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大赦天下，這其中有幾人能活到那時(shí)候呢？

    羅云英并不知秦巧心中所想，自顧哼唧一番，轉(zhuǎn)而道：“這一回來的人，你瞧過了沒？”

    十男五女。

    秦巧心中接道，卻搖搖頭：“我沒敢看。”

    羅云英隨口道：“剛才造冊，本該到四十幾個(gè)，可惜死在半道上了。哦，有兩個(gè)昨夜剛死，這會(huì)拉到村子外邊了，胡老收斂好棚子里那個(gè)，一并是要埋了的。”

    眼下，只有她們在，羅云英更為放肆些。

    湊到秦巧跟前，裝作添柴忙碌，“這一回來了五個(gè)女子呢，聽說有一個(gè)是東京出了名的美嬌娘，還與皇子定過親事呢?？上]福，盛暑流放，腦子燒糊涂，眼下就剩一口氣了?！?/br>
    秦巧接一句：“是嘛？”

    羅云英：“嘿嘿，就算剩一口氣，姓屠那畜生也不會(huì)放過的?！?/br>
    這話里透著一股幸災(zāi)樂禍，秦巧聽得十分刺耳。

    “這話是什么意思？”

    羅云英翻個(gè)白眼，知道秦巧是胡老引薦來的，尚不知屠生那畜生是什么臉面，樂得說道說道。

    她自顧說著，秦巧好一會(huì)兒沒有動(dòng)作。

    只聽那屠生不當(dāng)人，性情暴戾狠絕，仗著自己是罪奴村的管事，動(dòng)輒大粗鞭子抽人，凡有女子入冊，必是他狠辣糟蹋下手之人。

    罪奴村死了的人，大半都是喪命于屠生之手。

    羅云英舀了一口濃粥，吸溜著，“死就死了，何人在乎。一茬茬的往里送，這地方長久著，可是個(gè)搖錢樹呢?！?/br>
    搖錢樹？

    秦巧還想再問，眼角余光瞟著牛婆子小山一般的身影，劈手奪過羅云英手中的木勺，微微扯她袖子。

    幸而羅云英機(jī)敏，一下便明白她意思，半轉(zhuǎn)身吹著灶膛火。

    牛婆子進(jìn)來，自然沒察覺出異樣。

    吩咐秦巧從鍋中舀了燉rou入盤子，小心地走了出去。

    羅云英從灶臺上露出一雙眼，看她走遠(yuǎn)，低聲道：“送rou了，那小吏官肯定走了。”

    她與秦巧對視一眼，許是說了自認(rèn)的掏心窩子話，秦巧又替她遮攔，便當(dāng)她是半個(gè)自己人，“等著吧，日中一放食，咱們也瞧瞧與皇子定親的是個(gè)多美貌的小娘子?！?/br>
    秦巧還是攪著大鍋粥米，平常一笑。

    日中

    應(yīng)飯的鑼鼓聲咚咚作響，由遠(yuǎn)及近，灶棚外邊很快排起長串的隊(duì)伍，人伍靜默地矗在漸漸大起來的雨水中。

    秦巧很少抬眼去看。

    頭一回放飯時(shí)，觸及到這些人的眼睛，回去就做了一場噩夢。

    他們眼神無光，若不是偶然落在灶上的眼珠子還泛著餓光，與一具尸首無異。

    牛娘子姍姍來遲，自己半幅身子淋雨，卻撐著油紙傘將屠生遮得嚴(yán)實(shí)。

    一等入了灶棚，才擺正自己腰板，暗道一聲受罪，示意秦巧放飯。

    人就在秦巧身后不遠(yuǎn)處，說些什么，她聽得一清二楚。

    屠生眼神在隊(duì)伍最后的幾個(gè)身影徘徊幾圈，才又看向秦巧，這一眼先落在腰和屁股上，他興味地笑笑：“換人了？”

    牛娘子順著他目光瞅一眼，“是換了，頭先的那個(gè)犯了錯(cuò)，叫我趕走了。這是收尸家胡老漢的遠(yuǎn)房侄女，家里老子重病，急缺錢用，便先讓她試試。沒幾日，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跟您說嘛?！?/br>
    屠生垂著眼皮，眸光流轉(zhuǎn)閃過一抹陰森，不陰不陽道：“您倒是心善。犯錯(cuò)了？犯的什么錯(cuò)？”

    牛娘子讓他這一反問嚇得一身冷汗，險(xiǎn)些哆嗦：“她...她偷灶上的米糧，叫我當(dāng)場捉住了。手腳不干凈，自然是不敢留的?！?/br>
    放粥快，人伍往前挪動(dòng)著，屠生重新瞧上了最后邊的人，便懶得多嘴，只是威脅一般地冷哼作態(tài)。

    牛娘子偷摸擦擦額間的汗珠子，心里叫苦不已。

    這村子平常自己做主，舍不得那一日三個(gè)銅板的犒勞，便使喚在家孫女來過幾回?？汕勺采狭诉@煞神來，不小心落了眼上心惦念著。

    若是不及早打發(fā)了，遲早落在他手里被糟蹋。

    拼著這一回冷汗，再往后，可得謹(jǐn)慎些了。

    覷著屠生沒有發(fā)作的樣子，她暗舒口氣，眉眼一動(dòng)，正好看見秦巧彎腰從一旁地方撿碎木頭。

    那身段，直溜溜的勻稱長腿，滾圓挺翹的桃腚，再看屠生視線果然挪了過去，便知自己這事做對了。

    如針扎一般的目光落在身上，秦巧悄然蹙緊眉頭，心里有些發(fā)毛。

    卻不能半途撂手，一如往常分粥添水。

    直到...

    人伍最后，一個(gè)披頭散發(fā)的男子上前，新舊傷痕重疊在手背，一只方口木碗伸出來，手掌上指甲粗長塞滿泥垢，剛換上的短褐袖子太小，簇起的手腕小臂遍布青紫淤塊。

    許是沒等到，他有些困惑，抬眼看過來。

    秦巧握著勺子的手掌幾不可見地抖了抖，很快在羅云英輕推下回神，遞去一勺子米粥。

    ‘當(dāng)’的一聲悶響，他很快低下頭去，如大多數(shù)罪奴一般，慢吞吞地出了隊(duì)伍，尋到一處角落。

    秦巧控制不住地看了幾眼，見有一個(gè)瘦小的女子同他擠在一處，兩人頭碰頭，過一會(huì)兒，男子抱起自己的木碗，將里邊本就不多的米粥分出一大半。

    記憶一瞬被拉回到幾年前的高門后宅...

    她跟著掌事嬤嬤從游園長廊過，旁側(cè)的婢子悄聲示意她扭頭去看，低語說那就是府中的三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