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雨青思考了一下，說：“是有點同情嗎？”

    沒受過苦的人總容易對這個世界仁慈，栗雨青還以為伍長童是被激起了莫名的“眾生皆苦”的感慨。然而并不是。

    伍長童仰頭看著她，說：“我能這樣作威作福、以牙還牙，全都是因為我爸爸是伍秉國?？伤麄儾恢?，我爸爸正不知所蹤，伍家的基業(yè)也搖搖欲墜……我甚至不知道真實情況到底如何！我爸爸到底能不能平安歸來……”

    “‘如果我不是伍秉國的女兒’和‘如果伍秉國破產(chǎn)了’，這兩個假設的現(xiàn)實意義是一樣的。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一說到這個，伍長童的語氣就低落下來，目前她生活里最大的問題就是關于爸爸和家族，任何事情都能勾起她的愁緒。

    更別提她正依靠著爸爸的余威“報了仇”。但一樣事物起作用的時候，悲觀的人很容易想到“如果沒有它了該怎么辦”，剛剛吐出去的氣都會以另外一種形式重新堵住胸口。

    悶。

    栗雨青終于搞清楚伍長童為什么要嘆那一口氣，可她暫時也沒有辦法，只能用手摸了摸伍長童的腦袋，說：“事情會過去的，不要著急。我會幫你的?！?/br>
    伍長童苦笑一聲，說：“算了，我總覺得那個田有心有點怪，你不要跟她走太近了。陳秘書會解決的，我只要安心等就好了?！?/br>
    雖然她這么說，栗雨青卻知道，最困擾伍長童的情緒是“無能為力”。她不想要童童再這樣汲汲無措，因此她想幫她。

    這不僅僅是幫童童，也是在幫自己走出“無能為力”的心境。

    ——我對童童，總還是有一點兒用途的吧？

    栗雨青想起田有心剛剛過來遞給自己的請?zhí)罕R家小兒子結婚，邀請了田有心的那一圈闊小姐闊太太朋友。田有心似乎已經(jīng)把栗雨青也當成朋友了，所以特地送來了一份請?zhí)?/br>
    目前的紀委書記就姓盧。

    這是一個機會，栗雨青本來還在猶豫，但看見伍長童淚盈于睫，泫然欲泣，此刻突然下定了決心。

    她一定要去。

    ☆、放不下

    投資人的身份被栗雨青披露出去之后, 伍長童沒有想辦法否定, 也沒有離開劇組。

    想做戲給人看, 那就做唄。所謂“投資人的面子”說不定就快到期了。

    伍長童干脆就坐在谷陽旁邊, 旁觀導演跟栗雨青掐架。兩人共享某些藝術觀念，落實到細節(jié)卻充滿分歧。爭論來爭論去總能碰撞出新的火花。伍長童覺得挺神奇的, 偷偷問小雪：“她在片場一直是這個樣子嗎？”

    小雪搖了搖頭，說：“大部分的戲都挺‘乖’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這一次吵得特別兇。”

    伍長童不知道吵得兇是好事還是壞事, 反正她在一旁一邊嗑瓜子一邊看監(jiān)視器，倒是挺自得其樂。

    說起來, 伍長童一直盯著監(jiān)視器看, 還真看出來了一點兒門路。舞美設計與電影拍攝都是視覺藝術的分支，使用攝影屏監(jiān)視片場，有點兒像站在上帝視角統(tǒng)籌全局, 給了她在舞臺設計上的一些新思路。當然也有不同——取景框就那么大，為了達成特殊的拍攝效果, 鏡頭外的輔助工具一堆, 挺出戲的。鏡頭能把這些多余的部分摒棄掉, 舞臺卻是完全開放給所有人的。

    從電影拍攝中獲得的經(jīng)驗，如何取舍還需要靠伍長童自己把握。

    栗雨青卻不大開心的樣子，曾對她說：“童童，這部電影可能賺不到錢了?！?/br>
    彼時周圍沒有什么人，栗雨青語氣委屈巴巴的, 伍長童竟然神奇地覺得對方……在撒嬌？

    她一臉莫名道：“看劇本和運鏡方式，就知道這不是一部商業(yè)電影啊……你們倆吵成那樣，動不動就往外蹦文藝理論，莫非還想賺錢的？”

    栗雨青一愣。

    伍長童說：“能回本就不錯了吧……所以要找個好點兒的制片人啊。潘制片有多靠譜，你比我懂多了?！?/br>
    潘制片人善于運作，曾兩度將小成本藝術電影推上當期票房寶座，其中一部甚至是紀錄片。有潘制片扎實的人脈和毒辣的眼光，再加上栗雨青的粉絲基礎，不愁回不了本。

    但大爆還是有難度，原因很簡單，大眾水平有限，欣賞不來。這不是自視甚高，而是無奈的現(xiàn)狀。如果將全國愿意花錢觀影觀眾的文化水平排個序，眾數(shù)是什么，可想而知。

    但栗雨青卻覺得“可能賺不到錢”……她莫非對這部電影懷有某種不切實際的夢想？

    伍長童用一種“你沒瘋吧”的表情看著她，說：“你原本打算賺多少來著？你最近很缺錢嗎？”

    栗雨青避開了她的眼神，竟然有點兒臉紅，說：“我……我怕你期待太高了，先給你打個預防針而已?！?/br>
    伍長童更加莫名，栗雨青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如果這部電影大爆，賺的錢都是你的。聽說這是你的嫁妝……”

    伍家還風雨飄搖，誰也說不準未來如何。聽說投資電影的這筆錢是干凈的，栗雨青很想多給伍長童一點兒回報。

    雖然說到“嫁妝”兩個字的時候，栗雨青的心有些刺痛：童童會嫁人嗎？自己能做的竟然是給她準備一筆豐厚的嫁妝么……

    伍長童聞言一怔，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br>
    栗雨青與谷陽吵得越來越兇，在伍長童看來，雷聲大雨點小。因為兩人都快不共戴天了，一開拍還是配合良好，按照原拍攝計劃進行，一場戲都沒拖。伍長童純粹看戲，劇組里其他人員卻幾乎隱隱達成了“導演和女主角總有一天會掀了房頂”“這劇組到底能不能支撐到拍攝結束？”“萬一吵崩了怎么辦”的共識。

    谷陽也很愁，對伍長童說：“你去勸勸栗雨青，我是導演，就要按照我說的來。哪怕面對我女神，我也不會妥協(xié)的?！?/br>
    伍長童聳肩攤手，道：“這我可沒辦法，你們自己好好溝通吧。話說你們?yōu)槭裁闯车眠@么厲害？”

    栗雨青跟各種導演合作過，商業(yè)片也好，文藝片也好，都能得到導演一句“悟性極高”的評價。由此可見，栗雨青的溝通能力和脾氣都不錯，怎么會單單跟谷陽吵起來呢？

    谷陽悶悶道：“她說我這么拍，別人看不懂。可我的劇本本就不是為了讓人看懂。”

    伍長童愣了愣，反應過來了：栗雨青真同意跟谷陽合作，絕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更主要的是谷陽的劇本的確打動了她。之前挑劇本時不知道伍家出事，因此任性地按照審美來了?，F(xiàn)在情況如此，栗雨青顧念著自己，難免跟谷陽發(fā)生矛盾。

    所以……真的是因為自己嗎？

    伍長童張了張嘴，剛想說“我去勸勸她”，就聽見谷陽突然胸有成竹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伍長童只好閉嘴。

    她原以為谷陽說的“解決”是兩人溝通協(xié)調，沒想到過了不到兩日，杜茉莉就出現(xiàn)在片場。探班。

    杜茉莉來的時候，栗雨青又跟谷陽吵起來了。一個說：“我覺得應該用臺詞表現(xiàn)情緒，哪怕是一句再見也好。這一別不知何年再相會，以‘我’的性格藏不住心事。”

    另一個說：“眼神，眼神和鏡頭就夠了。之后一個長鏡頭拉向天邊，再由天邊拉向十年后，實現(xiàn)時空轉換，情緒更加連貫。說出來了，那口氣就xiele。后面的故事怎么辦呢？你不能總考慮觀眾和市場，這是為你而拍的戲?！?/br>
    栗雨青：“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