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來，巨石襲擊，箭矢亂舞，間或還有在屁|股上被扎了一錐子，發(fā)了瘋一樣沖下來的馬匹，將谷底己方的士兵撞得惶惶不可終日。

    這樣子，前不能，退不行，糧草見底，還要日夜擔憂坡上羊谷人的偷襲，身邊前一秒還談笑相向的同伴，下一秒就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碾成rou餅，甚至連聲息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來，也難怪士氣會渙散成這樣了。

    盡歡帝緊緊握拳，突然轉(zhuǎn)身看著谷底的將士們，伸手脫下了頭盔。

    “將軍，請戴上頭盔，小心滾石！”

    李堪急急出口，卻見盡歡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看著面前已經(jīng)將注意力盡數(shù)投射過來的士兵們，緩緩地，又堅決地除下了身上的上甲臂，護肘，胸甲，護腰，護腿，然后對著就要沖上前來護住自己周身的李堪立起了手掌，阻止了他的靠近。

    士兵們已經(jīng)被盡歡帝的舉止震在當場。

    羊谷人都埋伏在坡上，盡歡帝卻在正下方，解下了所有的護具，而后背對著山坡，背對著可能襲向他的暗箭，面色平靜，毫無俱意。

    士兵們臉上逐漸浮現(xiàn)出佩服的神色，卻不敢高聲呼出來，生怕驚動了山上的羊谷人，讓他們發(fā)覺，全軍的首領(lǐng)已經(jīng)卸下防備，像個活靶子一樣立在當?shù)亍?/br>
    “擅自將你們引入九死谷，是孤的錯?！?/br>
    盡歡帝開口即刻承認了自己的失策，而且用的不再是‘我’，而是‘孤’。

    這句話，便相當于一國之君，當著臣子的面，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承認了一個君王犯下的錯誤，聽者皆驚。

    “現(xiàn)下進退維谷，糧草告罄，且看周遭環(huán)境，孤知道，你們認定了此番已是死局，降心四起?！杯h(huán)顧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眾人，盡歡帝又道：“孤不怪你們，因為投降，能保命，也不用再受煎熬?！?/br>
    看著眼里流露愧疚之色的士兵們，盡歡帝的語調(diào)突然上揚：“但是你們的身后，便是我朝千千萬萬手無寸鐵的百姓，一旦你們投降，你們身后的父老鄉(xiāng)親，你們出生成長的土地，你們引以為傲的國家，便會門戶大開，失卻先機，如那待宰羔羊一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于羊谷人的屠刀之下?！?/br>
    將士們面面相覷，握緊了手中鋼槍，猶疑的姿態(tài)慢慢褪去。

    “若是投降，你們的妻子兒女，你們的父親母親，你們所有的鄉(xiāng)里，都不再有保障，不要奢望于留在朝中各郡的兵馬，羊谷若是入侵，他們根本調(diào)遣不及，遠水難救近火。而你們作為投降之兵，可能會被利用來對付朝中的百姓，到時候你們可以選擇誓死不從，身首異處，也可以選擇舉起屠刀，聽從羊谷人的命令，斬下族人的頭顱，獲取自己的茍且偷生?！?/br>
    盡歡帝緩緩掃視過士氣逐漸高昂起來的將士們，鳳目中精光迸射。

    若是任士氣低迷下去，便是不投降，也沒有了半點勝算，只有拼死一搏，反兵家常略，背水一戰(zhàn)，全軍一起殺上山坡，以多制少，彌補出于地勢下方的缺陷，才能反敗為勝。

    但是看現(xiàn)在的情況，還得再加一把火。

    盡歡帝抽出腰側(cè)的長劍，轉(zhuǎn)身沖著山坡，將劍身立了起來，劍鋒冷冽，寒氣沖天，盡歡帝白衣黑發(fā)，長袍無風自動，氣勢迫人，即使身處不尷不尬的谷底，背影依然明朗地有若天降神明。

    定了片刻，知覺身后已經(jīng)逐漸sao動，殺氣成形，盡歡帝便冷冷說道：“你們?nèi)羰窍胪督?，但行便是，孤絕不阻攔，只是孤，誓死不降！”

    說完，盡歡帝氣沉丹田，嘹亮地吼出一聲：“殺——”，而后揮著長劍，孤身向著斜坡迎面而上。

    第四十八章孤軍奮戰(zhàn)（下）

    萬里晴空已經(jīng)昏黃，偶有倦鳥歸朝，聲如泣血。

    斜陽西沉時分，九死谷綿延千里的山坡之上，光禿禿的山巖突兀在外，土黃至深，甚至有些隱隱泛紅的坡壁之上，有一白衣人飛身而行，手中劍氣凜冽，寒光逼人，襯著周圍的蒼茫景色，竟有些末日的悲壯。

    那聲聲震云霄的‘殺’聲之后，原本就被驚動的羊谷人終于稍稍醒轉(zhuǎn)，全副武裝的士兵們?nèi)齼蓛沙鰜硖揭?，見此情景，雖不知迎面上來的是何人，但還是忙不迭地拈弓搭箭，十數(shù)支箭矢便撕裂了空氣，直沖著盡歡帝撞來。

    盡歡帝在疾速點地的過程中，堪堪閃身躲避，一邊側(cè)過手中長劍挑飛箭矢，鋒利的劍身與箭矢的尖端交擊之下，錚錚作響，速度之快，還閃爍了幾點耀眼的火光。

    羊谷士兵有些驚詫，看盡歡帝反常的甲胄盡解，氣度不凡，身手更是敏捷異常，匆忙間撇過谷底躍躍欲試的其他將士，皆是一副膽戰(zhàn)心驚摩拳擦掌的樣子，便感覺直沖上來的決計不是平常人。

    想著此人可能是個大將，山坡上的士兵們頓時一陣激動，立時便有更多箭矢脫了弓，只是這番與方才的慌亂中下意識的動作不同，所有的箭矢都有了雷霆之力，而且目標異常明晰。

    從谷底將士的角度看來，那些寒光凜凜的箭矢，便像是織成了一張細密非常的網(wǎng)，從天而降，飛速地向著盡歡帝收攏起來。

    盡歡帝只覺四周寒風漸起，便索性停下前進的身形，左腿往后一邁，在有些陡峭的山坡上穩(wěn)穩(wěn)撐住，而后將手中長劍一橫，手肘連抖，不停地斬在即將近身的箭矢之上，速度之快，旁人見來連劍身都似成了殘影，只余白光和間或迸射的火花，在宣示著金鐵的劇烈碰撞。

    斷裂的箭身叮叮當當毫不停歇地落在地上，在場的人錯愕之下，谷底的將士忘了沖上來，山坡上的將士也忘了繼續(xù)射箭。

    突然，在山坡上的羊谷士兵閃開了一條縫隙，中間轉(zhuǎn)出來一個面目紫黑，身形魁梧，全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迫人威勢的將領(lǐng)，站定了之后居高臨下看著仍在斬斷箭矢的盡歡帝，嘴角擠出了一絲冷笑。

    盡歡帝，你也有今日！

    想你當初慵懶坐于龍椅之上，風輕云淡間便cao縱了其他人的命運，仿佛從來沒有不在掌控的事情一般。

    但是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在浴血奮戰(zhàn)，你的士兵卻只知道在底下發(fā)抖戰(zhàn)栗，心有余力卻不敢隨行廝殺，任憑你一人當我羊谷全軍的活靶子，手忙腳亂，揮汗如雨，而且不下半晌，我要你變成千瘡百孔的馬蜂窩！

    “還愣著干什么，繼續(xù)放箭，不許停！”

    那個將領(lǐng)狠狠下了命令，看向盡歡帝的眼神，惡毒猙獰，便像是看著一具死尸一般。

    數(shù)十日的sao擾，數(shù)十日的停滯，數(shù)十日的有去無回，毒煙威脅，糧草耗盡，已經(jīng)讓你的士兵膽戰(zhàn)心驚，戰(zhàn)意喪盡，你以為這樣的孤軍作戰(zhàn)，奮勇殺敵，便能激勵他們，讓他們?nèi)呵榧^，士氣大振，趕將上來與你一起殺敵么？

    也許是可以，但是在此之前，你早就已經(jīng)命喪黃泉了！

    如此，你的士兵便是親眼看見全軍的將領(lǐng)斃命當場，本就無心作戰(zhàn)的他們便再沒了反抗之心，如魚rou置于砧板之上，任人宰割，你的計劃非但不能實現(xiàn)，反而是加速了兵敗的速度。

    哼，如果能報常氏族人的大仇，能成就一代霸業(yè)，就算是要和羊谷人合謀，就算是要背叛國家，就算是要屠戮故鄉(xiāng)的百姓，都根本不算什么。

    想著如此，常將軍咧嘴一笑，盯緊了盡歡帝的動作，等待著他被無數(shù)箭矢貫穿，吐血倒地的那一刻。

    那一刻，在下一秒便立刻到來。

    ‘撲哧’一聲。

    不知局勢會否陡轉(zhuǎn)，只知山雨欲來風滿樓。

    谷底的士兵只見盡歡帝身子一晃，寒光從肋下穿透而出，瞬間鮮血便染紅了白色的外袍。

    谷底的士兵恍然聽見盡歡帝輕輕悶哼了一聲，卻比方才金鐵交擊的‘錚錚’之聲還要動人心魄。

    谷底的士兵只覺得熱血沖上了腦子，四肢百骸都盈滿了悲憤的力量，血絲遍布的眼睛緊緊盯著山坡之上的羊谷人，和剛才下令放箭的常氏將軍，那眼神狠厲地便像是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了一般。

    第四十九章拼死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