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光大師來長安點(diǎn)化眾生，原本定于十日后返回的，但這一次，卻偏偏只待了三日，不，準(zhǔn)確來說，到第三日晨起，天光大師便提及想要見一見眾人了。

    早有參與過四年前點(diǎn)化的官員意識到，天光大師這是要選定人選了？

    這一次這么快么？明宗帝十分不舍：“大師智慧常人所不能及，明宗還未了悟，大師為何便要匆匆選人了？”

    “天時?！碧旃獯髱熤噶酥柑欤f出了兩個字，“天機(jī)。”

    自古天機(jī)難測，天光大師如此定然是有他的緣由的。明宗帝雖說無法，卻也無可奈何，不過在帶人來時，卻還是讓人將膝下三位皇子皆帶過來了。

    這未必沒有試探天光大師的意思，若是其中哪一位當(dāng)真入了天光大師的眼，那么那個位子也多了幾分把握。當(dāng)然這只是希冀，通常情況下，實(shí)際寺不會干預(yù)皇室甄選帝王，如此明晃晃站隊(duì)的事情，實(shí)際寺一般不會做。

    因事出突然，不少權(quán)貴都未來得及準(zhǔn)備，是以這一回，天光大師見到的人并不多，而就在這群所見的眾生中，他選擇了一個人，一個眾人意想不到的人。

    一個女子，一個出生皇室的女子，當(dāng)今陛下最疼愛的安樂公主。

    雖說未在三位皇子中選擇讓明宗帝有些失望，不過好歹選擇了陛下所出的公主，這到底是給了陛下面子，權(quán)貴再如何，也不敢在這種時候提出異議。

    選定人選，而后就是屏退眾人了。

    安樂公主端坐在天光大師面前，待得眾人退去，這才朝天光大師行了一禮：“叫大師犯難了，這種事情實(shí)際寺原本就不能干預(yù)的，但父皇不知如何選擇，才領(lǐng)了我三位兄長來，還請大師見諒?！?/br>
    天光大師微微頷首，雙手合十放至胸前：“阿彌陀佛?！?/br>
    安樂公主起身，朝天光大師一笑，少女笑容燦爛：“只是沒想到不過為父皇送些湯，便巧巧遇到了天光大師選人，天光大師也巧巧選了安樂，真是巧呢！”

    天光大師雙手合十，看了眼前的女孩子許久之后，出聲了：“不巧?！?/br>
    “不巧？”

    “你來此不巧，我選你亦不巧。你我二人皆非巧合?！?/br>
    安樂公主臉上笑意不減，歪著腦袋看向天光大師：“安樂愚鈍，還請大師指教?！?/br>
    “可知？”

    “自然知曉?！?/br>
    “可知大衍？”

    “不知。大師，我未曾看過?！?/br>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為大衍。論述古易揲蓍草取卦、卜筮之法時曾提到：大衍之?dāng)?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一為變數(shù)，變數(shù)不盡，則變化無窮。”天光大師的聲音在殿中響起，“修國祚者最怕變數(shù)?！?/br>
    “不知大師與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現(xiàn)在，一個變數(shù)帶回了另一個變數(shù)?！?/br>
    第529章 有問

    “國祚一科高深莫測，”安樂公主臉上笑意不減，看著天光大師，“偷偷告訴大師哦，大師前兩天說的，我們都聽不懂呢！”

    “聽懂了，就不需要聽了。”天光大師雙手合十，嘆了一句“阿彌陀佛?！?/br>
    少女有樣學(xué)樣的雙手合十，跟著說道：“阿彌陀佛。”頓了頓，又問，“阿彌陀佛是不是就是天機(jī)不可泄露的意思？”

    神態(tài)舉止隱約有些熟悉，天光大師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笑容漸漸斂起。

    這樣的神態(tài)舉止，讓他想起了一個女孩子，一個特別聰明的女孩子。眼前這位公主或許不如她聰明，也或許無法達(dá)到如她那般的閱歷，但是那等神態(tài)舉止，確實(shí)與幾年前所見的她一模一樣。

    那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女孩子，很難說清楚對她到底是討厭還是喜歡。誠然若看女孩子這個人的話，她委實(shí)是個極容易討人喜歡的女孩子，聰慧過人，能清楚的看透旁人的喜好，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她若愿意，哄得旁人喜歡她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情。但那是之于她個人。于大局來說，尤其是掌控天下大勢的實(shí)際寺來說，她的出現(xiàn)代表了變數(shù)，代表了一切都不在局勢之中了，也代表了實(shí)際寺名不副實(shí)了，于大局來說，她是敵人，但又是個很厲害的敵人，等閑手段無法除掉她。

    但眼前這個女孩子不一樣，比起她，還顯得很稚嫩，不會像她一般滑不留手，不知如何去應(yīng)對。

    “若沒有被擄去南疆公主會如何？若留在南疆，沒有回來，公主又會如何？”天光大師問道。

    安樂公主抿唇一笑：“若沒有被擄去南疆，我兄長是大楚的太子，我相信他定是一個仁君，我會是大楚地位最尊貴的公主，以后還會是長公主，等到適齡的時候，選一個俊秀的兒郎做駙馬，有兄長在，誰人敢欺我？我會一輩子無憂無慮?！?/br>
    “若是留在南疆，我會做一輩子的刷馬公主，做一輩子的階下囚，如此一生?！?/br>
    “但現(xiàn)在，我兩種都不是，我回來了，回到長安了，又成了父皇最寵愛的公主，一切仿佛沒有變，那三年在南疆的生活似乎黃粱一夢，但終究是不一樣了?！卑矘饭鞔浇菑潖?，翹起一個漂亮的弧度，“自然不會與大師說的那兩種狀況一樣，這并不奇怪啊，大師?！?/br>
    “知道何為陰陽么？”天光大師問道。

    “不知道?！卑矘饭髂樕闲σ獠粶p，看著天光大師。

    “一陰一陽謂之道，萬事萬物皆有陰陽。就如人分男女，男屬陽，女屬陰一樣。知曉那個位子，”天光大師突然伸手，指向身后的方向，“知道那個位子為何多為男子來坐么？”

    眼下偌大的金鑾殿內(nèi)只有他二人，眼下兩人所說的話，不管是哪一句，放到外頭都會引起軒然大波，但天光大師不懼，他是國師，點(diǎn)化眾生，是實(shí)際寺歷代的經(jīng)營給了他底氣；而面前以天真可愛作掩飾的少女也絲毫不懼，憑借的或許只是自己的膽氣，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大師，我在從南疆回來的途中時常同一個朋友聊天，她也擅陰陽學(xué)科之術(shù)，她告訴我陰陽有四說，陰陽互體，陰陽化育，陰陽對立，陰陽同根。既然陰陽沒有高下之分，為什么那個位子要分男女呢？”安樂公主反問道，眼睛看向面前神色無波的天光大師，“還是大師也與那等俗人一樣，認(rèn)為人有陰陽高下之分？”

    天光大師沉默了許久，半晌之后，才開口道：“眾生平等，何來高下之分？”

    “既然如此，我三位兄長想得，為何我卻想不得？”

    “做出此事決定的是陛下，我并不能干涉此事?！?/br>
    “那大師變數(shù)不變數(shù)的與我說什么？”安樂公主隨即接著問道，問完便自知失言了，愣了一愣，臉上現(xiàn)出幾分懊惱。

    比起那個女孩子，眼前的這個顯然還未長成，還有些沉不住氣。

    “公主想要什么，我無法干涉，眾生想要什么，我也不會干涉?！?/br>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不信?！卑矘饭鲹u頭，“大師說謊了。”

    “阿彌陀佛，你說是便是，你說不是便不是?！碧旃獯髱熆戳怂S久之后，才復(fù)又開口道，“既然是公主的選擇，那便祝公主得償所愿吧！只是這條路不好走?！?/br>
    “我知道，”安樂公主擺了擺手，把玩著裙角，這個動作，放在幾年前她是不會做的，因?yàn)榕c她自幼接受的公主儀態(tài)教導(dǎo)不符，但是三年的時間，日子過得不容易，有時一個人在馬廄里對著馬發(fā)呆時，她便會攥著裙角，這個小動作就是如此養(yǎng)成的，所以，三年的時光怎可能真如一場夢一般？到底是經(jīng)過的，留下來了。

    “天家本就情薄，三位兄長也未當(dāng)真將我當(dāng)真meimei，不，或許若有一日需要和親，還是需要用上我的?！卑矘饭骰氐?。

    “或許不止公主的三位兄長，還有旁人。”天光大師開口道，“公主，人什么都敢想，也什么都可以想。但要做，卻不容易?！?/br>
    “公主準(zhǔn)備好了么？”

    “天光大師是想說我能力不濟(jì)？”安樂公主想了想，反問道。

    “父皇的能力，不說這天下，就是文武百官勝過他的也有不少，何以他為君，百官為臣？”安樂公主說著輕笑了兩聲，“那等天子天之子受命于天的話就不用說了，大師是聰明人，知道這些不是真話。父皇能為君，一則出身，二則為君者只要會用人就足夠了，本人自己并不需要如何厲害。我看過那些帝王，難道當(dāng)真要事事躬親？若真如此，早累死了?！?/br>
    “公主已經(jīng)看得很明白了，想必這等選擇也是諸般選擇的結(jié)果。如此，我也多說無益?！碧旃獯髱煹皖^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站了起來，“如此，我便送公主出去吧！”

    “大師，”安樂公主理了理衣裙站了起來，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您看我有多少把握能夠成事？”

    “天機(jī)不可泄露?！碧旃獯髱熾p手合十，再次施了一禮，“這一局方才開始，自然天機(jī)難測?！?/br>
    第530章 勸

    不過三日，天光大師便匆匆返回，而且與來時愜意的儀仗不同，這一次是一路疾行，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匆匆趕回實(shí)際寺一般。

    日夜趕路，天光大師的身份，自然無人敢攔，這一路疾行，自然飛快。

    ……

    夜半，風(fēng)起，今夜難得云濃，月亮躲進(jìn)云層里，夜半無光，將整座實(shí)際寺籠罩在黑暗之中。

    廂房之內(nèi)黑漆漆的一片，裴師叔的命令，只得聽從了。

    今夜，實(shí)際寺不準(zhǔn)點(diǎn)燈。

    其實(shí)還是有亮光的，存放實(shí)際寺歷代主持舍利的舍利塔前騰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鋪了一塊黃布，黃布上用朱砂畫著眾人看不懂的鬼畫符。

    四四方方的黃布四角都點(diǎn)了一支蠟燭，那位與裴師叔一道來實(shí)際寺的，白日里還活奔亂跳的女施主躺在上頭，臉白如紙，額頭頂四足的位置都點(diǎn)上了蠟燭。女施主的腳下還放了只香爐。

    兩個來幫忙坐在蒲團(tuán)上年近的小和尚一邊口中念著經(jīng)，一邊目光落在那位女施主的身上，神情卻有些驚疑不定。

    那個女施主好像一動不動，沒有呼吸一般，不會真的去……去見佛祖了吧！

    夜半、怪風(fēng)、寺廟，又是山精野怪故事的配置，好在這寺是實(shí)際寺，恐懼稍減。國寺應(yīng)當(dāng)沒有鬼怪敢進(jìn)來的。

    便在此時，一旁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看著這邊的裴師叔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開口了：“你原來生成這個樣子？跟上一次看到的不太一樣。”

    回答他的是一陣怪風(fēng)。

    兩個小和尚驚的額頭冷汗涔涔，好在念經(jīng)從來有口無心，大受驚嚇之下，居然口中還習(xí)慣性的訴著原來的經(jīng)文。

    裴師叔面前哪有什么人？那他是在跟誰說話？眼前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沒有的女施主，分明已經(jīng)去見佛祖了。

    夜半，無光無月，怪風(fēng)，寺廟，這不鬧成一場山精野怪的故事，都對不起那么多寫話本子的人。兩個小和尚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念著經(jīng)，若不是這里是國寺實(shí)際寺，他們當(dāng)真要被嚇得昏過去了。

    面前躺著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女施主，一旁據(jù)說有陰陽眼能看到鬼怪的裴師叔突然自言自語了起來，而他們分明沒有看到他面前站著人。

    什么厲害的鬼怪啊，連實(shí)際寺這種地方都能闖，莫不是那種特別厲害的鬼怪吧！

    “兩個小和尚快被你嚇?biāo)懒??！泵媲暗纳倥焓种噶酥改沁厙樀妹嫒缤辽膬蓚€小和尚，“你收斂一些！”

    “我下次注意。”裴宗之從善如流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女自然不是同一張臉，這是另外一張臉。

    人的美有很多種，并不都是千篇一律的。躺在地上的衛(wèi)瑤卿生的清麗精致，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而眼前這個五官明艷無端，恍若驕陽，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美。

    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雖然只是神魂，卻不妨礙她身上的明艷端方，這是一個很亮眼的美人，也是個會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少女。

    “人如其名?！彼戳艘粫?，給出了評判，明珠在側(cè)，熠熠生輝。

    “我進(jìn)去了，你看好我的身體啊，別被人搗亂出了什么岔子?！鄙倥谒馈?/br>
    裴宗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指向一旁兩個哆哆嗦嗦念經(jīng)的小和尚：“他們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沒有搗亂的本事了。”

    舍利塔門被推開，似乎有一陣怪風(fēng)吹了進(jìn)去。

    小和尚嚇得渾身發(fā)抖，便在這時，聽到耳畔有人出聲了：“莫慌，無礙！”

    這聲音……是天光大師的聲音！大師不是去長安了么？怎么會夜半出現(xiàn)在這里？莫不是鬼怪變得？

    好在肩頭溫暖的觸覺告訴他們，這是天光大師，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鬼怪？兩個驚嚇了大半夜的小和尚直到現(xiàn)在才松了口氣，驚嚇稍減，同時轉(zhuǎn)頭向一旁的裴宗之望去。

    裴宗之朝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xù)念經(jīng)，這才看向天光大師：“師尊，你回來了?！鳖D了頓，掐著手指一算，“如此算來，您在長安還沒呆滿三日?！?/br>
    天光大師點(diǎn)頭，摘去了帽子，露出了光溜溜的腦袋：“今日是這個月難得的陰日，她要進(jìn)舍利塔拿東西，必會選擇今日進(jìn)去，所以，我今日便先他們一步趕回來了，可巧讓我碰了個正著?！?/br>
    “不是巧合，是天時?！迸嶙谥斐鍪持钢噶酥柑?，“這個月只有這一天陰日，她也知道，你若回來逮她，定會選擇今日?！?/br>
    “所以，”天光大師看向場中直挺挺躺著仿佛已經(jīng)沒了聲息的衛(wèi)瑤卿，“我若當(dāng)真要動手，她就真的是個死人了?！?/br>
    “今日是陰日，她若因師尊的緣故，成了孤魂，必生怨恨，常年與百鬼混跡的她若當(dāng)真想要做出什么事來，是很容易的，她若為鬼怪，定然也是最厲害的那一種，到時候難免會變得生靈涂炭，所以，此事?lián)p人不利己，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