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了安檢，還回過頭來看她。她手里提著包，把包從左邊晃到右邊，右邊晃到左邊，整個身子也跟著轉(zhuǎn)，就是要他看不清她悲傷的表情。他打電話過來，半天不說話，兩個人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只有呼吸的聲音，那么不無效。他半晌才說：“那我走啦？”

    “嗯，走吧?！?/br>
    他倒退著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人群里，直到看不見她，才輕輕地“吧”一聲掛掉了電話。她轉(zhuǎn)身，一邊走，一邊哭，用手背抹著眼淚，越抹越多，又接到梁景成的電話，他說：“我知道你在哭?！?/br>
    她回過頭看，問：“你在哪兒？能看見？”

    “不，我感覺到了?！彼f，“我也在哭。”

    掛上電話，頭頂有飛機(jī)飛過，“轟轟轟”沖破云霧的聲音，是要直直地撞到她的心里，撞得她血rou模糊。她仰著頭看，好像梁景成就在上面，她用力揮動雙臂，用一種很決絕的姿態(tài)。她根本不敢確定，下一次見面，又會是什么時候。說不定，再也不會見面，世事難料，誰知道后來又會發(fā)生什么。一想到當(dāng)他回來，她已經(jīng)嫁給別人，她就又想哭。她喜歡沉溺在她刻意營造的悲傷氣氛里，被各種可怕的幻想折磨著——她堅(jiān)信他們最終會分手，比如他的父母不同意，比如他被黑幫追殺，比如他出了車禍?zhǔn)ビ洃?，反正出錯的總在他，不然不夠悲情。她對愛情過于悲觀，她把這感受對蘇九久講，以為蘇九久會理解她，哪知蘇九久說她是韓國電視劇看多了。還真是“喊你來趕場，你跑來抵黃”。

    距離他上次回來十個月以后，他再次回來。又是搞突然襲擊，出現(xiàn)在她沒有防備的時候，又是丑的時候。她上完課回寢室的路上，帶靜電的頭發(fā)四處亂飛，“阿拉蕾”式的圓形黑框眼鏡襯得她的臉像飛餅。走著走著覺得有人跟著她，回頭一看，竟是他，手上抱的書滑落下去，散了一地。他說：“你看你，書都抱不穩(wěn)?！彼粗麕退褧鴵炱饋恚f到她手里，整個人都無動于衷，像被電擊了，腦袋里“嗡嗡嗡”地響，咽了一口唾沫，耳朵才像被拔了塞子，聽見了外界的聲音。她問：“你怎么又回來了？”

    “還不是為了看你?！?/br>
    “為了我？”她說，“我好好的呀?！?/br>
    他捏捏她的鼻子，說：“你真要我說出來么？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還不是因?yàn)槟闵盏搅?，回來陪你一起過。”

    “生日？哪來的生日？”一說完立即想到那一回騙他。哎呀，她想，他怎么全記住了？還真是一個有心的人。她感動地望向他，說：“哦，對，我都忘了，看我這記性?！?/br>
    “有幾個女生像你這么傻？”

    “別取笑我啦，真是的?！彼耄硕蓟貋砹?，總不可能給他潑冷水，說不是她的生日。索性就這樣吧。

    后來他們?nèi)サ劫e館，要出示兩個人的身份證，錦繡心虛地問：“不是只要一個人的就可以了么？”前臺服務(wù)生說：“對不起，我們這邊不行?！薄澳侵挥袚Q一家了，我沒帶身份證?！卞\繡欲拉梁景成走，梁景成說：“你帶了的呀，我剛才都看見了，就在你的錢夾里?！薄鞍?？真的??？我還以為我沒帶呢?！卞\繡硬著頭皮把身份證拿出來，迅速地遞給前臺服務(wù)生，然后不停地跟梁景成找話說，引開梁景成的注意力。幸而一切都很順利，他甚至都沒往身份證上看一眼。進(jìn)到房間，梁景成的臉色陡然一變，把她摁在椅子上，躬著腰，臉對臉，直逼逼地看成她，問：“你為什么要騙我？”錦繡怔忡，說，“你，剛才看見了？”

    “嗯，你拿身份證的時候我看見了?！?/br>
    錦繡漲紅了臉，摳著手指，認(rèn)錯道：“是的，我是二月出生的。上回騙你，只是因?yàn)橄胍娔?。對不起。?/br>
    “什么？二月出生的？”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這么說，我這一趟白回來啰？”他站直了身子，喃喃自語道，“原來你騙了我這樣多的事情，女人的心機(jī)真可怕?！?/br>
    “什么‘這樣多的事情’？就只有這一件而已，而且又不是什么樣原則性的問題，怎么可以那樣說我呢？”

    梁景成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去拿錦繡的手提包。錦繡屏著氣，好像是要接受他的檢閱，一動就會露出破綻。難道就因?yàn)檫@個事情他要跟她生氣？那未免也太小氣了。騙他，還不是因?yàn)橄矚g他，他不會連這個都不懂。他拿出她的錢包，打開，變戲法似的抽出一張一寸照片，是他的。他把照片對著她，好像是找到了她的犯罪證據(jù)，并且是人贓并獲。他嚴(yán)厲地說：“那這件事情呢？算不算是騙了我？其實(shí)我剛才看見的是這個，沒想到，一問還問出了其他的問題，指不定再問下去，你連名字都是假的?！卞\繡簡直忘記了還有這張照片。自從他們在一起以后，她就把這張照片從床頭撕下來隨身帶。是要隨時記得起他的模樣。時間久了，難免會淡忘，有時候忘得把眉毛鼻子嘴湊起來是一張別人的臉，再打亂了重來，又成了一張跑焦的照片，只剩下周圍的風(fēng)景是清晰的。她捂住嘴，訕笑道：“哎呀，原來在這里呀，我還一直沒找到，害你多交了一張?！彼芸鋸埖財[擺頭，還在抵賴，“我真是太糊涂了，該死?！绷壕俺赡罅艘话阉哪?，說：“你真是死了的鴨子嘴硬?！卑阉龔囊巫由献饋恚恢皇謸е谋?，一只手圈著她的脖子，把臉埋進(jìn)她的頭發(fā)里，撒嬌般地說：“我就是特別想抱抱你?！闭f得她心里酸酸的。她慢慢伸出手，沿著他的脊梁來回?fù)崦?，說：“我也是。想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