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碧落道過謝，靜靜地等了片刻，就有侍者通知他，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并且女王聽聞藍(lán)玨書是因抵抗刺客而受傷，特地吩咐將馬車內(nèi)的布置更換一新。原本只是給侍從官和侍女們坐的馬車，現(xiàn)下布置得像是給貴客坐一樣。

    蘇碧落再次托他們向女王表達(dá)謝意，利落地抱著藍(lán)玨書上了馬車。

    接下來的一路果然平安，直到回到柳園，也沒再出什么亂子。

    蘇碧落只陪著女王小坐了一會，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女王，就回了房。

    藍(lán)玨書靜靜地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樣子，讓蘇碧落心中一陣一陣的抽痛。

    蘇碧落用大拇指緩緩摩挲著藍(lán)玨書的臉，眼神復(fù)雜。

    等到了半夜，已經(jīng)被侍女捏著鼻子灌了兩服藥的藍(lán)玨書才幽幽轉(zhuǎn)醒。睜眼一看，桌上擱著一盞油燈，而蘇碧落，就坐在桌邊太師椅上，撐著腦袋，看著他。

    燈光如豆，忽明忽滅，照得蘇碧落的臉也忽明忽滅，可潛藏其中的情感卻深沉復(fù)雜得讓人不忍直視。

    “我睡了很久？”藍(lán)玨書笑笑，撐了一臂，想要起身。

    “還好，也不過幾個時辰?！碧K碧落抿了抿嘴道。

    “這房間……是柳園。看來你已經(jīng)順利把女王接回來了。”藍(lán)玨書喘了口氣，發(fā)現(xiàn)胸口還是很疼，也就不逞強，又躺了回去，只是轉(zhuǎn)臉看著蘇碧落。

    “嗯，過了那段路，他們不會找到機會的?！碧K碧落道。

    “你一直在這等我醒來？”

    “嗯?！?/br>
    “碧落，有什么，你就問吧。我一定有問必答，毫無隱瞞?！彼{(lán)玨書忽然嘆了口氣，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我想問什么?！碧K碧落捏住椅子扶手，亦嘆了口氣。

    窗外寒月似冰。

    ☆、說好的一輩子呢

    “唔，其實，父王從來就未曾信任過我。這三年，我一直被關(guān)在王宮水牢，父王一次都不曾去看過我。只是這次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所以才把我放了出來?！彼{(lán)玨書摸著眼上的緞帶，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知道的，我的眼睛，被視為異端。而我出生時，祭祀曾做過禱言——我會給苗域帶來不可預(yù)知的未來。所以父王懼我，防我，卻因為圣紋而不能殺我。如今，他怕是對我已經(jīng)沒有了半點耐性?！彼{(lán)玨書極輕極淡地置了一笑，顯得空洞又脆弱。

    “所以，這次你來，他給你下了毒？”蘇碧落接口道，滿心的哀慟快要溢出來。

    “沒錯。他本來是讓我來殺死風(fēng)暖女王，嫁禍給你華胥，如果有可能的話，將女王身上那枚金印帶回去。如果女王沒死，我就得死?！?/br>
    “你放棄了殺死女王的機會，甚至還與我做了交易。你回不去了，你的毒怎么辦？”

    “沒什么，活在當(dāng)下不是挺好么？”藍(lán)玨書盡量做了個輕松的笑意，還帶點調(diào)皮，滿不在乎地說道。

    蘇碧落忍不住了，從椅子里站起來，一步竄到床前，用力捏住藍(lán)玨書的肩膀，像要捏碎一樣，咬牙切齒地說：“活在當(dāng)下？活在當(dāng)下！你的當(dāng)下只有半年你知道么！半年以后你就會死你知道么！你答應(yīng)過我的賣給我一輩子呢？！”

    藍(lán)玨書眼上的緞帶氤氳了一片，淚漬滲過緞帶，順著眼角洇濕了枕頭，忍住肩膀處快要碎掉的痛楚：“蘇碧落，我知道我只有半年的命。我甚至還知道——你也從未信任過我。”

    蘇碧落身子一震，雙手松了一些：“不……不，我只是……”

    “只是不敢信任對么？你是想這樣說么？”藍(lán)玨書終于沒有力氣維持住笑容，冷冷道：“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人，你的心思，我都能猜到?？墒悄怯衷趺礃?？縱使我還有半年的命，我也是歡喜你的，蘇碧落。我已經(jīng)不想在這些勾心斗角斗智斗勇中浪費時間了，你明白么？”

    蘇碧落慢慢松開手，呆怔地站立原地。手垂下來，竟是微微在發(fā)著抖。

    “我很明白那是什么毒，我是自愿服下去的。如果我的命能夠換得苗域百姓的將來，我很樂意。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父王把苗域往溝里帶?？墒?，我好貪心，我也不想藍(lán)族有何不測，甚至，即使父王對我毫無一絲父子親情，我也不想看到他有事。所以，用我一條命換來這么多東西，我——賺了?！彼{(lán)玨書不住地流著淚，繼續(xù)說道“所以蘇碧落，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信任也好，不信任也罷，就算是做戲，也好好陪我半年，好么？縱使你我一直以來都是逢場作戲，但我——真的歡喜你。這一句，對我來說，沒有半點的摻假?！?/br>
    蘇碧落抖著手撫上藍(lán)玨書的臉，漂亮的桃花眼也慢慢滲出了淚水：“不，藍(lán)玨書，我……我也是一直歡喜你的。我不信任是真，逢場作戲是真，但歡喜你這件事——也是真的。”

    蘇碧落雙膝慢慢軟下來，竟是跪在了床頭：“我從未像歡喜你一樣去歡喜過別人。我自小逢場作戲慣了，以為這次也只是一次風(fēng)流，逢場作戲。但我錯了。這三年，我把你鎖在心底，卻再也接受不了別人——哪怕是逢場作戲，也不行。我一直以為，是時機未到，是我遇到的人不夠好?？稍僖姷侥阄也胖溃挥心?，只有你，才是我想要的。無論好與不好，信任抑或不信任，我只要你?！?/br>
    “碧落，就算你這番話是安慰我的，我——也很開心。謝謝?！彼{(lán)玨書握住蘇碧落的手，臉頰傳來兩個人的溫度。那個人的手和他的心一樣是涼的，但難為他肯如此安慰自己。半年的時光，夠了，不需要更多，更多只會讓他的耐性和熱情消失殆盡。讓一切在最美好的時段，然后曳然而止。這樣，即便不能完全擁有他，那個人也應(yīng)該會記得自己一輩子。于此，他滿足了。

    “不，不是安慰，這不是安慰。藍(lán)玨書，你聽清楚了，我—歡—喜—你?！碧K碧落抽出手，幫他掖好被角：“我會讓你知道，我的決心。若我們未再次遇見那就罷了，可是如今，你讓我怎么甘心再次放手？我不會放手，也不許你放手。你不能那么狡猾，想讓我記你一輩子？想都不要想。如果你死了，我第二天就會娶個俏媳婦，徹底忘記你。你知道我一向說到做到?！?/br>
    藍(lán)玨書翹起嘴角，乖乖瞅著他，靜靜聽他說，安靜又溫順。

    “我會把你帶回華胥。顏三娘和寶三娘的醫(yī)藥術(shù)冠絕天下，只要她們聯(lián)手，你身上的毒一定會有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就啟程。你答應(yīng)過把自己賣給我的，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要整個藍(lán)族——陪葬。”蘇碧落心情平靜下來，在藍(lán)玨書眼上的緞帶吻了一下：“等你好了，我要讓你大大方方拿掉這條緞帶。那么漂亮的眼睛，我喜歡得很，不許遮著他?！?/br>
    藍(lán)玨書只是微笑地聽他說完，乖順地點頭，然后沉沉睡去。

    或許在夢里，這毒，是真的有解。

    ☆、回程

    蘇碧落真的按照他半夜做的決定，第二天午時未過，就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包括向女王解釋行程變動，啟程回華胥。

    接下來的路途，果然像蘇碧落預(yù)想中的一樣，雖然有些小打小鬧的劫匪刺客，但卻不足為懼。甚至，他們這一路，還收拾掉了好幾個占山為匪的寨子。

    女王有好幾次想來探望藍(lán)玨書，都被蘇碧落以需要靜養(yǎng)為理由給擋了。蘇碧落自己也不騎馬了，日日都在馬車?yán)锱阒{(lán)玨書。

    “玨，你覺得怎么樣？還有哪不舒服么？”蘇碧落笑瞇瞇地遞上一片削好的蘋果。

    “天氣這么冷，而且回華胥的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往北走吧。你從哪弄來的水果？”藍(lán)玨書斜靠著特地布置給他養(yǎng)傷的軟榻上似睡非睡。經(jīng)過幾天，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蘇碧落突然間更為膩人的態(tài)度，面上翻了個白眼，心底卻甜蜜蜜地張口吃了那片蘋果。

    “嘿嘿，這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天下富莫過于王族，這次華胥招待的可是風(fēng)暖女王，說不定就是未來的王后，軒轅老頭兒總得下點血本。再說，女王難得出門，少不得也要帶點拿得出手的東西?！碧K碧落得意地看著自己削的蘋果皮傻笑。雖然沒削過蘋果，但他可是用刀的行家，找準(zhǔn)了姿勢還不是手到擒來。在藍(lán)玨書的眼皮，道“我們這一路上護衛(wèi)也算勞苦功高，你還因此受傷了，打劫他點水果算什么。你還想吃什么？我讓人給你送來。”

    “唔，我吃食素來不挑。倒是你，碧落，你整日陪我膩在馬車?yán)?，也太過玩忽職守了吧?！痹谔K碧落的無敵纏攻下，無人的時候，藍(lán)玨書越來越少在眼睛上纏緞帶，葡萄酒一樣色澤的眼睛一眨一眨，配著那張遠(yuǎn)山遠(yuǎn)水一樣美好的臉，簡直把蘇碧落的心給萌化了，恨不能一直親，一直親，親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