方覺夏把花瓶立起來放到手邊。這些書大多舊到書頁都翹起來，可能正是因?yàn)檫@樣才被花瓶壓著。

    一定是裴聽頌新搬來的，沒地方放就堆這里。方覺夏的強(qiáng)迫癥令他不由自主地開始替他好好整理，直到剩下最后一本，攤開的那頁放了枚長方形的書簽，借著地?zé)舻墓?，他認(rèn)出手寫的字跡。

    是裴聽頌的。

    方覺夏忍不住小聲念出來：“一只知更鳥身在樊籠，整個天堂陷入狂怒之中……”

    “咳?！?/br>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把方覺夏嚇得直接坐在地上，手不小心碰翻花瓶。

    糟糕——

    花瓶并沒有如他所想地倒下去，走道依舊很安靜，靜得方覺夏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地?zé)粑⑷醯臒艄鈱⑦@張無比靠近自己的面孔打亮。裴聽頌離他好近，一只手撐在走道的墻壁，面對面把他圈在里面。

    “你……”

    “噓。”裴聽頌松開扶住墻壁的手，穩(wěn)住自己為了搶救花瓶前傾的重心，也輕輕放下花瓶。

    方覺夏愣愣地握著手里的書簽，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動不動盯著裴聽頌，像只嚇壞了的倉鼠。

    見他這樣，裴聽頌憋著笑意抽走書簽，假裝生氣回瞪方覺夏，壓低聲音：“你大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偷看我的書簽？”

    方覺夏的表情有點(diǎn)無辜。

    他本來也無辜。

    “不是……”他也壓低聲音，“我是有點(diǎn)餓了，想出來吃東西，不小心撞到的。”

    裴聽頌饒有意味地點(diǎn)點(diǎn)頭，把書簽夾在最后那本攤開的書里，放在那一摞書的最上面。

    方覺夏扶著墻站起來，剛剛那一下真的把他嚇得不輕。

    “我也餓了，有吃的嗎？”太黑，裴聽頌打開餐廳的燈。

    “嗯?！狈接X夏不聲不響開始忙活。

    他們的廚房是半開放式的，有一個小小的吧臺隔開。裴聽頌就坐在吧臺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也給方覺夏倒了杯，放到對面。

    他靜靜地看著方覺夏在流理臺前忙碌。這對他來說是個少見的場景，從小到大他只有負(fù)責(zé)飲食起居的保姆，他們不會也不能和自己一起同桌吃飯。還是孩子的他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獨(dú)自用餐時的孤獨(dú)，尤其是外公去世之后。

    “你想吃煎蛋嗎？”方覺夏轉(zhuǎn)過身，小聲問他。

    裴聽頌聳聳肩，“可以?！?/br>
    沒多久，方覺夏就端了幾個盤子放在吧臺。六個晶瑩剔透的蝦餃、兩份溏心蛋，還有一碟蘿卜糕。

    “做飯這么快的嗎？”裴聽頌問。

    “宵夜而已，”方覺夏知道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蝦餃?zhǔn)撬賰龅?，但味道還不錯，蒸熟就能吃?！彼噶酥柑}卜糕，“這是我mama前段時間寄給我的，她自己做的，你可以嘗嘗?！?/br>
    裴聽頌雖然含著金湯匙出身，但難得地不挑剔，就算是后來被押到星圖吃苦受罪的，也很少抱怨。

    他夾起蝦餃塞進(jìn)嘴里，超出預(yù)料的好吃。方覺夏看見他眼睛都亮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

    “這個還真的挺好吃，怪不得你喜歡吃。”

    方覺夏愣了一下，后來想起是這是快問快答時回答的問題。他用筷子戳破煎蛋，讓糖心流出來，“茶樓里的早茶更好吃。”

    裴聽頌又夾起一塊蘿卜糕，他很好奇這個長方形的軟糯膏體是什么味道。

    “這個也好吃?！?/br>
    看到他滿足的表情，方覺夏心里有點(diǎn)高興。

    吃東西像個小孩。不過也是，他本來就剛滿二十歲沒幾天的孩子。

    想到這碟蘿卜糕是方覺夏母親做的，裴聽頌有點(diǎn)羨慕，又有點(diǎn)好奇，“你小時候是不是天天吃mama做的飯?！?/br>
    方覺夏喝了一口果汁，“也不一定。”他猶豫了幾秒，還是解釋說，“我媽是中學(xué)老師。我念小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等不到她回來做飯，她會給我錢，讓我去樓下買燒臘飯或者別的什么。但只要她有時間，她就會親自給我煮飯吃?！?/br>
    原來mama是老師。聽到方覺夏自己說出家庭和童年的時，裴聽頌心里冒出些沒來由的愉悅感。

    方覺夏像是想到什么，抬頭望向餐廳一角的攝像頭，“他們晚上也在錄的吧?！?/br>
    “沒事?！迸崧犿炗謯A起一枚蝦餃，“我們又沒有帶麥，他們聽不見?！?/br>
    “可是他們看得見我們偷吃宵夜?！?/br>
    裴聽頌含糊不清道，“你都餓得睡不著了，還在乎這些?！闭f完他又瞥了一眼方覺夏，“再說了，你看你瘦的這個死樣子?！?/br>
    方覺夏被他噎住，早知道這家伙嘴里說不出什么好話。他轉(zhuǎn)了話題，伸筷子去夾最后一塊，“你又是為什么不睡覺？不是一向覺多么。”

    “我在看費(fèi)馬大定理?！?/br>
    聽到他這句話，方覺夏剛夾起的蝦餃不小心掉下來。他真的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會因?yàn)樗囊痪湓捙苋タ匆徊繑?shù)學(xué)紀(jì)錄片。

    裴聽頌手撐著下巴，眼睛望向他，“比我想象中更好看?！?/br>
    “是嗎？”方覺夏放下筷子，“我以為你會覺得無聊?！?/br>
    “有很多地方是看得一知半解，畢竟我數(shù)學(xué)不好?！迸崧犿炗终f，“是因?yàn)槟阏f很打動你，我才想去看的。”

    這句話落到耳里，隱隱有些燒燙。

    “不過我水平有限，我看過之后的體會肯定和你也不一樣。所以想問你，”裴聽頌看著他的眼睛，“為什么這么喜歡？是因?yàn)槟欠N學(xué)術(shù)精神？”

    方覺夏低著頭夾起剩下的小塊蘿卜糕，將它們碼得整整齊齊，一塊挨著一塊，“嗯，畢竟三百多年那么多人前赴后繼，就為了證明這個定理。這段過程就很熱血?！?/br>
    “而且，”他抬起頭，“懷爾斯十歲的時候就以證明費(fèi)馬大定理為夢想，成年后竟然真的做到了。你能想象到那個感覺嗎？”

    他看見方覺夏眼里閃動的光，他整個人都活起來了。裴聽頌忍不住地就想點(diǎn)頭，想肯定他。

    “當(dāng)然，”裴聽頌說，“他說這一段的時候，表情和你很像?！?/br>
    方覺夏有些不好意思，收斂住小表情又喝了一口果汁，“沒有，只是每次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很振奮?！?/br>
    裴聽頌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采訪時方覺夏對于偶像的定義。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夢想的具象化。”

    方覺夏點(diǎn)點(diǎn)頭，他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云淡風(fēng)輕的平靜，“起碼這份存在性讓小時候的我敢去做夢了?！?/br>
    裴聽頌覺得不可思議，“你什么時候開始這樣想的？”

    方覺夏喝光了杯子里的果汁，“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還是剛上初中的時候。到現(xiàn)在都記得這部紀(jì)錄片的開頭，我可能會記一輩子。”

    “就是那段獨(dú)白？”

    他回憶著，眼神漸漸變得柔軟，“我記得，那一段的背景音是滴答滴答的鐘表聲。懷爾斯是這樣說的，‘描述我研究數(shù)學(xué)的經(jīng)歷最恰當(dāng)?shù)谋扔?，就是進(jìn)入一座黑暗房子的過程。因?yàn)楫?dāng)一個人剛進(jìn)入完全的黑暗之中，會跌跌撞撞地碰到家具，一次又一次。’ ”

    這和他們剛剛的意外經(jīng)歷竟然驚人的相似。

    “漸漸地，你會摸清每件家具的位置?？赡芙?jīng)過六個月或者更久，你找到開關(guān)在哪兒，你可以打開燈，突然間你看清了一切。到那時候，你就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位置。’”

    方覺夏頓了頓，沉默過后再次開口，“我知道我現(xiàn)在就在黑暗中?！?/br>
    “但總有一天，”他抬眼望向裴聽頌，笑容沉靜，“我一定也可以打開那盞燈?！?/br>
    “我會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位置，也讓所有人看到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只知更鳥身在樊籠，整個天堂陷入狂怒之中。——《浪漫主義的根源》

    九點(diǎn)半二更。

    請大家不要去b站的紀(jì)錄片里刷從哪里哪里來的，這樣真的不好，拜托了。

    卡團(tuán)小劇場：

    裴聽頌和方覺夏在走廊鬼鬼祟祟的同時——

    kaleido除了老四和老六之外的四人聊天群閃爍出紅標(biāo)：

    [卡萊多第一大佬01：覺夏居然沒睡覺跑出去了]

    [國家一級翻花手表演家：你說什么居然你不也沒睡？]

    [卡萊多第一大佬01：我車上睡多了這會兒躲被子里看小說呢，覺夏可是從來不會失眠的可怕物種！]

    [你火哥還是你火哥：我室友也出去了。]

    [國家一級翻花手表演家：？？？]

    [卡萊多第一大佬01:！??！]

    [居家必備好隊長：我居然沒開免打擾……你們吵醒了最后一個人]

    [你火哥還是你火哥：三點(diǎn)半還營業(yè)，這么刻苦的嗎？]

    第26章 螺旋上升

    （建議沒有打開作話的看一下上一章作話, 收獲快樂）

    這一刻的方覺夏, 好像渾身都在發(fā)光。

    裴聽頌描述不出那種感覺。明明都是追求夢想，但他和方覺夏選擇的方式和途徑似乎完全不同。

    他在樊籠中橫沖直撞頭破血流, 想看更自由的世界。

    方覺夏在黑暗里耐心地摸索著, 尋找觸發(fā)光的按鈕。

    裴聽頌不禁笑出來, “這個世界果然有很多解法。”

    方覺夏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

    明明眼前這個人在幾周前還和他勢同水火，可如今, 他竟然可以把從未與別人分享的心路歷程說給他聽。

    這一點(diǎn)也不像他, 他不是會隨便和人交心的人。

    “其實(shí)我沒想到你愿意回答我的問題?！迸崧犿炚f。

    方覺夏內(nèi)心驚訝于這默契，但他臉色淡然, “我也沒想到你會去看那部電影。”

    “你說了打動你。”裴聽頌嘴角帶笑, “我很好奇, 什么樣的東西可以打動你。”

    想動搖一座冰山?jīng)]那么容易。

    “你好奇心太重了?！狈接X夏開始收拾餐盤，拿走所有的盤子，準(zhǔn)備離開。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裴聽頌說，“我還有一個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