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宋懷玉看向胡氏急道:“怎么回事啊?!?/br> 胡氏搖頭,“奴……沒有跟內(nèi)人進去,奴不知道啊。” 話還未說完,陸封已經(jīng)走到了席銀面前,拱手道:“內(nèi)貴人,末將也是依令行事?!?/br> 席銀垂頭看著地上被踩得凌亂臟污的雪輕聲應道:“嗯?!?/br> 她這配合的模樣竟讓陸封一時有些錯愕。 東邊漸漸發(fā)了白,連下了幾日的雪終于停了,這日是個融雪日,潮濕陰冷,即便不張口,口壁也隱隱發(fā)抖。陸風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揮手內(nèi)禁軍上前,退了一步道:“得罪了。” “沒事,是我勞煩將軍?!?/br> 胡氏與宋懷玉見她如此都不敢再出聲,眼睜睜看著席銀被人擰綁起來帶到內(nèi)苑中去了。 此時前門處人聲消停下來,宋懷玉忙將胡氏拉到僻靜處,壓聲道:“究竟怎么回事。” 胡氏搖了搖頭,“內(nèi)貴人不讓奴進去,奴也不知道跟趙將軍說了什么??墒?,陛下讓帶去的酒,我遠瞧著,趙將軍是喝了的啊……” 宋懷玉拍了拍大腿道:“我就說,她忽然撇下我,只帶著你一個人去府牢定是要出事,果不其然!” ** 內(nèi)苑正室的門廊上,張鐸正借石燈籠的光看許博呈上的奏疏,黃德和江沁也立在廊下。 三個影子被熹微的晨光靜靜地投向青壁。 黃德道:“許將軍雖擅指水師,但對于攻城設隘的戰(zhàn)事并不熟悉,趙將軍……不是,趙罪人逃脫后,其手下將領,皆自遷其罪,軍心潰散,末將看,就許將軍一人,恐怕很難困守住荊州?!?/br> 張鐸看著紙面,一手摁了摁脖頸,應道:“從趙謙回奔江州時起,荊州劉令已經(jīng)開始破城了。” 黃德道:“陛下應立即調(diào)軍增援。” 張鐸看向江沁,江沁眉心緊蹙道:“陛下覺得來不及了?!?/br> 張鐸將許博的奏疏遞到他手中,“這個遞到朕手上已經(jīng)過了兩日。此時荊州是什么情況,尚不可知。而且,他們破的不是荊州北門,而是西面的成江門。” 黃德頓足道:“他們想南下與劉灌匯軍!” 張鐸抱臂走下石階,“荊州城外守不住了,傳令給許博,往江州退。黃德,你領軍南下,截殺劉灌。但是你記住,如果趕不上劉令,就不得應戰(zhàn),同樣退回江州?!?/br> 黃德應是,當即出署點卯。 江沁望著黃德的背影道:“這個趙將軍,也是……” “是朕。” “陛下不該有如此言語?!?/br> 張鐸笑了一聲。 “是朕關鍵時候軟了手,趙謙是什么秉性,你和朕都很清楚,朕在洛陽,就已該賜死平宣?!?/br> 說著,他仰起頭,喉結上下一動。 苑門前傳來腳步,張鐸沒有回頭,江沁倒是看見席銀被綁縛著,從門后行過。 當他再看向張鐸時,卻見張鐸已經(jīng)負手走到地壁前面去了,青灰色的影子落在壁墻上,背后朝陽欲升,一明一暗,涇渭分明。 “臣聽說,在厝蒙山行宮,陛下為席銀親求過梅辛林。” “嗯。” 江沁徑直道:“臣以為,陛下此舉大為不當?!?/br> 張鐸沒有應聲,江沁提聲續(xù)道:“岑照兵不血刃,就利用長公主廢掉了趙謙,致使荊州戰(zhàn)局失控,此人攻心的陰謀,陰狠無底,陛下既恨殺意晚起,就該借由此次罪名,一舉清后患。臣萬死進言,席銀此女,留不得!” 話音落下,二人身后的朝陽破云而出。 雪遇朝日漸融,風穿庭院,刺骨的冷。 其實殺了席銀,眼前就只剩城池與山河。 他便得以斂性修心道,調(diào)萬軍,行殺伐,周身干凈地稱孤道寡…… 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畢竟他從前就習慣過這樣的日子。 江沁見張鐸握拳長立,久不應話,跪地伏身懇切道:“陛下若不肯下旨,臣只得逆君而行!” “不必,朕有朕的決斷。” 第107章 秋江(二) 席銀曲膝跪坐在一處無燈的偏室內(nèi)。 因見江凌有照拂的意思, 加之張鐸并沒有明令,內(nèi)禁軍到底無人敢對她過于無禮。 席銀將腳縮在裙裾內(nèi),靠著博古架休憩, 她一夜未合眼了,此時沒什么口腹之欲, 周身只受乏意束縛, 閉眼沒多久,就睡迷了神。 不再因為一頓美味的飽飯而活著,似乎才能真正體會到什么是人生的疲倦。 席銀很難得有了一場夢境。 夢里并沒有什么實在的場景,只有某些虛像, 像是她在江上看到的崖棺, 籠在榮木花的陣中。 席銀過去是個很少做夢的人, 但在她身邊生活著的男子,岑照也好,張鐸也罷,都是夜中多夢難安的人, 她時常會被他們夢中的驚厥給吵醒,舉燈去看的時候,他們卻又都閉著眼睛, 不肯出聲。 席銀記得很久以前,岑照曾跟她說過, “多夢之人,必受過大罪,阿銀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 所以才不會做夢。”但她如今逐漸明白過來,這個世上的欺騙,凌(和)虐,侵害,好像并不會因為女人的無知而消失。 于是,她沒有試圖從這個多少有些陰森的夢里醒來,任由它的氛圍流竄四肢百骸,直到她終于被真實的餓意襲醒,睜開眼睛沒有聞到飯香,但卻嗅到了一陣熟悉的沉水香氣。 張鐸將將甩沒火折子,火焰熏著他的側臉,他用袖攏著燈盞,一回頭,將好對上了席銀的目光。 “我想吃rou?!?/br> 陡然聽到這么直截了當?shù)囊痪湓挘瑥堣I不覺一窒,隨即搖頭笑了笑。 “囚徒的飲食只有青菜白粥?!?/br> “那我也想吃rou。” 張鐸沒有駁她,平聲道:“你有什么意外之意嗎?” 席銀一愣,頓時不敢再去接這個話了。 “我……就是餓了而已?!?/br> 話一出口,她又“嘖”了一聲,有了他剛才那一句言外之意打底,好像怎么說都不對。 她索性捂著臉把頭埋了下去,誰知又被人掰了起來。 “你要吃什么rou。” 她哪里還敢吃rou,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張鐸穩(wěn)住她的脖子道:“朕認真問你的?!?/br> “牛rou……烤的牛rou。” “宋懷玉。” 門前侍立的宋懷玉忙應道:“老奴在。” 張鐸沖著席銀揚了揚下巴道:“烤牛rou?!?/br> 說完,他伸手挽了挽席銀的耳發(fā),“你今日想吃什么,朕都讓你吃?!?/br> 席銀抿了抿唇,抬頭望著張鐸。 “你是不是……要殺我啊?!?/br> 張鐸不置可否,只道:“怕嗎?” 席銀搖了搖頭,“人我都放了,怕也沒用了吧。但是我想知道,我……做對了嗎?” 張鐸盤膝在她身邊坐下來,應了一個字,“對?!?/br> “那就好?!?/br> 她說完紅了臉,搓了搓有些發(fā)僵的手。 “我也可以救人了?!?/br> 張鐸側頭看向席銀,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暗鋵嵞阋部梢詺⒘粟w謙?!?/br> 席銀也抬手捏住了張鐸的耳朵?!拔疫B雪龍沙都殺不死,殺什么趙將軍啊還有……那樣的話你多難過啊。我之前都說了,你不要怕,我會幫你的?!?/br> 她說完紅了耳根,低頭道:“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張鐸任憑她捏著自己的耳朵,他太貪戀這一點點脆弱的庇護。 它并不是能夠外化于形的強力,相反,它柔韌而克制,多一分便會刺激到他多少有些偏激的處世之道,少有一分,又無法令他感受到它的溫暖。 “不要捏我的耳朵。” “我就捏一晚?!?/br> 就不該慣她這樣,張鐸正想說話。 “張退寒……” 她忽然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特別怕死,哪種死法,最不疼啊?!?/br> 哪種死發(fā)都不會痛,痛是留給活人的報應。 就好比死了之后,所有的創(chuàng)口都會閉合,不會再疼,只有活著的人,才會帶著滿身的瘡痍在寒夜中輾轉。但張鐸此時并不想對她說這些。他伸手把那一具柔軟的身子摟入懷中,席銀卻還是不肯松開捏在他耳朵上的手。他也沒說什么,偏著脖子遷就她的動作。 門外宋懷玉稟道:“陛下,牛rou送來了?!?/br> 張鐸看向席銀,“你還吃嗎?” 席銀搖了搖頭,“不吃了,我想……” 她說到這里,臉刷地紅了。 “我想要……可以…嗎。” 中間那個詞她含糊地晃了過去,但張鐸還是聽清了。rou糜這些血腥之物,果然易于激發(fā)本欲,她羞紅的臉像一朵生機勃然的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