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面那人的桌上放了好幾盤茶水點心，黃石先生看裴宗之一臉嚴肅的對著點心挑挑揀揀的模樣，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但事實上，他只是在挑合胃口的點心而已，將喜歡的點心挑起來，放入袋中，準備帶在身邊吃。

    “你今年多大了??？”黃石先生一臉的鄙夷，“怎么喜歡吃這種東西？”

    時人看來，只有那等下九流的平民和幼童才喜歡吃這等甜甜膩膩，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江南裴氏，詩書傳家，族中子弟風(fēng)流俊秀文采斐然，雖不入仕，卻是江南大族，無人膽敢小覷。眼前這個，著實不像裴氏族人。

    黃石先生同實際寺的天光大師關(guān)系不錯，這一回跟著裴宗之過來，也純粹為玩樂而來。原本以為天光大師這個看重非常的弟子定是飽讀詩書，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之人，結(jié)果，眼前這人卻委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相處沒多久，黃石先生思忖總結(jié)著用詞：做事古怪，喜好甜食，看法與世人大不相同，總之與他原先想象的裴宗之完全是兩種人，脾氣古怪的不得了，偏偏還生了張巧嘴。

    一個怪人！這是黃石先生左思右想之下對他做出的評價。

    “喜歡就吃了，沒有為什么?！迸嶙谥苷J真的裝著點心。

    黃石先生百無聊賴推開了窗戶，向外望去：“咦？那個不是欽天監(jiān)那個呂監(jiān)正么？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裴宗之抬頭看了片刻：“腹上兩拳，左腿彎處兩腳，右膝一腳?！?/br>
    黃石先生一愣，半晌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他被人打了？”

    “是啊?！?/br>
    “誰打的？”

    裴宗之抬頭看向那慢悠悠的從恭房的方向走出來，手上拿了個印章袋的衛(wèi)瑤卿，意思很是明顯。

    “這……不會有什么事吧？”黃石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是讀書人，一向動口不動手，像這樣公然動手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去年有七起，前年有十一起。有打悶棍的，也有當眾打人的。最高的責(zé)罰是罰俸三月，不痛不癢。每一年多的是自詡天賦甚高，進了欽天監(jiān)不服輸?shù)模@等事情多的很，有什么奇怪的？左右大家也清楚，只要下手有分寸，沒有人會去多管，畢竟管得了一時，能管一世不成。遇上難纏的，只能自認倒霉。”裴宗之臉上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欽天監(jiān)啊，外人以清高粉飾太平，但里頭到底如何，只有親眼見了才知道。就如軍營里最亂的永遠是底層的士兵一個道理?！?/br>
    欽天監(jiān)里有急著出頭的新人，也有在里頭蹉跎了幾十年的老人。又不比進了陰陽司的那等天賦超群的術(shù)士，沒有什么盼頭的地方怎么可能真的那般太平？或者說這大內(nèi)皇宮沒有哪一處是真正的太平，不同的是有人在粉飾太平，而有的地方連粉飾太平都不用。

    黃石先生更鄙夷了：“這群蠻夫，看來真不比軍營里的那些武夫好到哪里去。”

    “更何況呂監(jiān)正的情況你也知曉，打起來不用什么顧慮?！迸嶙谥皖^認真的分著點心，“陛下是讓她跟呂監(jiān)正內(nèi)斗，但日理萬機，哪來的功夫去管她如何內(nèi)斗的？只要有結(jié)果就好，呂監(jiān)正此人總歸不是什么君子，用說的怕是不會有用，有時候拳頭更重要?！?/br>
    “這倒也是，任我巧舌如簧，碰到那等不講理的武夫也是極頭疼的?！秉S石先生點了點頭，“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br>
    “你知曉就好?！迸嶙谥f道，“呂監(jiān)正吞不下這口氣怕是會來找陰陽司最愛管閑事的尹子奇出頭的，你不是嫌無聊么？今兒有熱鬧看了。”

    ……

    看著呂監(jiān)正同尹子奇走了進來，不等尹子奇開口說話，衛(wèi)瑤卿就把手上呂監(jiān)正的印章還了回去：“是呂監(jiān)正的印章吧，方才在地上撿到的，還給你！”

    態(tài)度誠懇的驚人。

    第107章 忍著

    看著呂監(jiān)正忙不迭地搶回印章的模樣，尹子奇連連皺眉：“多大點事，下次別有事沒事都來煩我?！?/br>
    呂監(jiān)正連聲稱是，送尹子奇出了門走遠之后，才冷笑著回來，剛踏進門：“你們……”

    肚子上挨了一拳，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連忙蹲了下來，什么東西劃過，下一刻，就看到少女在他面前拋著手里的印章玩耍著，口中的話卻是：“呂監(jiān)正，印章借我觀摩幾日再說?！?/br>
    新監(jiān)生們連聲鼓掌叫好。

    老監(jiān)生們早已驚呆了，這群新來的！尹小天師前腳剛走，她后腳又搶了呂監(jiān)正的印章，這次還動手打了一拳。

    “你……”呂監(jiān)正捂著肚子，“你敢打我！”想要直起身子去追，奈何那一拳下手不輕，疼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少女百無聊賴的坐在了桌子上，翻著一本《大楚律法》：“沒有沒有，也就切磋切磋罷了?！?/br>
    活脫脫的一個無賴模樣。

    “你……你給我等著。”呂監(jiān)正指著她，扶著門框就出去了。

    欽天監(jiān)內(nèi)安靜的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少女的聲音突然響起，擲地有聲。

    “再告狀回來，就兩拳?！眱筛嗍[纖指豎在陽光下讓人不寒而栗，“然后三拳、四拳……呵，連我背后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么？崔司空不認識？”崔家用她來擋崔九郎的桃花問過原身的意見，卻沒有問過她的意見。既然沒人管她的意見，那崔家這棵大樹她就拿來用一用咯，不用是傻子。

    新監(jiān)生們激動的連聲叫好。

    老監(jiān)生們齊齊打了個寒戰(zhàn)。小氣又記仇，人前答應(yīng)的好好的，人后瘋狂報復(fù)，陰陽司的小天師們忙得很，誰還能總在身后跟著不成。小天師不在的日子總比在的日子要多得多，想想萬一被她記恨上了，說不定就是一頓毒打，瞧方才呂監(jiān)正連還手都不曾還手就挨上了一拳。老監(jiān)生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誰都不敢說話。

    跟著呂監(jiān)正進門的尹子奇臉色發(fā)黑，沖著衛(wèi)瑤卿吼道：“你又搶了他的印章？”說完這句話臉更黑了，怎么跟個孩子一樣，他居然還摻和了進去，若是眼前的女孩子還能說算個孩子的話，那呂監(jiān)正說什么都跟孩子不搭邊了。

    “沒有啊。印章他自己丟掉的，我才替他撿起來?！鄙倥环痼@的模樣，指向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生們，“呂監(jiān)正何苦這般害我？這么多人呢，眾目睽睽之下，我怎敢搶你的印章？”

    “你撒謊，你還打我?！眳伪O(jiān)正怒道。

    “好笑。”少女跳了下來，到底還是個長身體的孩子，在呂監(jiān)正面前站著，光體型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誰打誰啊，您想騙尹小天師也得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啊，你當小天師傻么？”

    我當然不傻，尹子奇心道。

    呂監(jiān)正怒道：“那么多人看著呢，是她打的我。”

    “我相信這世上是有公道的，諸位說句話啊！”少女回頭，雙目微微瞇起，神色危險的模樣，“誰看到我打呂監(jiān)正了？”

    新監(jiān)生們紛紛出聲。

    “幾時的事？”

    “呂監(jiān)正當真是……誒！”

    “對啊，呂監(jiān)生太過分了?！?/br>
    “栽贓人也不能這樣栽贓的?！?/br>
    ……

    老監(jiān)生們驚恐莫名，這群新來的，睜眼說瞎話啊，看她望來的模樣，誰要說實話還不是要被嫉恨上了，回頭只怕打得比呂監(jiān)正更兇。這樣一想，紛紛如鵪鶉一樣，低頭做事。

    “怎么會……”呂監(jiān)正驚訝不已，素日里見到自己討好的監(jiān)生們都是怎么了，怎么會，“為什么你們都不說話？”他喃喃不敢置信。

    “說什么？”少女憤慨至極的樣子，“在小天師面前，豈能說謊？”

    尹子奇一愣。

    少女指著鼻子：“我今日可是第一天來，還不到一個時辰呢，我就能讓大家都向著我？我有這么大的本事？”

    有啊。老監(jiān)正紛紛心道。

    “不是，你……”呂監(jiān)正還要辯駁。

    尹子奇反手就是一巴掌：“你當我傻??！”說著再次拿回呂監(jiān)正的印章放在他手里，“下次丟了印章再告到我這里就給我滾出去！”

    前兩天被那個野民七安打落了兩顆牙，剛找秦越人補上。秦越人還特意叮囑他不要動怒，要多休息，結(jié)果這個呂監(jiān)正一丁點大的事情就來找他，委實令人生厭，想到這里，尹子奇說完就氣沖沖的走了。

    尹小天師一走，氣氛陡變。

    老監(jiān)生們緊張不已，眼睛時不時的向這里看來。

    少女走了下來，抬手就是兩拳，而后一把搶走了呂監(jiān)正的印章。

    拳頭不大，小小的，但看呂監(jiān)正疼的在地上打滾的樣子，就知道力氣不小。

    “下次再告狀就是三拳?！鄙倥掌鹆怂挠≌?，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望來，“去告啊！你背后的荊云跟錢元能跟我背后的崔家比？”

    好兇！好記仇！老監(jiān)生們嚇的不敢說話了。

    呂監(jiān)正爬了起來，捂著肚子走到一旁，憤憤的看著她。

    少女站了起來，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抬手又是一拳：“看我作甚？”

    看都不能看，看急了還要打人。老監(jiān)生們哆嗦著盯著演算紙不敢抬頭。

    把呂監(jiān)正的印章放在袋子里收好了，衛(wèi)瑤卿整理了一下衣袍坐了下來。手指白凈而纖細，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實際上打起人來卻疼的厲害。

    不同于老監(jiān)生的恐慌，新監(jiān)生們卻十分高興的圍著她坐了下來。

    那個與她有一面之緣的監(jiān)生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介紹自己：“我叫王生?！?/br>
    “我叫林甫?！钡踔直鄣牧指玫哪侵皇止粗跎牟弊樱耙院笠黄鹱鍪铝?，我們要好好為陛下效力，下次見到陛下也不會不好意思了?！?/br>
    監(jiān)生還想看到陛下，簡直就是癡心妄想！老監(jiān)生們心道，但礙于衛(wèi)瑤卿方才的舉動不敢多說。誰知道她一個不高興會不會打人。

    “你們在做什么？”聊了會兒無聊了，吊著手臂的林甫湊到一旁的老監(jiān)生那里，好奇的問道。

    “沒……沒什么?！崩媳O(jiān)生嚇的渾身一顫，連筆都握不穩(wěn)了。

    “是這幾日的星象軌跡演算??！”林甫卻看明白了，“我們也做這個么？”

    老監(jiān)生被嚇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看到衛(wèi)瑤卿望過來的目光連忙點頭。

    “哦，那就是了，我們也去演算吧，好了交給監(jiān)正們檢查。”新監(jiān)生高興的說道，幾人紛紛找位子坐了下來。

    總算是安靜了。

    時間過得很快，午膳時間到了，新來的監(jiān)生們圍著新來的監(jiān)正出了門，高高興興的往御膳房的方向去領(lǐng)飯食了。

    呂監(jiān)正也陰著臉離開了。

    老監(jiān)生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

    “是啊，新來的這個監(jiān)正真的兇?！?/br>
    “不講道理啊，能怎么辦？”

    “太橫了?！庇械朗侨醯谋炔簧蠌姷?，強的比不上橫的，她那么橫，能拿她怎么樣。

    “看她個子一點點大，又是個女的，怎么那么兇？”有人不解。

    “聽說她祖上是武將，好像是祖父吧，官銜雖不高，但是是軍中的比武狀元，瞧著她的樣子，估摸著就是這樣了。”

    “真兇啊，聽說她還有后臺，諾，就是那個崔家。啊？哪個崔家？你說哪個，長安城有幾個崔家？還訂了親呢……打了人估摸著就賠點錢了，又不能怎么樣她。”又兇又有后臺，簡直拿她沒辦法了。

    “那怎么辦，忍了唄！你看看呂監(jiān)正被她打成那個樣子，還壞的不打臉，總不能把衣服脫了讓人檢查吧，還要不要面子了！”

    “是啊是?。　?/br>
    “先忍著唄，不惹她應(yīng)該沒事。”

    “對啊，算了，還是忍著唄?！?/br>
    “誒！只能這樣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