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官兵看的膽戰(zhàn)心驚，據(jù)此地數(shù)里開外的樹下卻坐著個人，說是坐著也不恰當(dāng)，確切的說她是借著樹干勉強支起的身子。

    衛(wèi)瑤卿一條腿屈起，一邊細(xì)細(xì)喘著粗氣，而后伸手拍著自己的胸膛，帶著幾分調(diào)笑意味的自我調(diào)侃：“嚇?biāo)廊肆?，好險??！”

    剛剛她鋌而走險，事實上她做事一貫如此，不喜歡她的人或許會把這叫做膽大妄為，對于她的成功會歸于運氣，喜歡她的人會覺得她做事干脆果斷，將她的成功歸于必然。同一個人的同一面，卻可以有截然不同的兩種理解，只端看你怎么看了。

    那個人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出手，明顯的錯愕以及片刻的怔住，高手過招，片刻足以扭轉(zhuǎn)局勢了，她先發(fā)制人，既然跟這個人正面硬拼不是對手，那就要想辦法趁機一擊殺了他。所以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自己的殺手锏，五雷轟天印或許對于點煞驅(qū)魔除邪的效果要遠(yuǎn)勝于其他，但從來沒有規(guī)則說不能用來對付人。挨一下雷擊，普通人也是夠嗆的。

    她確實得手了，但對方的實力卻遠(yuǎn)在她之上，趁著兩人靠近之時，反手就給了她一掌，只挨了一掌而已，體內(nèi)血氣如洪水上涌，要多挨幾下，她還有命活著？是以，下一刻她想也不想，轉(zhuǎn)頭就跑。沒有朱砂那就用血代替，憑空加了幾道障眼的陣法，她跑的飛快。

    一路跑了幾里的山路，這個距離對于普通人來說足夠遠(yuǎn)了，但對于那個人來說，卻并不遠(yuǎn)。她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體力都用在奔跑之上，待到體力耗盡，還不是認(rèn)人宰割？所以，她選好了地形，停了下來，準(zhǔn)備用血畫幾個陣法暫時擋一擋。

    她已經(jīng)歇了有小半個時辰了，但那個人還沒出現(xiàn)。這就奇怪了，以那個人的實力，此時應(yīng)當(dāng)早就來了才是，怎么不見了？衛(wèi)瑤卿覺得有些奇怪，摸了摸身邊，腰間的荷包里有兩塊昨日藏下的梅花糕，昨日藏下是怕奪嫡之戰(zhàn)短時間內(nèi)結(jié)束不了，才偷偷藏的，卻沒有想到，奪嫡什么的，倒沒有拿她如何，卻有人想要刻意殺她，拖到現(xiàn)在，她有些餓了，打開荷包，吞下了兩塊梅花糕，干巴巴的噎的夠嗆。

    這種時候可不是挑嘴的時候，她坐了片刻，大抵是兩塊梅花糕起了作用，竟有力氣站了起來，靠著樹站定。站了片刻，她提步折返而去。

    那個人不來，她就去找他。

    今日，總有一個人要死的。

    ……

    ……

    這邊的打斗已至白熱化，地上的泥沙被凝滯在半空中，打斗的兩個人根本看不清他們的動作，仿佛兩團颶風(fēng)接近繞在一起，而后又陡然松開，片刻之后再次砸向?qū)Ψ健?/br>
    除卻內(nèi)力憑空的聲音，還有刺耳的響動聲，應(yīng)當(dāng)是那個戴面具的殺手手中的武器。

    比起第一招還能看清楚的動作，現(xiàn)在這兩人的動作完全看不清楚了?？床磺宄s不代表不能感受到其中的緊張與煞氣。

    兩人所處的位置那一片巨木紛紛倒塌，被內(nèi)力刮到的地方甚至被攪成碎屑灑落一地。

    官兵看的腳下早已不動了：解悶的話本子誰都看過，他記得那些描述江湖高手打斗的話本子中說頂級高手打斗，方圓半里之內(nèi)寸草不生，當(dāng)時他還笑了，覺得這描述的太過夸張，打架能撞倒一兩顆樹已是了不得了，怎么還可能寸草不生？

    但今日所見，才知道是他的實力限制了他的想象，頂級高手打斗寸草不生是真的。

    這邊的打斗，衛(wèi)瑤卿并未走多遠(yuǎn)，在數(shù)里開外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畢竟如此大的動靜，不知道的還以為山崩了呢！她放輕身形緩緩向這邊接近。這樣的高手，其中一個很大可能就是那個追殺她的人，至于另一個，不是那個人的仇人，就是她的幫手。

    天幸，是她的幫手！如同兩團颶風(fēng)看不清人影的身形對她來說要辨別出來人并不難，她一眼就辨認(rèn)了出來：是裴宗之。

    雖然不知道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他一出現(xiàn)，確實讓她心頭大喜。

    衛(wèi)瑤卿悄悄走近，還在流血的手背到了身后，在才靠近那群傻愣著的官兵之時，有人便發(fā)現(xiàn)了她。

    “原本還在想去哪里尋你，沒想到人倒是自己回來了?！钡统辽硢〉穆曇繇懥似饋?。

    喲，被發(fā)現(xiàn)了?。⌒l(wèi)瑤卿背著一只手，用另一只手和向她看過來的官兵們打了個招呼：“你們來這里是尋人么？尋誰？”

    官兵本能的回道：“正是尋衛(wèi)天師您。”

    女孩子“哦”了一聲，又問：“是奉誰的命令？”

    官兵回道：“安樂公主?！?/br>
    rou眼可見的女孩子的臉上多出了幾分喜色：“聽這話里的意思是公主殿下爭到了儲君之位？”

    官兵在這一刻才察覺出幾分古怪來，他們在這里說著話，當(dāng)然說的不是什么廢話，可那邊裴先生他們還在飛沙走石的打著，而且聽那個殺手話里的意思，衛(wèi)天師就是他要殺的人。

    眼下這個要被殺的人好脾氣的在這里同他們說話，怎么看，怎么覺得有些怪怪的。

    雖是這么覺得的，官兵還是回了一個嗯字，而后便見女孩子笑了。

    第829章 無法

    別人對他笑，他也本能的咧了咧嘴角算是回應(yīng)，而后便見天色陡然一暗，耳邊隆隆聲響起，原本正在他身邊和她說話的女孩子飛出去老遠(yuǎn)，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發(fā)生什么事了？這一切發(fā)生的如此之快，就連此刻就站在一旁的官兵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飛出那么遠(yuǎn)的女孩子連吭都沒吭一聲，身手靈活的爬了起來喊道：“快干掉他！”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連名字都沒有，但在場眾人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官兵愣愣的看著原本分辨不出身形的兩個人此時站在那一片落滿碎屑的泥地中，一只勾子扣在裴先生的肩頭，裴先生的手抓住了那人的肩膀。

    這一刻仿佛凝滯了一般，只有衛(wèi)天師的聲音，一邊咳嗽，一邊伸手毫不在意的擦去嘴角邊涌出來的血，口中喊道：“快干掉他！”

    裴宗之看著那個戴面具的殺手，并沒有立刻松手，只是搖頭：“他死了?！?/br>
    出手偷襲的衛(wèi)瑤卿并沒有在意此時自己活似話本子中“反派”的舉措，疾步上前而來，走到裴宗之的身后，伸出手取下了那只扣在他肩頭的勾子，勾尖只是劃破了衣裳，并沒有別的傷處，她松了一口氣，再看對面那個戴著面具的人。對方身上也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衣袖間的焦痕是她先前留下的，而致命傷……衛(wèi)瑤卿找了一圈，最后將實現(xiàn)落到了對方的肩頭，此時裴宗之正抓著這個人肩頭。

    “傷在這里？”她問，“我能看看么？”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緩緩的收了手，衛(wèi)瑤卿這才瞧見這個人的肩頭有個偌大的焦黑的窟窿，隨著裴宗之的借力，這個人倒了下去。

    “怎么死的？”她蹲了下來，看向這個人的傷口，“這樣的傷口并不致命。”

    裴宗之跟著蹲了下來，從肩頭撕開了那人的衣袍，卻見自傷口只肩頸處一片焦黑：“你的那道雷打中了他，這一道傷，”他手指劃拉了一下肩頭直頸項的位置，“是我打的?！?/br>
    他說話時并沒有什么異色，沒有說什么不該偷襲之類的話，這又不是比武，純粹的殺人，那么目的也就只有一個，殺死對方就好了。

    一旁的女孩子似乎很是高興，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說給他們聽：“這個人很厲害，想要殺我，誰說被殺的就一定要逃的？我偏要反殺他！看來我還是運氣好……”女孩子說笑著看了一旁的年輕男人一眼。

    裴宗之望了過來，臉上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那群走上來的官兵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此時兩個年輕男女對著一具帶著面具的殺手的尸體說話，竟有種說不出的旖旎感。

    真是怪了，這情形不應(yīng)當(dāng)是古怪以及詭異么？

    女孩子邊說邊笑，牽動嘴角流出一道血，她伸手擦了擦，繼續(xù)絮絮叨叨的說著廢話：“我運氣真是好，這里那么大，居然也能碰到你……們，我……”

    絮絮叨叨的廢話仿佛發(fā)xiele心中的驚慌，也松了口氣，她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向他們看來：“你們……”

    話未說完，就見面色蒼白，方才還在自嘆運氣好的女孩子身體晃了晃，向后倒了下去。

    官兵們早已被此時的狀況驚呆了，先是有這么個高手要殺了他們，致他們于死地，而后便是兩位頂級高手之間的打斗，再然后衛(wèi)天師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出手，怎么出手的他們什么都沒看見，唯一證明她出手的只有天邊滾過的響雷，好好的衛(wèi)天師上一刻還在說話，下一刻突然倒了下去。

    巨大的反轉(zhuǎn)沖擊之下，以至于他們此時腦中一片混亂，如提線木偶般喊了出來：“衛(wèi)天師！”

    倒下去的女孩子并沒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一旁的裴宗之接住了，他抱著女孩子站了起來。

    “她的傷不輕，我?guī)厝ィ銈兛梢曰厝シA報公主了?！?/br>
    說罷，便抱著人疾步而去，他走的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內(nèi)力或者他們不知道的身法的緣故，一群官兵們在身后追了好一會兒，卻硬是將人給跟丟了。

    ……

    ……

    早上送行陛下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回來居然是昏死過去的。豎著出門橫著回來，衛(wèi)府眾人看的又驚又急。

    衛(wèi)同知嘆了口氣，他就知道今日是個麻煩，自己被她從隨行送葬的名單上除了名，躲過一劫，這孩子倒好，答應(yīng)的好好地，口口聲聲說沒事的是她，結(jié)果卻是昏迷不醒被人送回來的。他一邊想著一邊火急火燎的找人去請楊老大夫，衛(wèi)家一片慌亂之后才驚覺送她回來的人，居然是裴先生。

    若不是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小女兒，李氏怕是當(dāng)場就要喜不自勝了，來的居然是裴先生。小小的院子里，不少下人都借口過來做事，不多時就將這地方圍了個水泄不通。

    聽說這是活神仙??！眾人看的稀奇不已！

    一回身對上了那么多人，裴宗之臉上神情半點變化也沒有，眾人看的更是連連贊嘆：不愧是世外高人，若是他們被這么多人圍觀，那真是太不自在了！

    “裴某粗通符醫(yī)之道，可暫且為她看看?！迸嶙谥鬼馈?/br>
    一向懦弱不敢多言的李氏難得的積極，不等旁人出聲，便連忙擺手：“裴先生快請！”

    裴宗之看向未散去的人群，道：“我開符旁人不得圍觀?！?/br>
    高人都是有些怪癖的，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李氏聞言，當(dāng)下便應(yīng)了下來，身邊的人也跟著退了出去，唯有衛(wèi)瑤玉似乎不大想離開：“六meimei此時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裴先生總是個男子……”

    “裴先生能同一般人一樣嗎？”李氏手指頭戳了戳衛(wèi)瑤玉的腦袋，反手推著衛(wèi)瑤玉的推椅向外走去。

    衛(wèi)瑤玉見這話一出，周圍人臉上都是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竟沒有半點反對，這才嘆了口氣，由著李氏退了出去。

    待到人都走了，裴宗之才伸手抓了個繡凳在她床邊坐了下來。

    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女孩子卻在此時睜開了眼睛，她臉色仍然蒼白，之前昏倒也是真的昏倒，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醒了。

    “沒辦法呀！”女孩子扯了扯嘴角，臉色蒼白，眼睛卻亮亮的。

    第830章 身份

    她沒有問他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她醒的傻話，會借口用符醫(yī)的手段為她醫(yī)治也不過是把屋子里的人暫時請出去，好方便他二人說話罷了。

    “你不信她？”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問她。

    “也不是不信?！碧稍诖采系呐⒆幼似饋?，靠著床頭躺著，看著他道，“她的身份注定了她要做的事情，現(xiàn)在她不是公主，是一國的儲君，不出幾天會是未來的天子。天子稱孤道寡，怎么能和普通人一樣？”

    “先不說別的事，就說今日這件事，我被人追殺不得已先一步離開，若是好端端的，完好無損的回去，她會怎么想？旁人會怎么想？”女孩子笑聲輕輕地，如說書般壓低了聲音，“他們會覺得我是在危難之中棄主而去，若是死了或者重傷回來還好，好歹是為了帶離危險的殺手而走的。若是好端端的回來，恐怕更多的是質(zhì)疑吧，質(zhì)疑我只是為了逃命而已，待到安樂公主得勝了，才跳出來邀功。她或許一時半會兒不會這么想，假以時日呢？她是君，我是臣，如今關(guān)系尚且融洽，可往后呢？誰能保證我與她的關(guān)系會永遠(yuǎn)這般下去？這是一個把柄，我不能留下這樣的把柄。所以，我必須重傷著回來。外人也想要看到我重傷回來?！?/br>
    裴宗之嗯了一聲，聽的很認(rèn)真，此時仿佛在做一個很認(rèn)真的聽眾。

    “在外人看來，我與公主關(guān)系好，公主對我不似旁人，公主感激我、親近我，每一次謀算中都少不了我的身影，但……”衛(wèi)瑤卿嘆了口氣，“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感激未必不能變成怨恨，信任與懷疑也不過一念之間?！?/br>
    裴宗之看著她：“你倒是看的挺透的?！?/br>
    “憑借君上的恩寵來鞏固權(quán)勢，保住性命，這一切都不過在她的一念之間，”女孩子笑道，“我從王老太爺那里學(xué)到，真正要保住自己需要的是君王離不開你，不得不用你。”

    竟是從王老太爺那里學(xué)到的？不，準(zhǔn)確的說，也不是王老太爺，而是那三家不倒的世族身上學(xué)會的東西。裴宗之若有所思的聽著。

    “我祖父何等清流的身份，按理說這長安城最不應(yīng)當(dāng)發(fā)生意外的就是張家，但為什么張家還是沒了？”女孩子再一次說到滅族時，眼神出奇的平靜，“或許有先皇的懦弱，但更多的不過是他沒有懂這個世俗的規(guī)則。既已入世，卻不懂俗世規(guī)則，與規(guī)則格格不入，總有一日會成為眾矢之的?！?/br>
    “我不想做什么惡事，但我想報仇，想活的順心如意，所以有時候還是要清楚這世俗規(guī)則的。就如同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這世間萬物跳不出這個規(guī)則。”

    ……

    她對自己身份的轉(zhuǎn)變適應(yīng)的如此之快，快到就連裴宗之也有些微的錯愕。

    “這些天，我可以好好養(yǎng)傷了?！彼蛄藗€哈欠，“還可以養(yǎng)久一點，說不準(zhǔn)宮里的太醫(yī)馬上就要奉命來替我診治了?！?/br>
    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頭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紛亂的詢問，隱約聽到幾個“太醫(yī)”模樣的字眼，衛(wèi)瑤卿笑著躺了下來，將受傷的手漏在被子外面，朝他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抽空來看你?！?/br>
    看他做什么，她卻沒說。

    裴宗之嗯了一聲，站了起來。

    躺著的女孩子神情警惕的聽著外頭的動靜，阻攔聲還有恭維聲交織在一起，亂的可以，她一邊警惕著隨時會闖進來的人，一邊看著他道：“我沒有辦法了，已經(jīng)陷身進去了，你就不要陷進去了。”

    “嗯?！?/br>
    “我知道你很聰明，雖然七情有缺，卻未必不明白危險，但這件事我陷進去就夠了，你受實際寺庇佑，既然可以不沾染這等事情，還是少沾染為妙。”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再次“嗯”了一聲，他做事很少多想，此時難得的多想了一些，雖然擰著眉仿佛未想清楚，卻還是應(yīng)了下來。

    衛(wèi)瑤卿看著他雖然沾上了塵土卻依舊好看的過分的臉，聽著他應(yīng)下來，心里頭又有些說不出的不甘，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意：“你自己好好的，下回我有危險，記得像這一次一樣來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