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說完這些，喬環(huán)記起了今日一大早衛(wèi)同知來央求的事情，“太醫(yī)署和陰陽司的人去看老夫人了沒有？”

    衛(wèi)同知回道：“來上朝時見到了太醫(yī)署的趙太醫(yī)、陰陽司的秦越人小天師了，他二人正要去我府上，想來已經(jīng)看過了，此事還要多謝老師了?！?/br>
    喬環(huán)聞言點頭，道：“同知，你也不必擔憂，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br>
    衛(wèi)同知嗯了一聲，道：“希望如此吧！”

    “對了，你那個侄女最近怎么樣了？”想到那個孩子，喬環(huán)神色有些復雜，對這個孩子的感情，他很難一語言說。關(guān)注自然是關(guān)注的，只是這關(guān)注夾雜著警惕與關(guān)照。

    “哪個侄女？”衛(wèi)同知愣了一愣，看到喬環(huán)的神情，隨即哦了一聲反應過來，“挺乖覺的，總是個女孩子，怕惹事?，F(xiàn)在這些事情她也知曉輕重，知道不是她能摻和的，所以這些時日，也沒有亂跑?！?/br>
    “總是個女孩子，怕惹事”這話喬環(huán)自然是不信的，怕惹事的女孩子可以說長安城大部分的女孩子，卻絕對不包括她。不過聽到后半句“沒有亂跑”他還是心下稍安，心道如此就好。或許是長安城中眼下事情太多，也或許是他年紀大了，如今越發(fā)的覺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少個人摻和，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好事。

    “倒是二弟家那個小子，書讀的不行，大字不識幾個，還有幾分頑劣，叫人頭疼?！毙l(wèi)同知感慨道。

    喬環(huán)聞言看了他一眼，頗有幾分意味深長的說道：“膽大的聰明人惹起事來可不是頑劣的傻小子能夠比的。算了，不說了，”這些家長里短的小事他也懶得說了，只咳了兩聲，壓低聲音道，“你準備準備，就這幾日了，我們要見一見陛下?！?/br>
    第778章 符紙

    朝堂上發(fā)生的事情還沒有傳出皇城，女孩子手里握著蘸著朱砂的毛筆在面前半刀黃紙上劃下最后一筆收手吹了吹面前的黃紙，打了個哈欠，遞給身邊管事模樣的男人：“貼在你家老夫人床前，最晚明日一早起你家老夫人就能說話了，符紙貼上半個月再拿下?！?/br>
    她說著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起身，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開始收拾桌上的事物。

    那管事接過那張看不懂的符紙，再看看女孩子瞇著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臉色沉了下來，說的話也不客氣了起來：“這樣就好了，衛(wèi)天師？”

    “是?。　迸⒆狱c點頭，將剩余的半刀黃紙理了理，收進身邊背著的箱籠里轉(zhuǎn)身便欲離開。

    才跨出一腳就被管事伸手攔住了去路，那管事沉著臉看著她，厲聲道：“衛(wèi)天師可是嫌我家大人這銀子給得少了？”

    “你在說什么？”衛(wèi)瑤卿蹙眉看著眼前的管事，暗道這個人不會是純心找事吧！

    “旁人替我家老夫人看病少不得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尋常大夫看診、問詢、擺壇、取血樣樣不缺，你這般看一眼寫個什么符就沒了？”管事似乎起了脾氣，“便是陰陽司也不能如此敷衍欺負人?。　?/br>
    一直瞧起來不甚精神的女孩子聞言卻是笑了：“我且問你，那些個問詢、擺壇、取血的治好老夫人了沒有？”

    管事被這話一噎，治好了還要找她做什么？雖然有些尷尬，管事還是老老實實的回道：“沒有?！?/br>
    “那不就是了！”女孩子拉了拉箱籠，“我走了?！?/br>
    “等等！”見她又要走，管事連忙拉住她的箱帶，“啪”一聲將那張符紙拍在了桌子上，“他們治不好是他們本事不濟，你這般給個破紙就說治完了豈不是比他們更不堪？”那些治不好的是手段差上一些，而這個就是根本沒有用心治??！

    “破紙？”被他拉住的女孩子挑眉，似是驚訝又好笑，不過倒也沒有繼續(xù)同他拉扯，只是甩手掙脫開管事的拉扯，“你說這是破紙？我這些時日進出往來不是權(quán)貴便是富戶，錢權(quán)至少占其一，若真同你說的那樣不用心，你覺得那些人會放過我？”

    管事愣了一愣，正要說話。

    女孩子拿起那張被拍在桌上的符紙，舉到管事面前，揚聲道：“舉好了！”

    原先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懶洋洋的女孩子眼下竟突然變得氣勢逼人了起來。

    管事不知是不是被這氣勢嚇到了，竟當真如她所言舉起了那張紙，而后只看到她那女孩子從右手食指勾起，也不知做了個什么動作，雙唇動了動，輕輕扣了扣那張符紙。

    “轟——”一聲低沉的獸吼，從那張紙面上突探出一只虛化的巨獸。

    “救命！”管事被嚇倒在地，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被他扔在不遠處的黃紙說不出話來。

    “不認得麒麟了么？那是瑞獸！替你家老夫人招魂安佑的?！迸⒆虞p笑了一聲，見他嚇倒在地，沒有半分想要將人拉起來的想法。

    “那紙里頭怎么會跳出麒麟？”等回過神來的管事也記起了方才看到的巨獸，那模樣確實同畫冊上的麒麟一模一樣。

    “這張破紙叫異獸符。”女孩子轉(zhuǎn)身將黃紙拍在桌子上，欲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那位管事，“你講那么多廢話也沒說對幾句，不過有句話沒說錯……”

    還不等管事問出口，女孩子已經(jīng)自顧自的說了出來。

    “他們治不好是他們本事不濟?！?/br>
    “確實不濟！不過神魂不穩(wěn)，丟魂之兆同擺壇取血有什么關(guān)系？”

    ……

    雖說覺得這個女天師行事乖張，但親眼看到了那只從符里跳出的麒麟，管事還是老老實實的將符紙貼在了老夫人的床頭，這一貼，不過幾個時辰，那位老夫人便已經(jīng)悠悠轉(zhuǎn)醒了。

    管事回報時倒也算是不偏不倚的將事情重述了一遍：“這衛(wèi)天師，確實有幾分手段，不過人卻實在狂妄，當真是年少氣盛！”

    這家大人聞言笑了，“你所說的她不過看了一眼就看出了癥結(jié)所在，與其說是狂妄年少氣盛，我倒是更傾向于另一種說法?！蹦谴笕诵Φ?。“他人手中的頑疾于她而言不過探囊取物，這不是說明她很厲害么？畢竟，狂妄也要有狂妄的資本的嘛！”

    管事雖說還有些不滿，不過還是悻悻道：“大人說的是?！?/br>
    “這長安城果真人才遍地，母親那日就不應當跑?！蹦谴笕苏f著搖了搖頭，“且不說還被嚇丟了魂，就說真走了，天下其他地方當真能比長安城來的太平？倒不如呆在長安，如此人才遍地的地方，依我看當沒有這般容易破才是?！?/br>
    ……

    衛(wèi)瑤卿自詡自己脾氣還好，不，或許她脾氣不算頂好，但至少在普通人面前還是和藹的，今日當真是疲累的很了，又憂心家里的周老夫人，那管事還同她計較，她便沒了平日里的耐心，干脆嗆了他一頓，嗆到對方說不出話來才走了。

    以往是李修緣刻意讓她做這些瑣碎的小事，如今倒也不是李修緣了，是陰陽司上下整天都在治治這個大人的頑疾，那個夫人的失魂癥，原本陰陽司的符醫(yī)不過是陰陽道與醫(yī)道的偏道，如今倒是好了，符醫(yī)跑的比正經(jīng)的太醫(yī)還勤快，連并不擅長符醫(yī)的，也被臨時抓去治失魂癥了。

    所幸治失魂癥的方法不少，各家有各家的法子，倒也沒鬧出亂子來。

    不過這種時候，李修緣還有功夫跑出來治失魂癥，看來陛下也并不信任他嘛，當然懷國公也不信任他。衛(wèi)瑤卿越想越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按理說李修緣如今這樣她應當開心才是，可她現(xiàn)在卻開心不起來。

    從大楚開朝至今，除卻李修緣之外，所有的陰陽司大天師俱出自張家，太宗陛下親自定下的正一品大天師，大天師代表的就是張家?？梢哉f大天師的地位便是歷代天子也要禮讓三分，就算她張家一族如今已經(jīng)不在了，可活著的時候，誰人見到她張氏族人不要禮讓三分？一個正一品的大天師居然讓他當?shù)倪@么窩囊，這真不是能高興得起來的事情。

    夕陽西斜，整個黃天道都籠上一層橙橘色的光影。這大抵就是所謂的殘陽如血吧！衛(wèi)瑤卿一邊想著，一邊跨進了家門。

    才一進家門，便對上了慌張焦躁正欲探出門來的衛(wèi)君寧。

    還是這般，有什么想法，從臉上都能看得出來，衛(wèi)瑤卿將箱籠遞給他，揉著背的有些酸疼的肩膀：“這是怎么了？”

    衛(wèi)君寧接過箱籠，牛犢子似壯實的小子將箱籠抱在懷里，急道：“六姐，祖母被人帶走了！”

    第779章 初顯

    帶走了？

    “誰帶走的？”衛(wèi)瑤卿奇道，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依衛(wèi)君寧的性子，若是有人無緣無故將周老夫人帶走，非得上前拼命不可，至少身上也會留下拉扯的痕跡，可他身上并沒有半點跡象，仿佛連掙扎也無。

    “大伯讓我在門口守著你，讓我同你說的。是那個陛下派來的太醫(yī)和符醫(yī)說祖母的病有些棘手，需要幾味難得的藥材，那些藥材不能搬出宮來，便把祖母帶走了，說帶進宮治病了！”衛(wèi)君寧道。

    “荒謬！”衛(wèi)瑤卿臉色大變。

    這話一出，當即把衛(wèi)君寧嚇了一跳，他怔怔的看過來：“六姐，怎么了？”他急的是見不到祖母，不知道祖母狀況，但不知道為什么，看六姐神情好似不太對勁一般。

    “大伯也是這么說的?！毙l(wèi)君寧道，這一刻他突然無比痛恨自己生了個榆木腦袋，看大伯和六姐的表情，似乎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他又急又惱，“祖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笨，我當時應該攔下的。”

    “你攔的下么？”女孩子向她看過來，原本肅殺的眼神不由一軟，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二弟，你這次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交給我們吧！”

    “可是……”衛(wèi)君寧被她突然的舉動怔住了，他喃喃，“為什么？”

    “除非天材地寶，否則絕不可能有什么不能搬出宮的藥材之說?！毙l(wèi)瑤卿難得耐心的解釋了一番，而后冷笑，“真有那樣的天材地寶，又怎么可能給祖母？便是祖母的封號高至一品，都不可能。而且我從來聽聞過有宮內(nèi)有這等天材地寶，他們不過是要將祖母帶走罷了。”至于帶走做什么，她到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

    從昨晚祖母被人下黑手開始，都是一個圈套，一個針對衛(wèi)家的圈套，要將一個尋常老婦人帶走能做什么？周老夫人身上又沒有什么秘密，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婦人而已，要帶走她能做什么？而且這件事是陛下首肯的。

    凡煉奇藥者，必先試之。

    藥都沒練成，倒先打起了試藥的主意！真是狠啊！

    衛(wèi)君寧急道：“他們帶走祖母做什么？”

    “伯父還說什么了？”衛(wèi)瑤卿并沒有告訴他，只是繼續(xù)問他，“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哦哦！伯父說……”衛(wèi)君寧說著額上冒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背書一般磕磕巴巴的背著，“等不得了，我現(xiàn)在去請老師，同老師……一起去！那個人決計不能放過我衛(wèi)家……此事分明是個死局。剩下的在手臂上?！鄙倌耆苏f著擼起了袖子。

    衛(wèi)瑤卿抓住他的胳膊望去，字跡沾了汗水，已經(jīng)糊開了，所幸還能依稀辨認出些許內(nèi)容：相爺不愿做之事，我來做！罵名我也當?shù)?，母親與我身陷囹圄，安危不再。慈母之恩……我一人報足矣，現(xiàn)將衛(wèi)家托付于，你……帶人速速出城。我半生為權(quán)，今日大難臨頭方知至親重于一切。

    “我知道了。”衛(wèi)瑤卿說著對著少年人的胳膊伸手一拂，這下徹底看不清了，“別讓父親他們知道祖母出事了，知道了么？”

    “可是……”衛(wèi)君寧張了張嘴巴，似乎有些不服氣，“祖母她……”

    “我會把祖母帶回來的?！彼齾柭暣驍嗔怂脑挘D(zhuǎn)身看向這個個子快比她還高的少年人，道，“你想讓你父親他們擔憂么？”

    衛(wèi)君寧怔怔的搖了搖頭：“六姐，我……”

    “那就是了，六姐什么時候騙過你？”她安撫了他一聲，轉(zhuǎn)身準備離去。

    怔怔看著她的衛(wèi)君寧卻在此時突然出聲：“你一直都在騙我……”在女孩子驚愕的目光中，少年人素日里俊俏的五官擰在了一起，抽噎著，傻氣又狼狽，“六姐……你沒騙我……可我知道你一直在騙我……我不能說的……你會被燒死的……”

    少年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若是換個人，恐怕她已起了殺意，但現(xiàn)在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她非但沒有半點殺意，還有點難過，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熱。她張了張嘴，干澀的開口道：“我不會死的，你放心?！彼f著轉(zhuǎn)身，“可以的話，去崔家找崔琮，讓他把二姐帶走?！?/br>
    “六姐，你要去找伯父么？”

    衛(wèi)瑤卿沒有回頭：“找伯父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

    不過才說了一句她想看看祖父，兩個守著的官員便已識趣的離開了。如此識趣，薛大小姐卻實在高興不起來。這里的守備越放松大抵就越代表了祖父在陛下面前的地位。按理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該高興才是，可她實在高興不起來。在里塌上那位相貌肖似祖父的替身身旁坐了下來，她從懷中取出一只白瓷藥瓶。盯著白瓷藥瓶看了片刻，捏住那替身的下巴倒了一顆進去，床榻上形容枯槁的替身動了動唇。

    這藥還真厲害??！祖父那里這樣控制人的藥還有不少吧，祖父身邊奇人異士一向多得很。想到這里她手一抖，還未移開的白瓷藥瓶里另一顆藥咕嚕一下滾進了那替身的嘴里。

    遭了，顧不得惡心，薛大小姐將藥瓶放到一旁，伸手正欲將那顆藥丸撈出來，一道寒芒閃過，薛大小姐當下便怔在了原地，看向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女孩子，她身上的陰陽司官袍甚至都未脫，只丟了那頂麻煩的高帽子，手里拿著一把匕首，磨得極薄的刃發(fā)出幽幽的寒芒，而此時，這寒芒就在自己的頸項旁。

    “你瘋了！”不過一個照面，對上女孩子仿佛失了表情的臉時，她便冒出了一頭的冷汗，她驚道，“吏部的官員就在外頭，你敢動我一下，外面的人不會放過你的！”天知道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冒出來要殺自己，薛大小姐死死的盯著面前的女孩子，想要在她那張臉上看到些微的神色，卻發(fā)現(xiàn)，她說話時似乎始終面無表情。

    哪怕焦躁癲狂都比這樣的面無表情要讓她來的心安，薛大小姐看著她，再次開口了：“我只要叫一聲，外面……”

    “你可以試試，你叫一聲，是他們沖進來的快，還是我的刀快！”那個女孩子聲音平淡無波。

    薛大小姐看著她此時的表情，一點都沒有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自己的性命到底是不敢拿來做賭注的，她嘆了口氣，“你到底想怎么樣？”

    “怎么樣？”女孩子勾了勾唇，從進來時便失了表情的臉上有了第一個表情，她開口了，“放心，我非但不會殺你，我還會幫你！”

    “幫我？”薛大小姐看向女孩子，一陣嗤笑，“你怎么幫我？”

    女孩子晃了晃手里的匕首，目光放空，聲音冰冷：“既然有人見不得人，那就永遠都不要見人了！”

    第780章 開始

    薛大小姐眼神微凝，不過面上卻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女孩子看著她，手中的匕首隨著她后仰的身體微微挪動，顯然并沒有半分放松，對她的回答，女孩子絲毫不在意：“是么？”她說著笑了笑，看向床上那個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的人，他雙目無神，半晌之后，怔怔的望了過來，隨后一只手微微屈起。

    薛大小姐頓時驚呼：“遭了！那顆藥，快吐出來！”

    “別動！”手握匕首的女孩子并沒有隨著她的慌張而有半分動搖，薛大小姐的脖頸上立刻劃出了一條紅痕，微妙的刺痛感傳來，饒是處于極度的慌張之中，薛大小姐也被迫停止了動作，看向她，有些焦急：“快，你快救救他，他會死的！”

    “他不會死，只會生不如死。”女孩子抬了抬眼皮，“你似乎對那顆藥有什么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