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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朕和她在線閱讀 - 第127節(jié)

第127節(jié)

    她根本不肯給他遲疑的機(jī)會(huì),手上一使力,那簪柄的尖處就已經(jīng)刺入了一分,那人忙道:“都在船后的垂楊下栓著?!?/br>
    “底艙有多少人看守?”

    “底艙沒有什么人,人都在江堤上掘土?!?/br>
    席銀朝胡氏看了一眼,胡氏心里又是擔(dān)憂,又是恐懼,細(xì)聲道:“奴……”

    “胡娘,不要上船舷,從底艙下船。千萬別怕,下了船就騎馬走?!?/br>
    胡氏咬牙點(diǎn)了點(diǎn)頭,撐地起身,從那未及鎖閉的艙門處溜了出去。

    不多時(shí),船舷處便傳來了混亂的腳步聲,席銀抬起頭,凝神細(xì)聽,終于從那些雜亂的人聲中聽到了那個(gè)熟悉的聲音。然而實(shí)在離得有些遠(yuǎn),他究竟說了什么,席銀聽不清楚。

    船舷上,岑照立在燈火下。

    額上的松紋青帶隨著江風(fēng)狂舞,一陣一陣清脆的鈴聲從江岸上傳來,傳入他的耳中。

    “岑先生,跑的是昏時(shí)在江岸上抓住的兩個(gè)浣衣女人之一。她偷了我們船后的馬,從艙底下的船,先生,是末將等疏忽了。這就命□□將其射殺?!?/br>
    話音剛落,一只箭羽“休”的一聲從岑照耳邊掠過。

    岑照手指一捏,

    “誰放的箭?”

    這一聲雖不大,卻寒厲得很。

    □□手面面相覷,接不敢應(yīng)聲,紛紛放下了手上的□□。

    岑照回過身,“欺我眼盲?”

    “先生恕罪?!?/br>
    放箭的□□手應(yīng)聲地,岑照低下頭道:“我?guī)讜r(shí)讓你放箭。”

    “這……”

    立在岑照身邊的副將示意下跪之人止聲,上前道:“先生,若此女回到江州,先生掘江道的消息,便會(huì)走漏,江汛還有三日才至,江州城雖應(yīng)對(duì)不及,但尚有余地撤人出城。若讓張軍知道,江州未淹,則不會(huì)調(diào)兵回轉(zhuǎn),如此一來,楚王危啊。此人雖違軍令,卻也有忠意,末將替他求個(gè)情。另外,還請(qǐng)先生當(dāng)機(jī)立斷,射殺此女?!?/br>
    岑照笑了一聲,“我早已將掘江道的消息傳到了荊州,你們這幾日,收到張軍回轉(zhuǎn)的情報(bào)嗎?”

    副將一怔,“這到是不曾。”

    岑照負(fù)手仰起頭,“這表明張鐸已經(jīng)把這三萬殘兵老孺棄了。即便江州被淹,不徹底擊殺掉楚王,他是不會(huì)反回救江州的?!?/br>
    “那該如何是好?”

    岑照捏了捏手指,“城照淹,江州覆城,張軍的糧草調(diào)運(yùn),暫時(shí)就斷了,要再尋路調(diào)運(yùn),至少要半個(gè)月,楚王若還不能借此脫困,那便是神佛難助,岑照也無能為力?!?/br>
    此話一出,眾將落寞,岑照撩開肩上的青帶,平聲續(xù)道:“傳信給楚王,告訴他,勝負(fù)未分,不要自棄?!?/br>
    副將道:“先生還有良策?”

    “江州被淹,張鐸回洛陽時(shí),必過江州尋人。”

    說著,他轉(zhuǎn)向那下跪之人,“此人處死,明日江州城必亂,遣人隨我入城,我要帶一個(gè)女人走……”

    他話未說完,忽聽艙底傳來咒罵聲,岑照皺眉,副將忙過問道:“什么事。”

    幾個(gè)軍士將席銀從艙底拖拽了上來,席銀身上的衣裳被剝得只剩了一件抱腹,頭發(fā)失了簪子的束縛,如烏瀑一般傾瀉下來,遮掩著身上血淋淋的傷痕。

    即便如此,她仍然沒有出聲,咬著牙蜷縮在地上,如同一堆托著無數(shù)晚梅的江上浮雪。船舷上的人都是血?dú)夥絼偟哪腥?,除了岑照以青帶遮眼,看不見以外,哪一個(gè)人看見這樣一副身子,一張樣貌,不五內(nèi)翻涌的。

    “先生,就是這個(gè)女人,殺了看守她們的人,才讓另外一個(gè)女人逃走的?!?/br>
    副將知道岑照對(duì)凌虐婦人沒什么興趣,便輕聲道:“怎么搞成了這個(gè)樣子?!?/br>
    “回將軍,這個(gè)女人不出聲,我們起初以為她是嘴硬,所以才剝了她的衣服來打,結(jié)果到現(xiàn)在她也沒有出聲,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gè)啞巴?!?/br>
    副將看向岑照道:“將軍,這個(gè)女人怎么處置?!?/br>
    岑照低下頭,平聲道:“你是席銀身邊的人嗎?”

    席銀抿唇不語。

    “我問你一件事,你答了,我就不殺你。”

    他說著,放低了聲音:“你們內(nèi)貴人侍過寢嗎?”

    席銀仍然沒有出聲,岑照蹲下身,輕聲道:“洛陽宮沒有啞奴,說話?!?/br>
    席銀仰起脖子看向他。

    從去年的秋天,到此年深春,半年光景過去了,岑照的容顏,聲音都一如舊夢(mèng),就連那根她親手繡的松紋青帶,也絲毫沒有褪敗。她仍舊看不見他的眼睛,分辨不出那溫柔聲里的情緒。

    他問“你們內(nèi)貴人侍過寢嗎?”

    為什么此情此景下,他問出口的,竟是這一句話。

    她悵然無解,又似乎感知到什么,正混沌,背脊上突然傳來一陣烈疼,如火燒一般,瞬間傳便他的全身,她險(xiǎn)些咬傷了舌頭,才終于將喉嚨里的慘叫忍住,卻終究是被逼出了一絲呻(和諧)吟。

    “讓你這賤人出聲!”

    岑照并沒有阻止那行鞭的人,唇角卻突然幾不可見地輕輕一抽動(dòng)。

    “你……是誰?!?/br>
    席銀將喉嚨里沾血的痰咳了出來,孱聲道:“一支□□能射多遠(yuǎn)?!?/br>
    岑照放著膝蓋上的手指一顫。

    “我不是啞巴,我只是不能讓你那么快知道,逃走的那個(gè)人不是我?!?/br>
    說著,她輕輕地笑了一聲。

    “哥,現(xiàn)在,她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逃遠(yuǎn)了……”

    岑照猛地抬起手,將要去摘眼前的松紋青帶,忽又聽席銀道。

    “你明日入城,是不是想帶我走?”

    說完,她咳了一聲,又道:“你將才問我的那個(gè)問題,要不要聽我答。”

    第114章 秋途(四)

    岑照忽然不肯去碰眼前松紋青帶了, 手指慢慢地在額前曲握成拳,寒聲道:“誰脫的她的衣裳?!?/br>
    見了將才那個(gè)弓/弩手的下場(chǎng),此時(shí)沒有一個(gè)人敢應(yīng)聲。紛紛避了岑照的話, 有人甚至在朝后退。

    岑照剛要轉(zhuǎn)身 ,衣袖卻被地上的女人一把扯住, 與此同時(shí), 他聽到一句多少有些詭異的話,“不用了,你根本沒有教過我什么是衣冠廉恥,我如今 , 一點(diǎn)都不覺得難看……”

    話說得仍舊很輕, 似是自賤之言, 旁人聽不出揶揄的意思,卻又莫名地覺得很……辛辣?

    岑照閉上青帶后的眼睛,燈火的光焰在眼前混成了一片紅霧。張鐸那個(gè)人用兩年的時(shí)間,毀了青廬的十年, 席銀曾經(jīng)的膽怯,卑微,柔弱, 以及那些令人心疼的哭聲,在一句話之后, 都消彌了……

    岑照不自覺地?fù)u了搖頭,面對(duì)此時(shí)的席銀,他竟說不上痛惜, 還是悔。

    “哥哥拿衣裳給你披上?!?/br>
    說著,他反手褪下身上的袍子,蹲下身裹到席銀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觸碰到了她的創(chuàng)口,竟引起她身上一痙攣。

    “別碰我?!?/br>
    她雖然說了這樣的話,卻到底沒有掙扎,抬頭平靜地對(duì)他說道 :“我,再也不會(huì)相信你了……”

    江風(fēng)怒起,天邊黑云翻涌,眼見暴雨就要來了。

    岑照臉上,翻過烏云的青影,看不清面目。

    他彎腰將席銀從地上抱起來,低頭道“不管你還信不信哥哥,你都是哥哥唯一的meimei?!?/br>
    說完他抱著她朝前走了幾步,“前面是什么?”

    懷中的人寒聲道:“你還要想我當(dāng)眼睛嗎?”

    “阿銀?!?/br>
    岑照嘆了口氣,溫?zé)岬暮粑p輕地?fù)湓谙y額頭,“哥哥求求你,不要這樣,讓哥哥抱你進(jìn)去好不好。之后你要說什么,問什么都可以?!?/br>
    席銀抿著唇,半晌方冷道:“前面三步是墻,往右十余步,是艙門?!?/br>
    岑照聞言,終于露了些笑容,溫應(yīng)了一聲“好?!?/br>
    照著她的話,一路抱著席銀走進(jìn)船艙。

    之后又磕碰了幾下,才尋到床榻,彎腰將席銀放了下來。

    外袍裹在席銀身上,他便只剩下一身禪衣,那纖瘦的輪廓上隱見關(guān)節(jié)骨骼,他摸索著沿著榻邊坐下,試圖伸手去摸她的頭發(fā),席銀卻偏頭避開了他的手。

    岑照沒有說什么,笑笑,垂手放于膝上。

    他明白自己在掩飾一些情緒,但又不肯承認(rèn),以至于喉嚨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了。”

    席銀沒有出聲。

    “你嫌哥哥的手臟嗎?”

    席銀笑了一聲,“不是,是怕你嫌我臟,畢竟我侍過寢,我已經(jīng)是他的內(nèi)貴人了。你還要碰我嗎?”

    岑照如同被刺到了要害之處,后背脊梁猶如針刺。

    他強(qiáng)迫自己平靜,里內(nèi)的翻騰之氣,卻逐漸涌上了心頭。

    “為什么要跟了他?!?/br>
    席銀望著岑照,偏頭道:“你在意嗎?”

    “你是我的meimei?!?/br>
    “不是!”

    席銀提了聲,“我是你的棋子。我和長公主殿下一樣,都是你的棋子!”

    岑照垂下頭,拇指幾乎被他掐得發(fā)烏,半晌他才壓下聲音道:“不要再提張平宣?!?/br>
    “為什么不提?荊州三萬人,她也在其中,你的孩子也在其中,你究竟為什么能做到這一步!”

    “因?yàn)?,她是仇人之妹?!?/br>
    他至今仍然收斂著聲音,不肯高聲與席銀說話,但同時(shí),那話聲中的悲哀如孤枝上的凝霜一般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