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魚龍閣的宴會直到新春到來的鐘聲響起，才落下帷幕。在女皇陛下的祝賀詞中，迎來了新的一年的百姓在點(diǎn)燃了炮竹，在盛放的煙花中攜手歸家去。

    誰也不知道陛下在魚龍閣的宴會上選中了什么人，盛宴散后，宴席上發(fā)生的種種記在有心之人眼中，以林夢蝶為例，那些個早就被大臣們記在心里的人，在宴會后又添了幾分分量。

    金袍衛(wèi)們提著燈籠，護(hù)送著陛下的龍輦朝著皇宮駛?cè)ァＣ髁恋臒艋鹪诤沟募?xì)風(fēng)中連成了一片，形成了浩蕩的燈路，于璀璨的煙花下閃爍著光芒。鐘離朔站在魚龍閣上，眺望著陛下那座仿若盛開在燈海中的龍輦遠(yuǎn)去，低低地嘆了一聲。

    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再見上一面？能夠常伴于陛下身側(cè)的，都是樞密院的人。若是她再用功一點(diǎn)，能否做她的起居郎呢？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諸位大臣催著大婚的局面，鐘離朔想得十分樂觀。在隨著群臣恭送陛下回宮之后，她跟在長姐身后，伴著漫天的煙花，回到了自己的瓊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囂，隨著宮城越近，屬于宮內(nèi)的安寧一點(diǎn)點(diǎn)顯露了出來。裹著狐皮大氅的陛下從龍輦上下來，攜著兩個meimei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飯，和尋常人家一般給了meimei們紅包后，陛下留下了平安長公主，與她單獨(dú)說話。

    曾統(tǒng)御千軍萬馬的女皇陛下，向來都很耿直。無論是政令還是批閱奏章也好，一條一條都是用大白話直接說出來的。以批閱奏章為例，女皇從來不會用什么委婉的辭藻，向來都是“準(zhǔn)?！被蛘呤恰安恍??！痹诓恍兄螅瑫谐鲆粭l條詳細(xì)的緣由，督促臣工改進(jìn)。

    在女皇的帶頭下，讓戶部的官員批示條款的時候也是十分直白。諸如“開個宴會用不了那么多錢，建議貴屬參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薄百F屬有調(diào)查過市價嗎？問清了再做個合理的申請送過來吧?！?/br>
    年少時便在弘文館學(xué)習(xí)的女皇，并不喜歡文縐縐的遣詞造句，她十分喜歡將話說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統(tǒng)帥，一言九鼎，不需要拐彎抹角。故而此刻，在面對平安長公主的婚事時，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覺得三木怎么樣？你有心嫁給他嗎？”

    長公主萬萬沒有想到，陛下將她留下來是為了這件事。已經(jīng)將長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經(jīng)過諸多事情磨煉之后，咋一聽見這件事情，卻忍不住紅了臉。三木是云中王鐘離幕的小名，看起來自己遲鈍的長姐關(guān)注到自己了。

    “皇姐……”長公主膝坐在榻上，隔著矮桌前的杯盞看著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喚了一句，說道：“你這人真是……”

    “都紅了臉了?！迸蕠@了一聲，望著眼前美極的meimei，說道：“那就是喜歡那小子了。那皇姐給你們下旨賜婚，讓監(jiān)天司的司命們挑個時間給你們完婚可好？”

    “嗯。”紅了臉后，長公主點(diǎn)點(diǎn)頭，勉力維持著公主儀態(tài)，大大方方地建議道：“不過婚嫁這件事，還是要雙方情愿才好。賜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暫時放在一邊吧。等他上門求親之時，您再松口可好？”

    女皇點(diǎn)頭，心想是這個理。只一思索卻很快反應(yīng)過來，看著面前含笑望著自己的meimei，搖頭嘆道：“你啊，你啊，原來你倆早就說好了？這還要朕白瞎那份心?！边€說什么上門求親，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meimei來說這件事了。

    長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皇姐可會責(zé)怪我，沒有和你說明白，給你添許多煩惱？”公主知道，云中王鐘離幕是很多大臣眼里適合皇夫的人選，而她的皇姐正因?yàn)楸槐苹槎鵁?。如果早些告訴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決云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還不至于讓我煩惱?！?/br>
    “我知道，讓那煩惱的是那些遺老，這也是三木遲遲不敢和你說明白的原因?！遍L公主望著皇姐，溫聲說道。身為楚朝遺留的唯一血脈，有著正統(tǒng)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云中王的心中沒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優(yōu)勢換取自己迎娶長公主的誠意。

    聰慧如女皇僅從只字片語中便明白了云中王要做什么，低聲一笑，說道：“他還真是有心了?！?/br>
    “那是他應(yīng)該有的誠意?！遍L公主說道，一臉的坦誠。這也是她為什么不著急找皇姐賜婚的原因。有云中王在，可以將朝堂勢力三分，讓皇姐壓力沒有那么大，更加可以順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鐘離幕是她的心上人，云中王是大慶朝堂的一個餌。只要有機(jī)會，云中王鐘離幕會竭盡全力為陛下赴湯蹈火。

    長公主想，他們想的都一樣，為了某一個人要好好地護(hù)著陛下。這是她與鐘離幕年少相識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聽了meimei的說辭，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為什么meimei不和自己說心慕云中王了。她原本還在憂心是自己繁忙國事忽略了meimei們，導(dǎo)致她們都不和自己談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后，女皇無奈的笑笑，看著meimei柔聲道：“我還不至于要你們這樣，那群遺老妨礙不了我。我過幾日宣三木進(jìn)宮，你們做好大婚的準(zhǔn)備吧。”

    “皇姐……”長公主就知道長姐不愿意他們?nèi)绱?，所以才會一拖再拖沒有開口，因此長嘆一聲道：“皇姐你這是著急我嫁不出去嗎？”

    “當(dāng)然不是啦?！北菹聹厝嵋恍?，托起了身前的杯盞，輕抿一口，低低說道：“我只是希望，有情人能早點(diǎn)終成眷屬。”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著一副二八少女般嬌俏的面容。她此刻捧著杯盞，黑亮的發(fā)絲挽起鋪展在玄黑色的龍袍上，看起來美麗又略帶英氣。那雙清亮的雙眸閃著柔和的光，此刻寫滿了溫柔。

    在長公主的記憶里，她的長姐就是這么一個上馬威風(fēng)凜凜的巾幗英雄，脫下戰(zhàn)袍溫婉動人的貴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長姐，敬仰著她，又心疼著她。

    尤其是這幅少女至極的模樣，在她的印象里，是長姐面對昭帝時所有時刻的樣子。

    有情人終成眷屬嗎？對于長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銷骨了。那個有著所有人都喜歡的模樣的昭明太子已經(jīng)不在了，可會不會還有下一個有情人呢？

    公主這么想，不忍去回憶故去的昭帝。她看著長姐手中的杯盞，念及她酒后的模樣，想要去奪，又于心不忍，只好與長姐說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著急的等著你的有情人出現(xiàn)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適的了？”

    女皇歪著腦袋，略一思索了一陣，說道：“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夢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體力應(yīng)該很好?！痹谛形榛燠E了好一段時間的長公主，某方面來說也是挺壞的。

    “好不過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里這么想，看起來就經(jīng)不起折騰的模樣。

    女皇從來不在人前避諱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將那個人當(dāng)做她的禁忌一般，絲毫不敢提上一句?？墒墙褚?，她突然很想和別人說說那個人，于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只有喝了酒之后，你才能夠沒有顧忌地說出來。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說玩吹奏類樂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來卻高高瘦瘦的，沒有一點(diǎn)rou，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站在馬前，看起來風(fēng)一吹就倒?！?/br>
    “這么瘦弱的人會是太子嗎？可她長得很好看，我從未見過比她還好看的少年郎?！焙每吹?，讓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開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層水霧。誰也不知道，在外威風(fēng)凜凜的女皇陛下，是個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會里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后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關(guān)于昭明太子的一切。

    長公主聽過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后的第一年里，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長姐之后，斷斷續(xù)續(xù)地聽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長姐的初遇，知道那個不能宣之于口的秘聞，知道長姐懵懂不能自拔的愛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長姐將一生都獻(xiàn)給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長姐，遇上這么一個愿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會心甘情愿被對方束縛住一生的。

    可那個人不是她，她不是當(dāng)事人。于是當(dāng)事人是她的長姐時，以旁觀者的角度，她希望長姐能過得好一點(diǎn)。

    她取下長姐手里的杯盞，打斷了女皇斷斷續(xù)續(xù)地自言自語。

    “姐，你喝多了?！惫髡f道，望著只肯在她面前傾訴的長姐輕嘆了一聲。

    而回應(yīng)長公主的，只有陛下一聲輕輕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風(fēng)低語，纏綿又噬骨。

    第13章

    絲毫不知道自己被人惦念的鐘離朔，在自己的西院臥房里打了個噴嚏。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借著明亮的燭火打量著這柄被她放在掌心的匕首，仔細(xì)地端詳。燈下的匕首寒光凜凜，已開封的刀刃透著嗜血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