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給兒子露出一個笑兒，“當(dāng)然回來?！?/br>
    “你戴澤伯伯去福建了，李衛(wèi)去四川，以后阿瑪再給你找其他的老師和小廝?！?/br>
    弘晙鼓著腮幫子看著親阿瑪不說話，果然，他接著又聽了一句，“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秘密，明白嗎？”

    “明白。”

    聲音里帶著賭氣，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弘晙要去送戴澤伯伯和李衛(wèi)?！?/br>
    四爺……

    “行。”

    四爺拿兒子沒辦法，“阿瑪給你請假，明天在府里再休息一天。”

    弘晙稍稍滿意，接著提要求，“阿瑪，戴澤伯伯是個好人，你不要拋棄他?！?/br>
    …………

    這虧得是親阿瑪。

    四爺用兒子的思考模式弄明白兒子的意思，把兒子攬到懷里細(xì)細(xì)地教導(dǎo)，“阿瑪沒有要拋棄他，只是阿瑪認(rèn)為他不再適合留在京城，而且你戴澤伯伯自己也希望出京?！?/br>
    弘晙大眼睛一瞪，他才不相信。

    就算戴澤伯伯要出京，肯定也和阿瑪最近的態(tài)度有關(guān)系。

    “小蘆花和小鸚鵡要是犯了錯，我也從來不打他們，也絕對不拋棄他們。阿瑪你不能嫌棄戴澤伯伯?！?/br>
    弘晙覺得阿瑪做的不對，不應(yīng)該這樣對待戴澤伯伯。

    四爺沒法和兒子說小蘆花和小鸚鵡，戴澤的區(qū)別，也不想兒子過早地失去孩子的善良，無奈妥協(xié)。

    “阿瑪答應(yīng)弘晙了?！?/br>
    “不過你戴澤伯伯還是要去福建，阿瑪需要他在那里做事兒，明白嗎？”

    “明白。”弘晙表示自己真的明白，出去做事兒，和被拋棄地扔出京，是兩回事兒，“阿瑪你和戴澤伯伯好好說，他一定可以辦好你要他做的事兒?！?/br>
    每次小蘆花或者小鸚鵡哪一個調(diào)皮，弘晙阿哥都是以理服人，然后小蘆花，小鸚鵡就特別乖地聽話，他就認(rèn)為親阿瑪也應(yīng)該這樣對戴澤伯伯。

    親阿瑪咬牙，還是答應(yīng)下來。

    …………

    初春的午后，天高云淡，四爺府內(nèi)院靠近書房和南側(cè)房的小園子。

    “主人，主人，做得對。”

    “主人，主人，看小系統(tǒng)給你看《貪吃蛇》的小游戲。”

    “還有番茄的二十種做法，小系統(tǒng)給主人開通了一個美食美酒任務(wù)，將來主人可以吃遍華夏，全世界，幾千年來所有的美酒佳肴?！?/br>
    …………

    小系統(tǒng)給自己主人搖旗吶喊，用各種方法逗他開心，奈何弘晙阿哥依然是悶悶不樂。

    垂眉耷眼的，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沒精神。

    …………

    烏先生得知四爺居然找到戴澤談心，不要太驚訝，拄著拐杖出來自己的小院子，一眼就看到趴在小亭子里桌子上的弘晙阿哥。

    弘晙阿哥自己無精打采，他身邊的小弟們也是無精打采，小蘆花不昂首挺胸了，小鸚鵡不叫了，小哈巴不玩骨頭了，不白貓不打盹兒了……

    烏先生忍不住笑出來，初春的太陽還是稀薄的，可他卻感受到一股溫暖。

    “弘晙阿哥？”

    “小四爺？”

    “弘晙阿哥，可是和四爺鬧脾氣？”

    弘晙阿哥看一眼烏先生，沒說話。

    瞧這“愁眉苦臉”的小樣兒？

    烏先生更樂呵。

    “哎呀，我就說今兒怎么明明天氣很好，卻還是感到一絲絲涼意，原來是弘晙阿哥要掉金豆豆了，天要下雨了?！?/br>
    弘晙阿哥轉(zhuǎn)頭換一個方向趴著。

    他又不是那條傻龍，一哭就下雨。

    奈何烏先生發(fā)現(xiàn)弘晙阿哥鬧脾氣，好像更開心一樣。

    “四阿哥有心事，烏先生來猜一猜好不好？”

    弘晙稍稍猶豫，再轉(zhuǎn)頭，看一眼烏先生，發(fā)現(xiàn)烏先生真的知道他的想法，不吱聲。

    烏先生心里頭感嘆，更多的是感動。

    “小四爺啊，你要看好你阿瑪。”

    小四爺·弘晙重重點頭。

    他阿瑪做事……有時候過于追求一個“穩(wěn)”字，失去了平常的“人”心。

    他是真不放心。

    小小的胖娃娃，小大人的模樣，擔(dān)心父母，愛護家人和下人，愛護身邊的每一個人，烏先生抬手，難得失去分寸地摸摸他的面頰，眼睛濕潤。

    “我們的弘晙阿哥，是個好孩子?！?/br>
    第33章

    “我們的弘晙阿哥, 是個好孩子?！?/br>
    這是烏先生的真心話。

    “兔死狗烹, 鳥盡弓藏?！惫磐駚硭谐纱笫抡唠y以克制的本性之一, 尤其四爺承擔(dān)的壓力大，為人謹(jǐn)慎嚴(yán)苛。

    不能容忍一絲一毫?xí)霾铄e的可能存在，發(fā)現(xiàn)了就要立即消滅掉。因著弘晙阿哥的關(guān)系和八爺、九爺、十爺，親兄弟十四爺這些兄弟的關(guān)系沒有鬧僵, 反而日漸好轉(zhuǎn)，疼兒子的四爺還給八爺, 九爺他們安排了差事。

    在烏先生看來, 這估計就是皇上突然試著放手讓四爺接觸軍權(quán)的原因。

    兄友弟恭，不光是嘴上說說，兄弟也不光是只有十三爺，十四爺幾個。如今四爺這邊的形勢一片大好, 眼看著皇上日益年邁，雖然沒有再次立太子, 卻也是著手開始培養(yǎng)四爺，烏先生作為四爺府上的謀士當(dāng)然高興，為自己高興，為四爺高興。

    可他和戴澤一樣, 同為謀士，唇亡齒寒。

    烏先生形色激動，眼里還冒眼淚花兒，弘晙發(fā)現(xiàn)烏先生和平時大不一樣的樣子，好像模模糊糊明白烏先生的心情很復(fù)雜, 掏出一個手絹兒乖巧地給烏先生擦眼淚，也不明白具體原因，只是憑著直覺，一力保證。

    “烏先生放心，阿瑪更好?！?/br>
    阿瑪聽了他的話就去做了，可是弘晙聽了阿瑪?shù)脑捰袝r候卻偷懶沒有去做，阿瑪比弘晙更好。

    弘晙阿哥說的特別自信，坐姿端正，眉眼舒展，眼神兒真誠，小嗓門清脆……就差拍拍小胸脯來個保證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阿瑪是最好的阿瑪。

    烏先生聽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弘晙阿哥的意思，瞧著他大眼睛里全然都是為自己阿瑪?shù)尿湴林?，臉上的笑容更大?/br>
    本來因著戴澤的事兒想要及時退隱，主仆各自安好，此刻卻是真的有改了主意的念頭。

    就見烏先生故意板著臉嚴(yán)肅地問道：“弘晙阿哥讓烏先生放心，那烏先生就等著弘晙阿哥給養(yǎng)老嘍？”

    “弘晙給烏先生養(yǎng)老?！?/br>
    弘晙阿哥回答的不假思索，不帶猶豫，理所當(dāng)然。

    府里的人都是打小兒照顧他長大，他照顧府里的人就是天經(jīng)地義，義不容辭的責(zé)任。

    烏先生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

    小娃娃說話出心，真誠無偽。

    “可烏先生聽說，弘晙阿哥不喜歡讀四書五經(jīng)，不喜歡朱熹先生，弘晙阿哥不喜歡讀書，將來怎么照顧這一大家子人？”

    烏先生擔(dān)心，弘晙阿哥如此可愛真誠，天性純良，若是不好好顧著，被人欺負(fù)了咋辦？奈何弘晙阿哥自有他的道理。

    “弘晙讀書了烏先生?！焙霑€和烏先生證明自己最近很乖，“弘晙有認(rèn)真聽課，可是老師總是一篇文章講好多遍?！?/br>
    “朱熹先生壞人啊烏先生。弘晙不要看他的書?！?/br>
    老師講課太多遍次數(shù)，弘晙阿哥太聰明不適宜且不提，烏先生倒是真有聽四爺提起過一兩句弘晙阿哥說的，朱熹先生讓女子變成“殘疾”的事兒。

    他也知道民間確實有朱熹先生在福建做官的時候，提倡女子裹足的傳說或者相關(guān)記載，也猜到弘晙阿哥可能是受到皇上的影響反對女子裹足，可他當(dāng)然不能認(rèn)同弘晙阿哥的看法。

    “纏足的這個事兒缺乏嚴(yán)肅認(rèn)證。烏先生可是知道，朱熹先生的親傳弟子車若水有一本《腳氣集》，‘婦女纏足的習(xí)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小女孩從四五歲就要受這樣無窮無盡的苦，不知道所為何來?！?/br>
    “可見朱熹先生并沒有說，女孩子一定要裹腳。而且世人都說程朱理學(xué)提倡‘女子貞潔論’，其實朱熹先生在《與陳師中書》中明明有說‘……昔尹川先生嘗此論，以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

    弘晙眨巴著大眼睛不大明白。

    后面文縐縐的句子他也大致聽懂了，朱熹先生反對這個“女子貞潔論”，還批評世人迂腐，說不通道理。

    “烏先生，‘女子貞潔論’是什么？和漳州女子有關(guān)系嗎？”

    “當(dāng)然有?！睘跸壬@覺自己說漏了嘴，立馬轉(zhuǎn)回來，“你看，現(xiàn)在世人都說‘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起源于理學(xué)，而朱熹先生是集理學(xué)各大家之大成者，最好的名頭不是？很多人啊，就是打著朱熹先生的名號行事？”

    就好比，很多人打著孔孟之學(xué)行事一樣，其實，他們的行事，和孔孟之學(xué)有何關(guān)系？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各人給各人的私心找一個理由罷了。

    烏先生心里感嘆一句，接著說道：“朱熹先生自己家里的女子大多都不裹腳，”其實朱熹活著的時候，只有達(dá)官貴人家的女子講究“不輕舉”而裹足，“而且皇上也推崇朱熹先生的學(xué)問，你看皇上雖然頒布禁足令，可也沒討厭朱熹先生不是？”

    弘晙阿哥不說話。

    瑪法好像真的很推崇朱熹先生，他還夸朱熹先生是“集大成而緒千百年絕傳之學(xué)，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歸?！?/br>
    可是，“‘女子貞潔論’是什么？烏先生？”

    烏先生愣住。

    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面對弘晙阿哥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硬是發(fā)揮他的不世之學(xué)，將“女子貞潔論”“娓娓道來”。

    “‘貞潔’二字……本為‘貞節(jié)’，‘貞’是正的意思，是說男子要做正人君子，女子要端莊守禮；‘節(jié)’則是從竹子的節(jié)引出來，竹為君子之物，‘節(jié)’意為氣節(jié)，是說這天下男子當(dāng)有為人的骨氣，女子也要有為人的志氣……?！?/br>
    烏先生說著說著，似乎覺得人世間的男女都應(yīng)該是那個樣子，就如同小孩子眼里的樣子。

    他自身遭遇坎坷，對繁瑣的世俗虛禮早已看淡，說到這里自然是感慨頗多，“我們?nèi)嘶钜惠呑?，百年時光很長，遭遇不定?？扇艘袀€講究，有個堅持，不能因為一時餓了，一時渴了，一時病了，就喪失了氣節(jié)?！?/br>
    “這就是朱熹先生的理論要點，凡事啊，講究一個‘理’字。‘萬物各有其理，而萬物之理終歸一……”

    弘晙這回好像真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