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辰的成人禮在一家山間的度假莊園舉辦。

    蘇無恙隨著溫韻華早起前去幫忙置辦，聽說宋慕辰昨晚很晚才到，現(xiàn)下還在補(bǔ)覺。

    “恙恙，你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好嗎？”溫韻華擔(dān)心地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蛋，黑眼圈越發(fā)明顯。

    蘇無恙勉強(qiáng)笑著搖頭。昨晚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將她幾乎折磨到精神衰弱，現(xiàn)在一閉眼就是江子陵渾身是血的樣子和宋慕辰恐怖的魔音。

    她一向不信神佛，但夢境中真實的觸感讓她不得不開始憂慮。這個夢到底是代表著過去，還是預(yù)示著未來？

    那個跟江子陵長相完全相同的仙人為什么會死？會不會是……

    宋慕辰嗜血般的面孔又浮現(xiàn)出來。

    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蘇無恙的心臟從早晨開始到現(xiàn)在都在以不正常的速率跳動，她實在忍不住地問：“溫姨，今天江家會來嗎?！?/br>
    她此時此刻真的非常想見江子陵一面，明明知道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但好像見一面就能平復(fù)一下心中的擔(dān)憂和恐慌。

    溫韻華一邊回復(fù)著莊園那邊負(fù)責(zé)人的消息一邊說：“嗯……江老爺子估計不會來，子陵倒可能會來的?！?/br>
    說著嘆口氣，因為黎洛的事情，兩家這鄰居做得也尷尬，好在還維持著表面的客套，不至于把關(guān)系鬧僵。

    蘇無恙心中稍微踏實了一下，想著等會微信上問一下江子陵。

    可是這一忙，就忙了大半天，等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她發(fā)微信過去久久得不到回復(fù)，心底又開始慌亂起來。

    頭有些暈眩的感覺，抬手摸了下額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很燙了。但是現(xiàn)在她沒有心情去關(guān)心自己要生病的事情。

    她走出莊園中別墅的門，有些焦急地問了一句莊園這里的管家：“您好，請問江家的人有到嗎？有沒有一位叫江子陵的？”

    那位管家愣了一下，正待思考，卻看到了她身后的人，臉上堆起笑容：“宋先生！您可算到了?！?/br>
    蘇無恙僵住，回頭看到宋徵和宋慕辰父子倆不知什么時候走近，看樣子是剛進(jìn)莊園。宋徵春風(fēng)得意地應(yīng)聲，再親切地摸了摸她的頭：“無恙找子陵玩？看樣子是無聊了，讓慕辰今天多陪陪你?！?/br>
    而宋慕辰看著她，下頷緊繃，漆黑地瞳仁緊緊盯著她，眼睛里閃耀著不知名的情緒，但就是不愿意移開自己的眼神，貪婪地黏在少女的身上。

    蘇無恙罕見地沒有露出厭惡冷淡的表情，而是略帶閃躲地移開眼睛，跟宋徵笑道：“叔叔晚上好。其實我還有事沒忙完呢，先去幫溫姨了。”

    說完轉(zhuǎn)身走開，指甲微微攥緊禮服。剛剛宋慕辰的那個眼神，與夢中的那個羅剎別無二致，貪婪、掠奪、偏執(zhí)、狠厲，還有難過……？

    宋慕辰看著少女腳步略帶凌亂的背影，垂下眸子掩住失落。

    去年這個時候，她甚至沒能想起他的生日是今天，在江家呆了一晚上。

    今年這個時候，就算今天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日，她心中掛念的還是那個人。

    怎樣才能讓她對自己有一點的注目？哪怕是一丁點也好。

    或許……成為江子陵那樣？如果自己模仿江子陵的一舉一動、言行舉止，成為他的替身，她會不會漸漸接受自己。

    這個想法逐漸在心里扎根鞏固。

    如果今天一切順利，以后的日子他愿意成為別人的影子。

    ……

    等到晚上開宴時，江子陵仍舊沒有出現(xiàn)在這里。

    昨晚夢中那個瀕死的江子陵的幻影又開始不斷浮現(xiàn)。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只是一個夢境而已不是嗎？

    “感謝諸位長輩和親朋好友在除夕這日前來參加我的成人禮。謝謝我的父母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臺上的宋慕辰一只手背在身后，帶著與高定禮服格格不入的兒童手表，緊緊攥著那個天鵝絨戒指盒，深吸了一口氣：“但今天我還想特別感謝一個給予我生命之光的人……”

    宋徵在臺下用鼓勵地眼神催促兒子，而溫韻華也一臉欣慰地悄悄看著站在人群中的少女。

    微信提示音響起，蘇無恙心神不寧地看了一眼，突然眼睛一亮。

    她攥著手機(jī)，快速穿過人群向外走去。

    臺上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賓客們都一臉疑惑地等待著下文。

    宋慕辰將話筒放下，腳步虛浮地下臺撥開人群，追隨著少女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背影大跨步跟去。

    宋徵：“這？”

    溫韻華快速做出選擇：“你在這里穩(wěn)住客人們，我去看看什么情況?！?/br>
    宋徵暈乎乎地上臺打著圓場，讓大家先自娛自樂。

    ……

    月光如水，這片草地比較寂靜。

    江子陵驚訝地看著少女飛奔過來的身影，仿佛在經(jīng)歷一場不真實的夢。

    “你有沒有受傷？”蘇無恙焦急地聲音響起。

    “我平白無故的受什么傷？”江子陵溫潤地笑開，心中卻在為她語氣中的擔(dān)憂暗暗竊喜。

    蘇無恙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剛剛她已經(jīng)把現(xiàn)實和夢境混淆了。

    “你怎么……身體好燙，你是不是發(fā)燒了？”江子陵心疼地摸摸她的頭頂：“燒成這樣怎么不跟大人說呢？”

    她有些脫力地環(huán)住他的腰肢，埋進(jìn)他令人安心的胸膛：“我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江、子、陵?！?/br>
    宋慕辰看著那兩個人相擁的身影，滔天地怒意和難過淹沒他的四肢，昨晚她夢里的呢喃已經(jīng)讓他痛不欲生，而如此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更是令他如墜深淵。

    指甲深深陷進(jìn)手里攥著的戒指盒，就差一步了……

    他甘愿做小，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鉆空子上位，而如今這絕佳的好機(jī)會，就被他一個微信消息硬生生地毀掉了。

    nongnong的不甘逐漸蓋過心臟的痛楚，咬緊牙關(guān)，陌生的殺意從心底涌現(xiàn)，他死死盯著江子陵的這張臉。

    溫柔可親、斯斯文文、鄰家大哥哥……

    其實，我也可以學(xué)的。

    但是正主就在眼前，他做多少努力似乎都是白費(fèi)。

    如果沒有這個人就好了……

    蘇無恙驚愕地看著宋慕辰的眼睛中掉落了一滴眼淚。她從未見過這個人的眼淚。

    她還沒來得及細(xì)想這其中的緣故，就被他宛若魔星的猙獰面孔嚇到了。

    就是這個表情，剛剛在莊園門口時不太明顯，現(xiàn)下可以說是一摸一樣。

    “你若喜歡一個，我便殺一個……”

    蘇無恙臉色更蒼白了，微微顫著手，以保護(hù)的姿勢側(cè)抱住江子陵的身體，戒備地盯著他的眼睛。

    而自己眼前的景象也在現(xiàn)實和那個夢境逐漸交替。

    溫韻華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蘇無恙以保護(hù)地姿勢抱著江家的那個孩子，而自家兒子用殺人的目光盯著江子陵，邁著緩慢的步伐靠近他，仿佛下一秒就是一場激烈的廝殺。

    就在此時，蘇無恙的手無力地垂下，身子緩緩軟倒在江子陵懷里。

    “恙恙！”

    ……

    蘇無恙發(fā)了一場高燒，燒退的還算比較快，但是她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有些不對。最近這些天家庭醫(yī)生一直守在宋家別墅。

    那天的生日宴爛尾了，賓客們再也沒見過小主人上去表態(tài)、吹蠟燭、切蛋糕，一場盛大的成人禮不了了之。

    溫韻華從蘇無恙的房間出來。

    最近這些天，除了自己和醫(yī)生，其余的人去蘇無恙的房間，她都會展現(xiàn)出一副極度戒備和排斥的狀態(tài)，尤其是宋慕辰。

    前些天剛得知這兩個孩子兩情相悅的時候她是開心的，并且還幫助兒子瞞住打算在生日宴上求婚的“驚喜”，但現(xiàn)下恙恙這個情況，再聯(lián)系那個晚上她看見的情景，恐怕事實不是她之前以為的那樣。

    下定決心，溫韻華敲開了宋慕辰的門，看見那個少年呆滯地站在窗前盯著那一排小雛菊的樣子，嘆口氣道：“其實，恙恙根本沒喜歡上你吧？你怎么能起這種……逼婚的念頭。”

    過了良久，少年沙啞到破碎的聲音響起：“我……錯了?！?/br>
    “現(xiàn)在恙恙的精神狀態(tài)似乎出現(xiàn)了問題，你最近不要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br>
    少年嘴唇翕動，又默然停住。清瘦的臉頰上隱約還能看見淚痕，良久之后極輕地道：“mama，我愛她。”

    話語里的脆弱和哀傷沉重地敲打在一個母親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從不言感情，未曾說過一句喜歡。

    但他用了“愛”這個極為沉重的字眼，可見他這輩子，已經(jīng)陷進(jìn)那個女孩的一切，無法逃離了。

    ……

    大年初六這天，蘇無恙出現(xiàn)在帝都國際機(jī)場。

    她穿著厚重，掛著耳機(jī)一個人垂著眸等待著登機(jī)。思緒又飄到前天晚上。

    得知江家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撤出帝都老巢，她覺得這里的牽掛又少了一分。而在宋慕辰房間里看到的那個戒指令她不由得排斥宋家的一切，雖然知道溫姨不是那種人，但還是不由得存了幾絲懷疑。

    無論宋家和江家之間有什么恩怨，她都不想做一個悲哀的工具，而且帝都還存留著她不好的記憶，她起了離開的念頭，而且愈來愈強(qiáng)烈。

    她想回家了。就算跟著母親風(fēng)餐露宿，也好過在這個不屬于自己的“家”里，每日帶著面具，夾在溫姨的關(guān)心和對宋慕辰的仇恨中煎熬度日。

    她賭了一把，努力擠出委屈的淚水，埋在溫韻華的懷中：“溫姨……你把我送走吧……我想回mama身邊……求你……”

    溫韻華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就在她為這個溫柔的婦人留的最后一絲信任即將崩塌時，她聽到了那個改變她人生軌跡的建議：“恙恙……出國吧，去外面讀書，你喜歡嗎？”

    出國？一個全新的世界。沒有帝都的壓抑和憂傷，一個充滿挑戰(zhàn)的前途。

    沒有細(xì)想為什么溫姨不愿意把她送回生母身邊，她幾乎沒有猶豫地點點頭。

    “前往倫敦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MU7766次航班現(xiàn)在開始登機(jī)。請帶好您的隨身物品，出示登機(jī)牌，由4號登機(jī)口上17號飛機(jī)。祝您旅途愉快。謝謝！”

    聽到登機(jī)提示之后，蘇無恙回神，接過傭人手中的背包，走向登機(jī)口。

    身后似乎傳來一陣sao動，但耳機(jī)里驟然歡快的音樂覆蓋住外界的聲響，她頭也不回地進(jìn)入了登機(jī)通道，步子輕盈到幾乎飄起來。

    再見啦，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