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兒扭身看著那宮人，腳下卻不停地往后飛速地倒退，冷不防撞上了一個柔軟的物什，一個激靈便回頭去看。

    是個身量嬌小的女子，眉清目秀，剪水杏眸，裹著綿實的裘衣，妝容分外精致，見她半俯下身子，穩(wěn)住了菱兒向前沖的身形，好聲好氣地說道：“菱兒可要小心些，這積雪著，地上可滑溜溜的呢，一不注意可就要摔個四仰八叉了?！?/br>
    “謝謝jiejie?！?/br>
    菱兒咧嘴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問道：“jiejie長得好漂亮，是哪個殿上的啊？可不可以來菱兒身邊，陪菱兒玩??？”

    那女子略顯訝異，卻只揚了揚眉，抿唇一笑，默然不語。

    倒是身邊被菱兒喚作‘奶媽’的宮人細(xì)細(xì)打量了一下，頓時驚詫地欠身行禮，扯了扯菱兒的衣袖子，說道：“奴婢見過墨妃娘娘，娘娘千歲，小公主還不認(rèn)人，故而語出失措，還請娘娘不要怪罪。”

    “小公主失言而已，并沒有失措，本宮怎舍得怪罪。”

    墨雨頷首，緩緩而言間已經(jīng)頗有幾分貴嬪的氣度，完全沒有了先時身為宮人的放肆輕松，整個人穩(wěn)重得好似久居上位的妃嬪。

    菱兒眨了眨眼睛，在墨雨臉上來回打量了一圈，甜膩膩地說道：“墨，妃，娘，娘，哦——原來你就是那個墨妃啊，那就是父皇新近冊立的貴嬪咯？那就不是普通的宮人咯?！?/br>
    “小公主，不要這么沒有規(guī)矩。”

    菱兒身邊的宮人輕輕碎語，卻被墨雨冷眼瞥過去，示意了讓她不要多嘴，宮人立時噤聲，不敢再插言。

    墨雨回眸執(zhí)起菱兒的手，半點沒有氣惱的意思，溫聲說道：“對了，菱兒真聰明?！?/br>
    “嗯，聰明！”

    菱兒喜笑顏開，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通紅的小臉上浮起了更濃重的赤色，跳著腳，高高興興地說道：“前些日子，父皇和菱兒一起用膳，父皇也夸獎菱兒，說菱兒‘真聰明’呢！”

    “一起用膳？”墨雨有些好奇。

    “嗯！冬至那天，大哥哥親自來菱兒殿上，帶著菱兒和父皇一起去用午膳的，父皇見了菱兒很高興，菱兒就給父皇夾菜，父皇就夸獎菱兒‘真聰明’了！父皇還把菱兒抱在腿上，給菱兒講故事呢！”

    菱兒如數(shù)家珍，雖然年紀(jì)小，但顯然是將前幾日里，與盡歡帝難道的相處深深烙在了腦海中，比得其他所有東西都記得明晰。

    “皇上真是疼愛菱兒啊?！?/br>
    “那是自然，父皇還說了，以后還要和菱兒一起用膳呢！”菱兒得意滿滿。

    “哦，如此?！蹦昝嗣鈨旱念^，唇邊的笑意突然轉(zhuǎn)而狡黠。

    偶爾起了興致，想來晚冬亭走走，歇歇，轉(zhuǎn)轉(zhuǎn)心情，沒成想居然碰上這等送上門的好事。

    先時jiejie打算著威脅文官，將當(dāng)年那個皇帝篡位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結(jié)果被那個老謀深算，看盡群臣心思的皇帝巧舌如簧地搪塞了過去，所以初次謀劃，這‘眾叛’倒是沒有半點成效。

    而所謂‘親離’呢，原本想著，除了殿下之外，那個冷血的皇帝好像誰都不介意，偏生殿下還死心塌地，甚至連生母被害死的事情都可以諒解，根據(jù)自己派去的宮人回稟，殿下與那個皇帝倒是當(dāng)場的如膠似漆，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讓自己還把小票子給賠了進(jìn)去。

    這么一來，自己當(dāng)真死茫然無措，不知如何下手了。

    ——幸而現(xiàn)下又多了個‘親離’的目標(biāo)。

    殿下那邊，自己舍不得，也不太找的著機(jī)會手腳鞭笞，投毒手刃，好讓那個皇帝心疼心疼，但是這邊這個……

    墨雨的杏眸中暴閃精光。

    “大雪的天兒，倒是有些冷了，本宮還是先回去暖暖身子?！?/br>
    墨雨慢慢站起了身子，而后對著菱兒身邊的宮人說得：“你仔細(xì)著點，小公主還是貪玩兒的年紀(jì)，見著這么大的雪，心里歡喜了，也不好太拘束著她，不讓她盡心歡樂，只是這雪地里，當(dāng)真是滑不唧溜的，稍稍磕磕絆絆，也許就是你擔(dān)待不起的傷?！?/br>
    “奴婢會小心的?！?/br>
    宮人垂眉答言，心中卻有些困惑。

    娘娘好像是關(guān)切的意思，但這語調(diào)，怎么有些預(yù)料到小公主會跌跤受傷的勢頭呢？

    “jiejie——啊不是，墨妃娘娘這便要走了么，不陪菱兒玩雪了么?！?/br>
    菱兒見著墨雨欲圖轉(zhuǎn)身離開，便伸開小手，抓住了她的食指，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墨雨，長長的睫毛輕顫，自愛眼底投射下了一圈陰影，撅起粉嘟嘟的小嘴，一臉乞求加可憐兮兮的模樣。

    墨雨心里‘咯噔’一下。

    這個小丫頭，怎么這么纏人？

    而且，竟能纏人地，這么惹人愛憐……

    “好不好嘛，姐——啊不，是墨妃娘娘，菱兒知道娘娘冷了，想回殿上了，但是，就陪菱兒玩一會兒好不好，就一會會兒，身子也會暖和起來的，好不好嘛？”

    菱兒年紀(jì)最小，卻也看出了墨雨好像面色猶疑，只當(dāng)她是在考慮著是否要離開，便雙手交疊，扭住了墨雨的手腕，搖著頭，左右小幅度地晃動著身子，嘟嘴撒起嬌來。

    墨雨立在原地，沒有提腳，沒有離開，只是感覺自己的手被籠在一個小小的溫暖的物什里，聽著嬌俏甜膩的童音，幾乎連心都要被一并化掉了一塊。

    ——當(dāng)初的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想著要有人陪同玩樂，想著要有人可以撒嬌。

    墨雨被觸動心神，感懷之余，忽然面色轉(zhuǎn)冷。

    只是那個皇帝，派人四處打探，千里追蹤，刀光劍影，當(dāng)真是半點活路都不留給自己，讓自己和jiejie不及垂髫的年紀(jì)，便要風(fēng)餐露宿，草木皆兵，跟著毫無溫情可言的駝背老兒顛沛流離，東躲西藏。

    斬殺爹爹也罷，逼死娘親也罷，將親人一并放逐邊疆，也罷，畢竟那是離自己太過遙遠(yuǎn)的東西，自己出生便沒有見過。雖然心中忿忿不平，恨之入骨，但是也沒有到要傾命相搏，只是那個皇帝連尚在襁褓的jiejie與自己都不肯放過，實在是逼人太甚。

    月前，jiejie看起來還像是做了什么噩夢，終于使自己忍不住撂下了‘必要他眾叛親離’這句狠話。

    既然已經(jīng)下了決心，就放手去做。

    墨雨瞇起眼睛來，低頭看著茫然未知，仍是一意相邀自己玩雪的菱兒，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斂聲溫聲道：“好好好，本宮陪陪菱兒，不過菱兒說過的哦，就一會兒，不許耍賴皮?！?/br>
    “嗯！”

    菱兒眉眼半彎，迫不及待地抓著沒有的食指，往更深處的雪地里奔去。

    卷四 江山拱手請君留 第二十五章 菱兒遇險

    第四日的清晨，紛紛揚揚斷斷續(xù)續(xù)的大雪倒是停了，白灰的天空中，日頭仍然微弱，但暖意還是有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