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之事，可不是小事兒。

    四爺因為這件事情，又想起他那個特能折騰的寶貝兒子，想起兒子在信里提到的“凄慘”。

    喜歡看美人兒？喜歡聽美人兒小jiejie夸夸？瑪法和額涅都是不講道理……

    四爺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又氣又想笑。

    第102章

    話說四爺當(dāng)時看到兒子的來信的時候, 本來是照例很期待, 很開心的心情, 那天的天氣也好，他剛剛還想著兒子的來信，給兒子畫完一幅下午時分的廣東海港圖，打算待會兒隨信寄出去。

    四爺安然地坐在院子里, 拆開信，面帶微笑, 眼里也不自覺地帶著笑。

    然后四爺?shù)难劬Φ芍? 臉上的微笑慢慢凝固。

    四爺捧著兒子的信看，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揉揉眼睛，抬頭看看天空，天空湛藍, 南方午后的太陽，疏疏淺淺, 小風(fēng)和煦，一天中最舒適愜意的時候，一切都不是錯覺，可他怎么覺得自己看不懂兒子的信了？

    喜歡美人兒是什么？

    他兒子知道美人兒的意思？

    他瑪法不喜歡美人兒？

    他瑪法不講道理？

    …………

    不下于晴天里突然連續(xù)幾個小天雷下來, 四爺心里頭雷聲轟鳴，忍下震驚逐字逐句看完兒子的信之后，目瞪口呆地發(fā)傻。

    這是他兒子的親筆信？

    四爺懵。

    瞧瞧這小胖孩子夸張的動作表情，那副凄慘大哭的樣子，還“阿瑪求救”……

    再看向小孩兒后面的自家福晉, 嗯，福晉很正常，可四爺還是覺得不敢置信，他兒子那么乖巧懂事，怎么會說他喜歡看“美人兒”？

    四爺又捧著信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一遍，標(biāo)點符號也沒錯過。

    沒錯兒，這是他兒子的信。

    滿紙面的小兒撒嬌和依賴之情，還有那個小畫兒，寫有“阿瑪求救”字樣的小畫兒，確實是兒子的畫法。

    可兒子沒有和他說哪家的點心好看，哪家的面條好吃，口味不一樣多放了辣子油之類，而是和他哭訴美人兒多么好看，哭訴他瑪法和額涅怎么“不講道理”，他自己怎么“凄慘”……

    四爺那個氣幺。

    又氣又笑，面色五彩繽紛地變化，最后再瞧瞧兒子說起“美人兒”的語氣，滿滿的都是小兒稚氣，四爺真的氣樂了。

    小孩兒被慣的不知天高地厚，對他瑪法都是隨口出來“不講道理”，還說準(zhǔn)提老佛爺是厚臉皮。

    四爺在心里默念“準(zhǔn)提老佛爺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孩子計較”，手上提筆就要寫信，好好訓(xùn)兒子一通。

    …………

    鋪紙?zhí)峁P，慣用的兔毫小毛筆握在手里，蘸得正好的墨跡停在紙張上，形成一個很大的墨團兒，四爺保持這個動作好一會兒，終究是沒有落筆。

    心神不安地思考一個晚上，第二天，四爺?shù)葋碜约焊x的來信，終于弄明白前因后果。

    一伙兒小孩子們在一起玩耍，互相炫耀顯擺裝大人，兒子聽小伙伴們說南京的秦淮河上有美人兒，記住了，聽到他瑪法提起南京的時候，隨口就說出來。

    然后汗阿瑪當(dāng)然是氣怒，四爺非常理解汗阿瑪?shù)臍馀?/br>
    “瑪法不喜歡美人兒”是什么，這虧得汗阿瑪不知道弘晙信里的內(nèi)容。四爺想想汗阿瑪為了給兒子做好榜樣的事兒……簡直……想想就覺得大不敬。

    四爺覺得汗阿瑪罰得對，就應(yīng)該狠狠地罰他讀書。

    當(dāng)然，四爺也非常理解自家福晉的心情，兒子打小兒愛美，可他自己愛美，和愛看美人兒，完全兩回事。

    福晉擔(dān)心兒子將來沾花惹草，擔(dān)心的很對，就他那小模樣，將來若是有心……福晉打算現(xiàn)在就給兒子把性子扭回來，讓他抄寫《金剛經(jīng)》，知道看人不能光看皮相，也是對的。

    這萬一……四爺都不敢想象未來兒子的后院……皇家阿哥，即使是侍妾，那也不能只看顏色，出身和品性始終都是第一位。

    知道有老父親和自家福音嚴厲教導(dǎo)，四爺心里稍安，理清思路，緩緩落筆。

    先給老父親寫信，表示一番孝心，對老父親苦心教導(dǎo)兒子的支持，然后大力表示對老父親教導(dǎo)孫兒的認同和理解，還給老父親列出來一個書單，都是可以作為懲罰需要看的書。

    四爺寫完之后，仔細地檢查一遍，放到一邊晾干，再給自家福晉寫信。

    開頭先表示對福晉照顧兒子辛苦的感謝，以及滿意。然后委婉地表示，兒子還小，根本沒有“常人”眼里的美人兒概念，也不知道常人眼里“美人兒”的意思，小孩子天真爛漫喜歡美好的事物很正常，你越是因為這個罰他，他越是記憶深刻，越是好奇……

    中間四爺建議，兒子喜歡美食，肯定喜歡淮揚那些小巧精致，五顏六色的小點心，還會喜歡揚州的建筑，書院……到了揚州、鎮(zhèn)江、蘇州……也一樣，適當(dāng)?shù)剞D(zhuǎn)移兒子的注意力就好，不必刻意在意。

    …………

    四爺還不知道弘晙阿哥在揚州的折騰，給老父親和妻子的寫完信，提筆給兒子寫回信。

    開頭，四爺非常真誠地表達對兒子最近“辛苦”學(xué)習(xí)的欣慰和鼓勵，還表示給兒子送來獎勵的禮物。

    中間，四爺表示他對弘晙阿哥不能有多余的玩樂，不能多吃一顆小辣椒，多吃一顆小荔枝……的“辛苦”，他非常理解，特感同身受。

    因為他雖然身在廣東，荔枝的產(chǎn)地之一，因為身體原因要修養(yǎng)，要忌口，也是很多事兒不能做，很多美食不能吃。

    最愛的荔枝，更是難得吃一顆解解饞……

    四爺一通特有“義氣”的話兒結(jié)束，自己回看，想要提溜兒子打一頓屁股的心情沒有了，只有搖頭失笑。

    說實話，自己六歲什么樣子，四爺?shù)挠洃浺呀?jīng)不大清晰，那個時候皇額涅還在，他的生活稱得上無憂無慮，讀書進學(xué)也是老師放心，夸獎居多，從來沒有讓汗阿瑪煩惱處罰的事兒。

    唯一的一件事，皇額涅去世后，記憶里最深刻的一件事，和老九鬧矛盾，老九轉(zhuǎn)頭去欺負他的小狗狗，給小狗狗剃毛毛，他一氣之下剪了老九的小辮子，汗阿瑪大怒，處罰他們兄弟，一個沒落下……

    “喜怒不定”“戒急用忍”，也是那個時候汗阿瑪給他的評語……

    四爺搖搖頭，這些事兒，現(xiàn)在想來，已經(jīng)沒有了以往的那股子不甘，不忿，不平……的苦澀壓抑，自從有了兒子，四爺?shù)男木吃桨l(fā)地趨于平靜圓融，對過去都是看淡。

    四爺想起兒子的頑皮活潑，眼里不由地帶出來笑兒，四爺還是希望兒子繼續(xù)這樣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過他的小孩子日常。

    結(jié)尾，四爺同意弘晙阿哥讀書學(xué)習(xí)辛苦，勞逸結(jié)合，可以和瑪法、額涅適當(dāng)?shù)靥岢鰜?，出去玩樂，做一些其他事兒休息休息。只是重點提醒“微服私訪”一定要帶齊人，最好和額涅、十三叔、十四叔……一起，切記不能一個人走開。

    “出門在外不比京城，方向上都不熟悉，地方口音也聽不懂，買賣物事方面更是不明白，弘晙一定要記住一切以個人安全為要，否則阿瑪一定會重罰，不再讓弘晙出門……”

    四爺對兒子諄諄叮囑，語氣略重。雖然他知道兒子的本事，就是遇到“反清復(fù)明”“天地會”的人也能自保，可還是不放心，不想讓兒子過早地接觸這些事情。

    至于“準(zhǔn)提老佛爺厚臉皮”“瑪法不講道理”“額涅也不講道理”……四爺按按眉心，還是由他去給準(zhǔn)提老佛爺多念一遍經(jīng)文，給汗阿瑪多送一些禮物，給自家福晉也準(zhǔn)備一些她的喜好之物，聊表心意。

    當(dāng)然，處罰沒有了，該有的訓(xùn)導(dǎo)卻是必須要有，作為晚輩，如何能說長輩不講道理？小孩兒如此“無法無天”，當(dāng)然是不行的。

    四爺在心里斟酌字句，下筆緩慢，既要寫得兒子不犯脾氣看信看得擰巴起來，還要讓兒子心服口服，知道錯誤，知錯能改，一封信寫了小半個時辰。

    北上的大雁排成“一字型”“大字型”快樂地北飛家鄉(xiāng)，四爺厚厚的信件也隨著送信人的馬蹄踢打，一路送到弘晙阿哥的手里。

    弘晙阿哥收到阿瑪?shù)膩硇诺臅r候，他已經(jīng)過了江蘇，在朝杭州進發(fā)。

    弘晙阿哥的小日子愜意得來，出來揚州還迷戀揚州美食，在船上還要吃揚州炒飯，老鴨粉絲湯，三丁包子……到了蘇州，瞬間讓蘇州美食迷住。

    響油膳糊，香濃鮮美，端上桌子后油花還會噼啪作響。

    小餛飩，皮薄如紗，餡料粉紅好看，湯鮮味美，和揚州的蝦餃不一樣的美味，吃完一碗意猶未盡。

    赤豆圓子，和淮揚的赤豆元宵不同樣的香甜軟糯，同樣的美味。

    還有街頭賣的香炸雞爪，雖然沒有去掉骨頭，但是rou酥骨脆，口感香軟入口即化，十三叔和十四叔牙口好都可以直接咀嚼，只有弘晙阿哥的小乳牙，需要踢開骨頭，這一點沒有淮揚的去骨雞爪好用，但弘晙阿哥還是抱著啃，吃得滿口香。

    生煎包、青團子、桂花雞頭rou、莼菜湯……弘晙阿哥吃得忘乎所以，蘇州園林的美景都派到了第二位。

    至于最能體現(xiàn)蘇州菜“四季有別，按令上市”的春季菜，櫻桃rou、松鼠鯉魚，桂魚，還有太湖三寶的銀魚，白蝦等等當(dāng)?shù)佤~蝦的各種做法，弘晙阿哥每頓不重樣地品嘗。

    “瑪法，蘇州的點心，也是郁郁蔥蔥、百花盛開的好看?！?/br>
    “和揚州的點心不一樣，揚州的點心多一分‘講究之味’，蘇州的點心多一分‘天然之趣’，弘晙喜歡?！?/br>
    弘晙阿哥嘴上說著話，眼睛望著色如紅棗的櫻桃rou，嘴里剛剛回味完一筷子櫻桃rou的“皮爛rou酥，入口而化，咸中帶有甜酸”，眼饞雞頭米的顆粒如珠，玉白誘惑，棗泥麻餅的金黃香氣，芝麻點點。

    腦袋里回憶晚膳中青團子的清香撲鼻，甜而不膩……

    桃花流水鱖魚肥，春暖花開，物寶天華的蘇州，當(dāng)然是什么都好，親瑪法看一眼乖孫孫的饞樣兒，挺樂呵，“那怎么辦？弘晙阿哥要一口一口地吃。”

    弘晙阿哥重重點小腦袋，弘晙阿哥要一口一口地吃。

    “瑪法，《晉書》中記載說，西晉文學(xué)家張翰在北方做官，時間一長因想起昔日的莼羹之美、鱸魚之鮮，直接棄官回江南故鄉(xiāng)。弘晙現(xiàn)在深有體會?！?/br>
    “弘晙覺得，人們用‘莼鱸之思’代表思鄉(xiāng)戀家，太貼切了?，F(xiàn)在是春季，不是鱸魚最肥美的秋冬，可鱸魚還是美味，弘晙喜歡。”

    又是一個“弘晙喜歡”，語氣“深沉”，小表情“感同身受”，親瑪法……牙疼。

    嫌棄臉。

    “蘇州美食這么好，那我們?nèi)V東，然后回北京，弘晙阿哥就留在蘇州，做蘇州人家的小娃娃？”

    弘晙阿哥……不樂意。

    小鼻子皺巴，小小的傷心，“瑪法，弘晙想阿瑪，要是阿瑪能和我們一起逛街，吃美食，就好了?！?/br>
    咳咳，皇上讓乖孫孫弄得，牙疼也牙酸。

    吃一個雞爪子也想著他阿瑪沒有和他們一起啃，吃一個松鼠桂魚也要畫下來明兒寄給他阿瑪看看。

    現(xiàn)在還想著他阿瑪能陪著他一起逛街，吃美食？

    “瑪法想著，弘晙的阿瑪肯定在琢磨，弘晙的《論語》背完了沒有?！?/br>
    弘晙……嘴里含著一口松鼠桂魚，不能說話，用眼神兒表示對親瑪法“故意”的控訴。

    皇上不搭理這幾天又玩瘋了的乖孫孫，琢磨明天開始就開始看著他背書。

    弘晙阿哥不知道瑪法的想法，兀自一臉自在地享用美食。

    一頓“愉快”的晚食結(jié)束，弘晙阿哥和瑪法一起散步，出來行館，行走在傍晚時分的蘇州小巷子里，眼見各家各戶炊煙裊裊，路過的人們姿態(tài)悠閑，神態(tài)閑適，急著趕回家用飯的步履間也透著一股溫柔的“雅氣”，心里頭歡喜。

    “瑪法，要在關(guān)外多多的開辦書院啊。這樣關(guān)外人就能和江南人一樣，有文氣兒?！?/br>
    “明安圖他就很有算法天賦，瑪法，這說明關(guān)外人不是笨。他們唱歌，作曲子，和江南不一樣的味道。”

    皇上望著百姓安居樂業(yè)，也是歡喜，“弘晙說說，哪里不一樣？”

    弘晙望著街上的一起，眼里小星星閃耀。

    “瑪法……”弘晙阿哥張口，停頓，不大知道怎么表達，“瑪法，弘晙喜歡蒙古人的馬頭琴，滿洲人的八角鼓，和蘇州的笛子不一樣的情感表達。

    “就好像淮揚的建筑雕刻彩繪，蘇州人的田園清幽，這是和北方人的一切不一樣的‘氣宇軒昂’，不一樣的風(fēng)骨凜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