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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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收了錢的雜役在幫牲口添草料加水裝車,業(yè)城,用那些草莽的話說就是鳥不生蛋的地方,除了過路歇腳之外,沒有多少人會將這里當(dāng)做路途的終點。 就連業(yè)城唯一津津樂道的奇人張魯?shù)酪矎奈磳⑦@里當(dāng)做終點,只是未來得及趕回長安而在這里病逝了。 扎著麻花辮的女孩子給自己換了一朵珠花,路途煩悶,女孩子愛俏,偷偷換朵珠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這一桌人并不顯眼,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蛟S是終究考慮到孩子人小,年輕男人用匕首將餅分成一小塊一小塊泡在湯里遞給兩個孩子,孩子就著同樣切成小塊的rou和腌菜吃了下去。 味道不難吃,也不好吃。但趕路嘛,沒有挑剔的條件。孩子可以遷就照顧,因為年紀(jì)小,但若是哪家孩子這等時候亂開口挑剔的話,那就是不懂事了。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都很懂事,斯文的吃著,安安靜靜的,時不時的聊一兩句家常話,并無什么特殊。 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原居民的,就連業(yè)城也不外如是。為數(shù)不多的當(dāng)?shù)匕傩仗糁苑N的蔬菜瓜果以及手工物件在外叫賣,雙眼巴巴的往客棧里瞧,做的就是過路生意。 這些蔬菜瓜果要價不低,明晃晃的就是想要宰一宰這些過往的商客,路途之中這種新鮮的氣息總能讓人更為神往的,是以明知宰客,倒也有不少人問價。 手工物件做的并不特殊,明顯比蔬菜瓜果攤要冷清的多。 衛(wèi)瑤卿抬頭,看到面前的孩子吃完了,喝了些茶,開始默背今日的課文,雙眼看向窗外,有小販扛著一把風(fēng)車百無聊賴的站在外頭,神色懨懨。 客商中沒有多少隨著一起遠行的孩子,所以好玩的物件遠沒有蔬菜瓜果來的受歡迎。 縱然乖巧、懂事,卻也還是個孩子。是啊,是個孩子呢!少女莞爾,起身。不多時,又回來了,這時候,手里多了一只轉(zhuǎn)動的風(fēng)車。 張解眼睛睜圓了一些望過來,似是有些高興卻又有些不解。 “勞逸結(jié)合?!彼f了過去,心里卻生出了幾分感慨。她當(dāng)年同解哥兒一樣大時跟隨廟遠先生遠行,也正是童心未泯的時候??吹胶猛娴臇|西,廟遠先生不給她買時會如何?會帶著錢,自己去買,旁人不賣給她,她就偷偷拿了,留下銀子跑了。真是……不像個好孩子。每每做出這等事情都能將廟遠先生氣的七竅生煙。 記憶中那個中年男人指著她的鼻子怒罵:“霸道、執(zhí)拗、不講道理,真是個壞東西。” “張昌明這個人是真的純善豁達,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孫女,焉壞焉壞的。” 她是個壞東西,從小到大都是。 或許當(dāng)真是天生養(yǎng)萬物,有善亦有惡,她就是那個惡人。還記得那時候?qū)χ鴱R遠先生氣急敗壞的神情,她做了個鬼臉,高興不已:“怎么辦,我這個張大惡人現(xiàn)在好高興??!” 大惡人,衛(wèi)瑤卿自哂:我是個大惡人。 解哥兒是個好孩子,巴巴的玩了一會兒,就把風(fēng)車放下了,繼續(xù)背書,她拿在手里,舉著風(fēng)車,百無聊賴的在客商們興高采烈的說笑聲中等待夜幕降臨。 煩悶的路途缺的是一個安穩(wěn)覺,業(yè)城的夜晚沒有什么好看的,飯罷沒多久,客商便紛紛在客棧里歇息了,補上幾個覺又要重新上路了。 客棧早已做慣了來往客商的生意,很是配合的熄了燈,整座城池陷入了安靜之中,除了路邊路杖上幽暗的長串燈籠,幾乎沒有什么亮光,夜晚正是好眠的時候。 床上的孩子小小的一團縮在被子中,即使是入睡,解哥兒還是緊抿著雙唇,眉頭未見舒展,小小年紀(jì),憂思卻并不比大人少多少。 衛(wèi)瑤卿手里舉著他喜歡的風(fēng)車,哄他入睡,見那緊握的雙拳漸漸松開,這才替他掖了掖被角出了門。 門外的宋二早已候著了:“衛(wèi)監(jiān)正,你……” “你留在這里陪他,”女孩子打斷了他要出口的話,神情肅穆,“我有些事情要做,你看好解哥兒,他最近越發(fā)機靈了,”頓了頓,她嘴角便不自覺的帶上了些許苦澀,“學(xué)會裝睡而后偷偷跟著我出門了?!?/br> “他的好奇心用在我身上太浪費了?!?/br> 宋二本能的出口回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想知道的,你都會告訴他,沒有必要好奇你么?” “不是?!迸⒆拥穆曇羰謭詻Q,“對于目前的他來說,他一挑眉,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想要跟著我出門,他腳一落地我就察覺到了。他現(xiàn)在與我之間差距太大。” “人都有好奇心,但對方與自己差距太大時,好奇心便要收起來藏好,至少不要讓對方察覺?!迸⒆诱f著轉(zhuǎn)身,“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會無限的包容和善待他的,他要學(xué)會保護自己,適當(dāng)?shù)牟刈臼潜Wo自己的一種手段。好奇可以有,但不該好奇時至少要裝作不好奇的樣子。” 宋二沉默,準(zhǔn)確的說他是個賊,所以學(xué)會了極好的身法,屋內(nèi)微微的響動聲被他盡數(shù)聽在了耳中。不用推門看,他也能猜出張小公子的動作,那孩子下了床,站了片刻而后又回到了床上,入睡了。 很是乖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很聽話,這是他的優(yōu)點。 “你保護好他,我去去就來?!迸⒆犹咨狭艘簧韺挻蟮暮谏放?,將人隱在黑暗中,施展輕功疾行,離開了客棧。 第361章 手札 一樹之上四分景象,春夏秋冬,四季之景都在其上。張魯?shù)肋@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夠讓后世稱道,視為傳奇。所以不管正史還是野史,他都是其上的??汀?/br> 隱在斗篷里的女孩子只露出一個尖尖小巧的下巴,唇角勾起彎彎的弧度,頗有幾分邪氣。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蹦南氲搅藦R遠先生曾經(jīng)出口的奇奇怪怪的話,女孩子微微頷首,“張魯?shù)烂黠@就是后者。這么多年了,還活在正史野史,口口相傳之中?!?/br> “厲害??!”她走到樹下,看著這顆神奇的參天大樹拍了拍,“四百年的樹,確實夠壯實的。” 說話間斗篷翻飛,女孩子左手拿出了幾樣奇奇怪怪的鐵器,而后頗有幾分不協(xié)調(diào)的看著右手里的風(fēng)車:“出來的急,忘了將風(fēng)車放回去了呢!” 不協(xié)調(diào)只有一剎那而已,女孩子順手將風(fēng)車插在樹杈中而后跳了下來,找準(zhǔn)了方向:“東行十五步……” “而后向南行九步?!?/br> “今日辛丑日,對應(yīng)奎木狼所住的位置。” 幽幽的月光照耀在古舊的青石板上,手中三支香沒有點燃,只歪歪斜斜的插在泥縫中,而后磕了三個頭。 “我張家的東西,我來取了?!?/br> …… 將形態(tài)古怪的鐵器一截一截的接了起來,鐵器柄瞬間變長了。這是盜墓用的鐵器,從溫韜那里借來的,鐵器頭處的直徑大小都是特制的。陰陽十三科,彼此總有共通的地方,這些盜墓的器具如今拿來用酒十分順手。選定了位置,鐵器從泥縫中插了進去。一點一點的向下探去。 女孩子神情很認(rèn)真,也不知過了多久,眉目突然神采飛揚了起來:“到了?!?/br> 而后一截一截的取了出來,鐵器頭特制的形狀,箍著泥與一只表面貼著符紙的盒子帶了上來。 “找到了?!迸⒆邮樟撕凶?,將泥填回遠處,踩實,而后走了。 今日真是出奇的順利,女孩子輕舒了一口氣,走到半道才發(fā)覺解哥兒的風(fēng)車忘了拿了,不得已只得再度返回。 路還是原路。女孩子身姿輕巧,本就于身法上有所擅長,所以她的輕功恢復(fù)的極好,走的很快,幾乎沒有一點響動。 街道上空無一人,路杖上長串的燈籠微微的晃著。 前方不遠處,卻有一道影子被無限拉長,是人的影子。 來人穿了一身夜行衣,黑布蒙住了他的臉,使人看不清他的本來面目。手里用的是鏟子,正在樹下挖來挖去。 她挑眉,閃身躲入了一旁的小巷,看向那個黑衣人。 若沒有她的折返,恐怕還當(dāng)真不知道有人會在夜半與她做一樣的事情。 巧合么?或許只是聽那些說書先生吹得天花亂墜來看一看這樹下到底有什么。但更大的可能卻不是巧合。盒子藏在袖袋中緊了緊,她看向那個用鏟子挖著土的黑衣人,半晌之后,轉(zhuǎn)身離開。 她不知道黑衣人的實力,就算僥幸能打贏黑衣人,處理尸體又是一件麻煩事,他們只會在這里停留三天。業(yè)城,本也不是長留之地,所以不能打草驚蛇。 …… …… 晨光大亮,客棧再次開始嘈雜了起來。 張解一睜眼就看到了床頭和衣而睡的女孩子。 她抱著雙臂,外頭裹著一件斗篷,一條腿屈起,這是一個十分方便離開的姿勢,頭靠在床頭,是昨晚回來晚了,所以怕驚醒了他么? 張解眨了眨眼,輕手輕腳的起身,一會兒宋二就要來敲門了,莫要吵醒了衛(wèi)jiejie才好。 熟料,才一動,那頭和衣而睡的女孩子就瞬間驚醒了,手也本能的放到了腰間的匕首上。 如此警醒?張解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目光銳利的有些驚人,人也是一副時刻會暴起動手的動作,周身發(fā)寒,是殺氣。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衛(wèi)jiejie,張解看著她,或許這才是那個能在外行走有條不紊,經(jīng)驗老辣的女孩子。在旁人看來她的年紀(jì)還很小吧,卻對江湖中那套規(guī)矩手段駕輕就熟,他今年七歲還有七年,能長到她這樣么?好像有點難啊,張解有些泄氣。同時又感慨,昨天衛(wèi)jiejie在門外的話他聽到了,也知道是說給他聽的,如今看來,對他,衛(wèi)jiejie還當(dāng)真是包容了,所以允許他一次又一次的好奇心。 有些失望,還有些無形的壓力加于其身,張解低下了頭。 面前突然間多了一個盒子,盒子上貼的符紙有些熟悉,是張家的避世符。一只手覆在符紙上,而后輕輕一扯,符紙被拉開,盒子也隨著她的動作打開了。 “這是什么?” “張魯?shù)赖墓P記手札。就是那顆四季樹所謂能天下一統(tǒng),四海歸一的東西。給你兩日的時間,你把它記住了。” 張解不解:“你要做什么?” “然后燒掉?!迸⒆勇曇魯蒯斀罔F。 燒……燒掉?少年被嚇到了,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半晌之后,喃喃:“這可是張魯?shù)赖墓P記手札??!” “那又如何?”女孩子冷笑,臉上神情有些淡漠,“他為天下造福,并不負(fù)這天下,而這筆記手札是他留給自己族人的,也不負(fù)族人。眼下張家就只有你一個了,待你牢記了,自然是將它燒了。” “不然呢?留下它,等將來有一天被心懷不軌的人搶走?” “東西記在自己腦子里最有用?!迸⒆诱f著起身,“你自己看著辦,燒不燒,決定在你?!?/br> 少年睜著眼睛愣愣的看著她,她脫去斗篷出門:“想吃什么?要我去樓下買來給你端上來么?” 張解抓緊了自己手里的盒子,沉默片刻之后點了點頭:“隨便帶一點吧!”而后翻開筆記手札,記了起來。 她出門,又關(guān)上了房門。 客棧堂中依然吵吵嚷嚷,買了些腌菜、rou、烙餅和湯,女孩子端著準(zhǔn)備上樓,卻見一隊侍衛(wèi)從客棧門前經(jīng)過。業(yè)城并不是一個多么主要的城池,以至于城中侍衛(wèi)并不多,昨日來時,她就注意了,城中侍衛(wèi)連同業(yè)城縣衙的小吏加起來也不過百余人。 眼下這百余的侍衛(wèi)小吏卻糾集了起來,齊齊的向著城中方向行去。 “這是要干什么去?”當(dāng)?shù)氐陌傩眨蜅5目蜕碳娂妴柕馈?/br> 第362章 沖突 業(yè)城所有的侍衛(wèi)小吏都向著一個方向而去,這個方向是業(yè)城正中那顆四季分明的奇樹。過去的不僅僅是人,還有他們手里的鐵鏟。 這是要干什么呀?答案已隱隱可以預(yù)測,眾人心頭顫顫,不敢置信。 這可是張魯?shù)懒粝聛淼臉I(yè)城風(fēng)水之源啊,除了與張魯?shù)赖倪@一段傳說,業(yè)城還有什么?當(dāng)?shù)氐陌傩彰H?,過往的客商亦是如此。不是說不管是當(dāng)?shù)氐墓賳T還是百姓都十分照料這棵樹么?所以四百年郁郁蔥蔥愈發(fā)繁盛。但是現(xiàn)在,是要鏟了這棵樹么? 樓梯拐角口的女孩子看了半晌,目光微閃,轉(zhuǎn)身上樓進屋。這樣的舉動也不奇怪,來往客商非富非貴,有誰能阻止得了這些當(dāng)?shù)厥??畢竟,他們只是路過,業(yè)城也不過是他們趕路途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 屋里的孩子正在認(rèn)真的默背著筆記手札,食物的香味鉆入鼻中。事情,是要做的,但是飯也是要吃的。 張解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碗筷喝了一口湯。樓下吵吵嚷嚷的聲音鉆入耳中,實在是不想聽也聽到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張解問道。 女孩子咬著rou含糊不清的說道:“官府里的人要來鏟掉那顆四季樹了,估摸著要與百姓起沖突了?!?/br> “好端端的,怎么要鏟掉那棵樹了?”張解不解,剛來時,聽街邊百姓,茶樓酒肆里的說書先生大肆的談?wù)?,可見,業(yè)城是以張魯?shù)赖某霈F(xiàn)為榮的,更別提他留下的所謂風(fēng)水之源的奇樹了。 回以他的是一只手輕輕的在他手邊的筆記手札上點了點。 張解吃飯的動作一滯,半晌之后,了然:“是為了這個?你昨日出去就是為了這個么?有沒有遇到什么危險?” “沒有,”衛(wèi)瑤卿低頭分著一小塊一小塊的烙餅,“不過可能還有人在找這個東西?!?/br> 還有人么?張解低頭:“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我會記下來,然后就可以燒掉了?!?/br> 她應(yīng)聲,而后放下手里的碗,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條縫,隔著窗縫向樓下望去。業(yè)城的百姓吵吵嚷嚷,不多時便已糾集了不少,為首的正是昨日那個說的唾沫橫飛的說書先生。這棵樹倒了,張魯?shù)赖倪^往意義也就沒有原先那么大了,這可是生意啊。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些人能坐得住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