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應(yīng)該也是知道消息了，傳令使應(yīng)該是去軍中傳令的……”

    “若是讓陳述回去，這仗也是要打的，而且有陳述在，陳善如虎添翼，更了不得，如此想來倒是好事一樁?！鄙倥c(diǎn)了點(diǎn)頭，“所以我說刺殺陳述的是壯士。”

    “但是在原本的計劃里，他們是想再拖一拖的……”

    “拖不了多久的，陳善的耐心也是有限的?！鄙倥f道，“你還記得陳工的死嗎？雖說早已是懸案了，但城陽長公主說自己離開時陳工沒死。若是當(dāng)真如此，你覺得陳工是怎么死的？說不定陳述親手殺的。陳家?guī)仔值芨星楹檬遣患?，但是這樣無底線的退讓不會長久的。拖一拖有意思么？能拖得是因?yàn)殛惿萍芍M前朝余孽與邊疆匈奴，他不想為他人做嫁衣，僅此而已，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難道你們還當(dāng)真以為陳善是個無底線退讓的慫包?。克麨殛愂鐾俗屢粍t有怕為他人做嫁衣的緣故，二則也是陳述是個良將，但這些退讓都是有限度的。”

    女孩子聲音波瀾不驚的響起：“而且，我聽說陳善起家是因?yàn)楫?dāng)年陳王造反一事，諾，就是廟遠(yuǎn)先生的那一篇引得天下一群文弱讀書人慷慨激昂的文章，雖然這群讀書人文弱了一點(diǎn)，但也有擅長，他們拿不起兵器，有人拿得起啊，靠三寸不爛之舌游說，自然能引來不少追隨者。后來陳王兵敗，據(jù)說當(dāng)年未曾做出大惡的舊部有不少被編入陳善旗下，那么多年過去了，這些舊部定然不會半點(diǎn)長進(jìn)也無，想來都成了軍中得利的將領(lǐng)。造反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這些人跟著陳善，說不定會總結(jié)出了不少經(jīng)驗(yàn)，不必再走彎路了，反正都是熟手……”

    這話說的，造反還總結(jié)出經(jīng)驗(yàn)來了？

    一陣干咳聲響起，衛(wèi)瑤卿看向發(fā)出干咳的黃石先生：“嗓子不舒服？要不要去抓兩貼藥？我跟那個太醫(yī)署退下來的楊老大夫關(guān)系不錯，可以讓他幫你看一看。聽說你現(xiàn)在在國子監(jiān)混日子，想來手頭不大寬裕，診金給你免掉一些……”

    “不用了不用了?！秉S石先生連連擺手，“我沒事，只是你這話若是讓朝里那群官員聽到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只是苦了百姓……”

    “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女孩子說著，看到看過來的黃石先生和裴宗之時。突然肅起了臉色，“我隨便說說的，這件事暫且不提了。你消息那么靈通，想來知味園里的事情不用我再說了，幫我查一查那幾個溺水而死的紈绔服食的五石散。”

    “這個你直接去問王家的人不是更好？”裴宗之掂了掂手里的糖心糕，似乎在試著份量，“何必那么麻煩？”

    “能問到我也不會尋你了?！迸⒆诱f著垂下眼瞼，“那一天，大抵是王栩看我可憐兮兮的神情有異，便動了惻隱之心，多說了兩句?！?/br>
    那天她確實(shí)情緒激動，險些奔潰了。但是這并不代表她的感覺和觀察力退化了，有些人，越是瀕臨奔潰，越是情況危急，反而越是冷靜。一幕幕她都能清晰的回憶起來。

    “那天，他說已經(jīng)替我想過了，若真有人教唆殺人的話，對于吸食五石散神志不清的人，就算有證據(jù)教唆殺人，也不能如何。他說這句話時眼神看向別處，有些愧疚，手指微微動了動，身體微轉(zhuǎn)向旁處，我與他也算相識了這么久，王栩的一些小動作也多少清楚一點(diǎn)。而上頭幾個小動作顯然是撒謊時才會有的動作?！迸⒆勇曇衾潇o的有些出奇，“除非是自小撒謊成性，訓(xùn)練過的，一般人都不可避免的會有這樣的小動作，如王栩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自小這般訓(xùn)練，不過他大抵也知道有小動作，刻意壓制或者改變過了，素日里不容易發(fā)現(xiàn)，但并不代表沒有。我認(rèn)識他那么久，也是許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的。”

    “王栩或許有自己的原因，我也不想為難他，便干脆自己來查好了?！彼f著看向眼前不動聲色，捏著糕點(diǎn)的人，“所以我來尋你了?！?/br>
    “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查出了有關(guān)聯(lián)，也未必能定罪?！迸嶙谥肓讼雴柕溃盎蛟S王栩也是這個想法，才沒有同你說?！?/br>
    “那是他的事。定罪和按律辦事是官府的事情，對于我來說，只要真相就夠了。”

    只要真相就夠了！這……還真是她會說出來的話?？v使乖巧了一段時日，于她來說也不過是靜靜蟄伏與修整，女孩子從來沒有變過。還是如此的……恩怨分明！

    第597章 公道

    都這般說了，自然多說無益。

    女孩子起身，壓了壓被風(fēng)吹的有些凌亂的頭發(fā)，這副對容貌分外看重的模樣看的黃石先生直蹙眉：“你……這是做什么呢？”

    “美人計?。　迸⒆诱f著招了招手，扭著腰肢走了。

    “她……她干嘛呢？”黃石先生愣愣的看著，一時難以回神。

    “她不是說了么？美人計?。　迸嶙谥鹕?，“你總不會以為她美人計當(dāng)真是準(zhǔn)備對我用的吧！至于她要對誰用？你好奇的話，跟著就是了?！彼溃拔页鋈ヒ惶?，一會兒回來，今日不去當(dāng)值了。”

    留在原地的黃石先生嘀咕了一聲：“我也不想去?！倍笳玖似蹋D(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也偷偷出了門。

    這一走，直到臨近午時才回來，一進(jìn)門，就對上了坐在院子里，手里抓著一只雀兒在玩的裴宗之。

    “你在干嘛呢？”也不知道裴宗之對這雀兒做了什么，即便已經(jīng)松手了，這雀兒還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跑，看起來呆頭呆腦的。

    “今天想吃烤黃雀?！迸嶙谥?。

    黃石先生只覺得稀奇，走到他身旁坐了下來，“你要吃烤黃雀，這雀兒怎的都不逃？”

    “它想抓捕蟬的螳螂，我正巧路過，看它吃飽了，便抓過來了。”裴宗之戳了戳黃雀的腦袋，“它吃螳螂，我吃它，你說烤黃雀撒些蜂蜜好吃么？”

    黃石先生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他這句話，而是湊到裴宗之身旁，一臉神秘的擠了擠眼：“你猜她去干什么了？”

    “誰??？”似乎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裴宗之問了一句。

    “她呀！”黃石先生比了個口型，直起身子，干咳一聲，“今兒心情不好，我也不去國子監(jiān)了，便出去逛了逛，恰巧看到她在街上走，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br>
    “原來你跟蹤她?！迸嶙谥畷?。

    黃石先生拇指指了個方向：“這個方向往前直走，離此地沒有多遠(yuǎn)，有一處宅子。里頭鶯聲燕語，站在宅子門口，都能聞到脂粉味了，她扭著腰就走進(jìn)去了，也不見人攔她，你知道是何人的產(chǎn)業(yè)么？”

    “啪嗒！”一本冊子落在了石桌上，黃石先生伸手一番，但見冊子里夾了一張疊了好幾疊厚厚的一沓紙。

    “這是……”

    “我畫的長安城的地形圖。”

    “地形圖長安城書齋里就有??！”黃石先生不解，手下卻沒有停，而翻了開來。

    厚厚的一沓紙鋪平之后整個石桌都放不下。

    “你這地形圖畫的真大！”黃石先生感慨道，“兩張石桌都放不下?！倍耶嫷拿苊苈槁?，一眼看上去，人都有些頭暈。

    “我這是畫給自己看的?！迸嶙谥f著起身，目光在地形圖上掃了一眼，伸手指向其中一處，“可是這里？”

    黃石先生比劃了一下裴園的所在，而后看了一會兒，但見地形圖上，連路旁的商鋪都畫的十分的詳盡。半晌之后，黃石先生點(diǎn)頭：“不會錯，就是這里?！?/br>
    “這是權(quán)貴豢養(yǎng)美人的宅子?！迸嶙谥f著，收起了地形圖。

    黃石先生伸手想要阻止：“我還沒看夠呢！”

    “想看自己畫去?！迸嶙谥畬|西收了起來，“宅子的主人是長安城老牌的世族，不過現(xiàn)下幾代都已經(jīng)沒落了，襲了祖上的爵位而已?！?/br>
    “哪一家？”

    “安康侯?！?/br>
    想要去拿地形圖的手一頓，黃石先生一臉訝然，“這個時候找安康侯？她要如何個舌爛蓮花法才能不被安康侯趕出去？安康侯只有一個獨(dú)子啊，眼下還死了?！备部岛钸@種權(quán)貴不能講道理，雖然這件事怪不到衛(wèi)家頭上，說起來衛(wèi)家才是受害的那一個，但人活在這世上，有些人的出身決定了他可以不講道理。

    “你看到她被趕出去了么？”裴宗之反問。

    “這……倒沒有?！秉S石先生愣了一愣，“不過呆了一個多時辰，她便從里頭出來了，而后就回去了。總覺得有些奇怪。”

    “這沒什么奇怪的?！迸嶙谥ブS雀起身，“這世上的人只要有所圖，就有辦法?！?/br>
    ……

    ……

    到家的時候，李氏在衛(wèi)瑤玉的院子門口哭，沙啞的哭聲聽的人悲戚不已。

    周老夫人眼圈紅紅的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倒是一向懦弱的衛(wèi)同遠(yuǎn)難得硬氣了一回，罵李氏：“夠了，你莫哭了。要哭莫在這里哭，回自己房里哭去！讓二姐兒聽到，心里怎會好受？”

    李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情滑稽可笑的哭著走了。

    “六姐兒?！笨吹剿^來，衛(wèi)同遠(yuǎn)招呼了一聲，“你來的正好，你二姐兒她……她誰都不肯見，將我等趕了出來。她素日里雖是一貫如此，但實(shí)則，你的話，她總是聽的……”

    “我知道了?！卑矒崃艘环l(wèi)同遠(yuǎn)，讓周老夫人同衛(wèi)同遠(yuǎn)先回去，衛(wèi)瑤卿深吸了一口氣，走入院中，揚(yáng)聲喊道，“二姐，是我。”

    沉默良久之后，聲音從屋里傳了出來：“你進(jìn)來吧！”

    推門而入，屋子里除了衛(wèi)瑤玉之外沒有旁人，藥碗、勺子的碎片摔在地上，衛(wèi)瑤玉半坐在床頭，除了眼圈發(fā)紅，倒是沒有如李氏那樣歇斯底里的哭。

    “我……我其實(shí)沒什么事?！毙l(wèi)瑤玉撇過頭去，感覺到她在床邊坐了下來，繼續(xù)說道，“母親整天在我屋子里哭，哭的我聽得都煩了，聽得人都抑住了，所以，才將人趕出來的。”

    “其實(shí)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我墜樓的時候，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會兒工夫，但那時候，我覺得我好似想到了很多。我以為我會死，但我還活著，這已經(jīng)很好了。”

    “五層樓，那么高呢！掉下來，我居然還活著，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br>
    “人不能要太多，是不是。我掉下來的時候，看到你跟著跳下來，快嚇壞了，不過好在你沒事?！?/br>
    “六meimei，你說……”察覺到身邊坐著的女孩子從頭到尾，不發(fā)一言，衛(wèi)瑤玉轉(zhuǎn)過頭來，對上了面前女孩子的眼睛。她眼圈發(fā)紅，卻沒有落淚，只是這般看著她，而后伸手，遞來一張帕子，“擦擦眼淚吧，二姐?！?/br>
    那一瞬間，壓抑在心底里的情緒鋪天蓋地的涌來，已經(jīng)筑起的心房瞬間坍塌，她抱住眼前的女孩子，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樣的哭泣，沒有任何美感，如同孩子一樣，放聲痛哭，只是純粹的想哭，想發(fā)泄內(nèi)心的情感，如此而已。

    哭聲中，夾雜著心底的吶喊：“我不服！”“我不服！”“為什么？”……

    “我知道?！迸⒆拥氖衷谒澈笠幌乱幌碌膿嶂剖前矒?，聲音低低的，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這個公道，我定替你討回來?！?/br>
    第598章 盡力

    “這個公道，我定替你討回來?！痹捳f出來其實(shí)很簡單，但要做到，真的難。走到屋外，院里無人，顯得空蕩蕩的。幾乎是不由自主的，她提步向院子角落里的梅花樁前走去。

    一腳踩在梅花樁上，卻不由嘆了口氣。說到做到，并不容易。尤其還是這樣的承諾，她不知道衛(wèi)瑤玉是用什么樣的心情來接受一個女孩子如此近乎于“大言不慚”的承諾的，這樣的信任有些沉重，但既然信得她，總要博一搏的。

    從院子里走出來便碰上了棗糕，看著小丫鬟擠眉弄眼的神情，衛(wèi)瑤卿笑了，很是配合的抬了抬手：“走吧，有什么事直說吧！”

    小丫鬟當(dāng)下會意，拉著她回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兩個人，衣袍上沾了不少塵土，看起來臟兮兮的頗為狼狽。

    “崔八公子，怎的弄成這個樣子？”衛(wèi)瑤卿愣了一愣，走過去，坐了下來，“這是從泥土里滾了一圈么？”

    崔琮有些尷尬，手里拿著棗糕給他的濕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污跡：“沒從泥土里滾一圈，只是爬了墻?！?/br>
    衛(wèi)瑤卿看了眼他不正常屈著的腿，再看看一旁比他模樣還狼狽的貼身小廝，會意：“倒是挺不容易的，怎的不走大門？”

    “我倒是想走大門，”崔琮聲音頓了頓，似乎是遲疑，但這遲疑也不過片刻，很快便釋然直言了，“但昨日才走到門口，便被母親帶回去了。所以今日，我便借口出來，找了十三做掩護(hù)，爬了回墻。說來……我還從未爬過墻呢！”

    棗糕在一旁聽了，忍不住道，“方才我去小廚房的時候，看到崔八公子從墻頭爬了過來，同他的小廝摔了一跤，怕引起什么麻煩，便將他們帶過來了。”

    “你母親……改主意了？”衛(wèi)瑤卿沉默了片刻，問他。

    崔琮擦臉的動作停了下來，半晌之后，苦笑了起來：“衛(wèi)六小姐果真料事如神，在知味園那般慌亂的時候，還能說中我母親的心思。”

    “其實(shí)此事也能理解，你的母親，總是偏心于你的，她會改主意，這并不奇怪?！毙l(wèi)瑤卿說道，“清河崔氏的門第，在世人眼中本就高了三分，原先我二jiejie好好的，你堅(jiān)持，她也同意了。但現(xiàn)在不同了，我二jiejie墜樓，今后恐怕也要不良于行，她又怎會同意結(jié)這門親事？”

    “這是母親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贝掮C然道，“我崔琮絕不會負(fù)了衛(wèi)二小姐。”

    “崔八公子有情有義，你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便已經(jīng)知道你的意思了?！毙l(wèi)瑤卿說道，或許不是崔璟、王栩那等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小輩，沒有諸多顧慮，不得不說，崔琮是她見過的難得一見的君子，“八公子行事風(fēng)光霽月，我自然不曾懷疑你?！?/br>
    風(fēng)光霽月么？崔琮眼底黯了黯，其實(shí)也不盡然，如今再如何的風(fēng)光霽月，也掩蓋不了年幼時犯下的錯事，就如同白紙上的污點(diǎn)，污點(diǎn)再小，白紙?jiān)绞歉蓛?，就越顯眼。

    “八公子？”女孩子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似乎有些疑惑。

    崔琮回神：“沒事，方才走神了?！?/br>
    女孩子狐疑的瞥了他兩眼，接著說道，“但是我二jiejie性子要強(qiáng)，就算崔夫人不提，怕也是會退婚的。”她說著站了起來，“你想見二jiejie的話，我讓棗糕帶你去?！?/br>
    “這親事我不會退的?！贝掮蛄嗣虼剑玖似饋?，朝她抬手施了一禮，而后看向棗糕，“請帶路?！?/br>
    短短幾天的功夫，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第二日，踏入陰陽司的時候，她的神情還有幾分恍惚。

    “接著！”白玉瓷瓶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準(zhǔn)確的拋入了她的懷中。

    “這是……”少女神情訝然。

    梁妙真扳著臉，給了她一個后腦勺：“煉丹的時候多煉了一份，接著吧！”

    拔開瓶塞聞了聞，好似是練好的固本丹，衛(wèi)瑤卿道了一聲謝，空蕩蕩的陰陽司里響起了一陣回音，回以她的是一聲不屑的冷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