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忙碌起來，時光便如流水匆匆。

    東洲峰會之后, 宏時資本的最新動向引起了輿論一片嘩然。

    以宏時資本為首的東洲九大機構(gòu)成立了東洲國際發(fā)展銀行, 并在銀行成立初始向世界知名企業(yè)提供短期無息貸款, 借款公司的名單被曝光之后, 華夏國內(nèi)一片叱罵之聲。

    這份名單上的企業(yè)全是西洲名企, 沒有一個公司屬于東洲。

    “周晏城借著我們國家銀行里的錢, 拿去無息借給西洲的公司, 這不是賣國求榮么？”一個cao盤手小小聲地說, 眼睛還悄悄瞄了眼不遠處和沈群坐在一起吃飯的何沿。

    正是中午用餐時分，公司里專門辟出一個休息間用來吃飯休息，前方有一臺電視機，某衛(wèi)視的新聞在播放著周晏城任主席的東洲國際發(fā)展銀行又給哪幾家西洲企業(yè)借錢了。

    “聽說他是高官三代, 如果真是這樣，家里怎么可能會允許他這么做？”

    “周晏城一向有‘鬼才’之稱，也許他有什么商業(yè)考量呢？”

    “能有什么考量？真金白銀借出去, 還全都不要利息, 為什么不借給國內(nèi)或者東洲的企業(yè)？這根本就是有不可告人的內(nèi).幕！”

    “噓, 小聲點, 周晏城跟咱們何總畢竟是熟人……”

    “什么熟人？他壓根就是想撬沈總的墻角，何總根本不搭理他好不好……”

    最后由組長敲了敲飯盒：“都別說了, 趕緊吃飯！”

    每天的例行對話才戛然而止。

    沈群咬著筷子, 神情復(fù)雜：“周晏城倒是真能忍, 他也不怕出門被人丟臭雞蛋！”

    旁人看不懂, 沈群這個科班金融碩士哪里沒瞧出貓膩, 正因為看懂了周晏城的企圖，他的心情才更加糾結(jié)。

    作為男人，沈群感佩周晏城這種血性，但是作為情敵，沈群恨不得他有多遠滾多遠。

    沈群和周晏城之間的所有私怨都系在何沿身上，在沈群看來，這個人是造成何沿痛苦和悲劇的來源，表面上，如今的何沿對沈群親密關(guān)愛，但沈群也察覺得出何沿和周晏城之間始終有暗流潮涌。

    何沿讓他放開胸襟，何嘗不是讓他拋開跟周晏城的爭斗，何沿心腸太柔軟，他的寬和建立在理智之上，他固然是想沈群獲得輕松，他也同樣給了周晏城寬恕。

    傻何沿啊，他甚至都忘記了，前世葬送的是他年輕而美好的性命啊，可是即便前世不究，今生沈群也絕不能讓何沿重蹈覆轍。

    沈群已經(jīng)不敢奢望更多，他只希望能夠保護何沿不受傷害。他看著眼前的何沿正專注地看著電視機，心臟像是被投入了一個無底黑洞，不停墜落，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電視機的屏幕上，周晏城正在參加?xùn)|洲峰會，他坐在一群或者年過半百或者鬢發(fā)皆白的人當(dāng)中，無疑他是全場的焦點，年輕俊美，氣勢勃發(fā)，猶如一頭年輕的獅子王。

    他前后左右的幾個人或向他傾身，或向他附耳，他專注地聽著，長眉飛揚，嘴角微彎，眼神卻盡顯鋒銳，閃著熠熠寒光。

    何沿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嗡嗡響了兩下，他拿起來，意外地看到周晏城的短信：你今天好嗎？

    新聞是實時播放，周晏城是什么時候百忙之中抽出來的空給他發(fā)短信？

    何沿仔細看向屏幕，這才發(fā)現(xiàn)周晏城放在漆黑長桌的手指間轉(zhuǎn)著一個手機。

    何沿一陣無語，回了簡單兩個字：挺好。

    周晏城果然眉梢一動，他的手掌寬大，那特制的手機幾乎被他遮蓋在手掌之中，他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垂下視線輕輕一掃，唇角扯出一個柔軟的弧度。

    何沿把手機倒扣回桌上，接著沈群剛才的話頭：“熬字下有火，忍字上有刀，周晏城的成功有必然性，他心性堅韌，從不為外界言論所左右，其實是個難得通透的人。”

    “你又給他說好話了?！鄙蛉捍怪劢蓿澳阕罱偸菐退f話。”

    “你呀，什么時候能學(xué)會對事不對人。”何沿?zé)o奈輕笑。

    “只要不是周晏城，我對誰都能一視同仁！”

    “即便是周晏城，你也該一視同仁，這是成大事者必須要有的胸襟，沈群，你應(yīng)該記住這一點?！焙窝匕炎约和肜锏呐ou撥給沈群，他臉上帶笑，無比溫柔，那是對沈群幾近沒有底線的支持和包容。

    沈群哪里有不懂的，何沿在不遺余力地引導(dǎo)他，春風(fēng)化雨一般地研磨他的習(xí)性。

    何沿像是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

    “別咬筷子！”何沿忽然皺眉，把沈群的筷子奪了下來，那竹筷被沈群咬得跟狗啃一樣，“你多大人了？這竹筷能咬嗎？上面全是刺！”

    何沿又給沈群換了雙筷子。

    沈群的心里卻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竹刺扎著了一般難受，他咬住舌尖，努力揮退那潮涌而來的酸澀和窒悶。沈群很快又嘟起嘴，漾起他招牌式的賴皮的笑，對何沿撒嬌道：“我不要吃胡蘿卜，你幫我把胡蘿卜吃掉！”

    何沿?zé)o奈瞥他一眼，然后把胡蘿卜都撥進了自己的碗里。

    何沿下午去了一趟傳媒公司，往回趕路的時候，天卻突然下起雪來。

    大雪如同鵝毛柳絮一樣紛紛揚揚，前方的車輛不多時就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霜花，車速降下來。

    何沿也不著急，只當(dāng)偷得浮生半日閑，看看窗外景致也不錯。

    電話響起，是沈群打來的：“小沿，你在哪呢？下雪了看見沒？”

    “看見了，我堵在路上呢。”

    “那你還要多久？”

    “總得還有大半個小時吧，要是一直堵著，怕得更晚點。”

    沈群獨自站在落地窗前，從十六樓俯視著蒼茫大地，玻璃上映出他輪廓分明的臉，他的眼神有些朦朧，手指在窗上無意識地劃著：“小沿，快圣誕節(jié)了?！?/br>
    何沿這才注意到街道上的許多商鋪門前彩燈縈繞，白胡子老公公貼在窗玻璃上，十二月了，的確快要圣誕節(jié)了。

    他輕笑道：“是啊，快圣誕節(jié)了?！?/br>
    圣誕節(jié)對何沿來說是個十分特別的日子，這是他的生日。

    沈群難得語氣放得輕緩，聲音里帶著點點笑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過圣誕節(jié)那年嗎？”

    何沿的眉目倏然染上一層柔和的神采：“當(dāng)然?！?/br>
    沈群唇角微彎，眼眶卻微微濕了：“那是我兩輩子最難忘的一個圣誕節(jié)了?！?/br>
    那時候華夏的人其實根本不重視圣誕節(jié)，何沿不怎么過生日，他老爸忙起來常常把他的生日忘記，何沿第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生日是沈群全家給他過的，那時候他們才上高一，剛剛在一起不到一個月。

    那天放學(xué)之后沈群罕見地在何沿教室門口等著了，何沿很驚訝：“你怎么上來了？”

    同是一個年級，何沿的教室在五樓，沈群的卻在一樓，往常放學(xué)都是何沿下來以后再和沈群一起走。

    外面天色黑沉，沈群卻笑得陽光燦爛，他自顧自拉開何沿的書包找出何沿的手機，遞過去：“給你家阿姨打電話，今晚你不回家去了?！?/br>
    何沿大驚：“去哪里？”

    他的眼睛瞪得溜圓，足見吃的驚不小，沈群屈指彈了彈他的腦門兒，壞笑道：“去把你賣掉換豬rou吃！”

    “亂講！”

    何沿摸著腦門，兩人下了樓，都齊齊打了個哆嗦，何沿從書包里取出圍巾，一條黑色一條白色的，先是給自己戴好，又要給沈群戴，沈群扭了扭脖子，剛想說“不要”，又記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乖乖低下了頭。

    “到底去哪里呀？”少年何沿的聲音還不像如今這么清冷，他那時候說話聲音有些軟糯，微帶著變聲期時特有的沙啞。

    “去我家里，我爸媽今晚都在呢，家里有好多好吃的吶！”沈群興奮道。

    何沿嚇了一跳：“你爸媽在家??？那我去好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別怕，我爸媽人可好了，我媽就喜歡長得漂亮的小孩，她肯定得喜歡你！”

    何沿還是猶豫，沈群攬著他的肩一路往前走：“我說了不怕就不怕啊，他們還不知道咱倆的關(guān)系，就算知道也沒事，你多招人稀罕啊，一點也不給我丟份！”

    “可是……”何沿的聲音軟綿綿的。

    “沒有可是！我是你的男朋友，聽我的啊，乖乖的！”

    何沿抿了抿嘴，不服氣的，但是極小聲地說：“我也是你的男朋友啊！”

    沈群揉著他的腦袋：“所以我也聽你的，我也乖乖的??！”

    那時浯河已經(jīng)綿延不斷地連下了兩天雪，學(xué)校主干道上的雪都被掃凈，但是沈群卻偏偏要往里側(cè)那平滑雪白的路上踩，踩在上面“嘎吱嘎吱”響，把好好一整片雪緞踩得全是黑烏烏的蹄印。

    沈群沖著何沿揮手：“何沿何沿，你也來呀，可好玩了，跟踩在棉花糖上一樣！”

    沈群樂得不行，有別的男同學(xué)看見了，奔過來跟他一起踩，好幾個男生把花圃四周的路踩得讓人慘不忍睹，不知是誰當(dāng)先把花圃里的雪團巴起來，對準一個同學(xué)兜頭就砸了過去。

    被砸的那個男生不甘示弱，團起一個更大的砸回去。

    于是不一會兒，一群少年你砸我我砸你，你奔我跑，你來我往，白色的雪球炮.彈似的滿天飛。

    何沿立在路燈下面，給家里的阿姨打了電話，沈群只說今晚住他家，何沿也沒有多想，能跟沈群在一塊他總是高興的。

    他微微垂著頭，以至于一個大雪球驀然飛來時他已來不及躲避，那雪球“嘭”砸在他腦袋上，何沿幾乎被砸懵了，疼還是其次，雪球散開，冰涼的雪花濺了他滿頭滿臉，凍得他猛一哆嗦。

    沈群慌忙跑過來，給他把雪拍掉，一邊揉著他的額頭一邊迭聲問：“疼不疼疼不疼？”

    何沿抽著涼氣，雖然搖著頭，但是明顯是砸疼了。

    沈群氣得像頭怒火勃發(fā)的小豹子：“等著，我去給你報仇！”

    沈群又殺了回去，他簡單粗暴地把那個砸到何沿的同學(xué)猛力撲倒在地上，兩人在早已被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雪地里滾來滾去，把那個同學(xué)滾得連連討?zhàn)垺?/br>
    何沿連阻止都來不及，那邊十多個男生瞬間瘋滾成一團。

    何沿?zé)o奈地搖頭，但是看著那樣熱鬧的男孩們又覺得很是高興，沈群從來都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該玩玩，該鬧鬧，何沿最喜歡沈群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沈群那邊玩兒夠了，終于可以回家了，沈群已經(jīng)跟個泥猴似的，兩人一路飛跑著鉆進了沈群家的車。

    “媽呀冷死我了！”沈群的衣服幾乎里外都濕透了，進了車里遇熱后雙手立刻紅腫了起來。

    何沿哭笑不得：“你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br>
    沈群噘著嘴：“我手癢。”

    何沿喊：“陳叔叔，在前邊藥房那里停一下。”

    司機把車停在藥房門口，何沿下了車跑進藥房，很快買了一支凍傷膏出來。

    沈群的十根手指根根都像紅色的小蘿卜，何沿一邊給他涂藥一邊笑，沈群就使壞地用涂滿藥膏的手指去撓何沿的臉，兩個少年一路笑鬧著，終于到了沈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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