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文武百官皆以為圣上是只還未長牙的幼虎，雖有威懾卻能仍人揉搓，卻不知道這幼虎其實早已長成為懶散雍容的猛獸，如今不過是在閑散瞌睡，若是真的惹怒了他……

    當(dāng)真以為“繡春之難”全靠幾位閣老就能獨自完成的？

    焦適之這一覺就直接睡到了將近午時，隨后才在渾身僵直的情況下自己蘇醒。他尷尬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人來人往的居所內(nèi)睡得如此酣甜，實在是舉止不端。

    然而抬頭四望，卻發(fā)現(xiàn)屋內(nèi)一片寂靜，往常他來這次處理事務(wù)時，屋內(nèi)常是人來人往，倒是少有如今這般寂靜的模樣。

    他撐著桌案站起身來，就著旁邊的冷水稍稍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清晰，隨后才一步一挪地往外走。膝蓋的疼痛較之上午更加劇烈了些，焦適之猜測或許的確是太過勉強(qiáng)了，每一步走動都覺得生疼。

    等他走到隔壁肖明華那處時，他背后已經(jīng)疼出了一身冷汗，甫一出來的幾個白戶千戶看到頂頭上司這般，駭?shù)眠B忙攙扶住他。屋內(nèi)坐著的肖明華聽聞動靜，也忙走了出來，合力把焦適之扶到了屋內(nèi)。

    把屋內(nèi)其他人打發(fā)走，肖明華臉色一變，正想說些什么，便聽到對面俊美青年的柔和話語，“多謝子衛(wèi)了，若不是子衛(wèi)，今日我便要在下屬面前丟臉啦。”剛才那幾個是常去焦適之那處回稟事情的下屬，若不是肖明華提前有感，把事情攔下來，焦適之可不能如今早這般逍遙快活。

    肖明華瞪了他一眼，低嘆道：“什么丟臉不丟臉的，你這段時間整頓宮內(nèi)紀(jì)律如何繁忙，當(dāng)我不知道嗎？只是你這傷處的確在尷尬的位置，這段時間這里你還是不要過來為好，先臥床休息一段時日，不然若是真的傷到哪里，有得你哭的時候?！?/br>
    焦適之一笑，子衛(wèi)看似惡狠狠的話語卻帶著深深關(guān)切，他又如何不知。

    他輕輕點頭，眉間帶笑，“知道了，定然不會再犯?！?/br>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低沉聲響，“不會再犯何事？”卻是牟斌從外頭進(jìn)來，手里還提著個食盒，放到了焦適之面前，“諾，今日賞你的午飯，再掙扎著出去，怕是路上就得跌倒在地?！?/br>
    牟斌別扭的關(guān)系令焦適之又是一笑，無奈搖頭，好聲好氣地應(yīng)了下來。只是這份額著實太多，令焦適之拉著兩位同僚坐下陪他吃飯，這三個人倒是難得的坐在一起吃中飯。

    牟斌所找的廚子定然十分精于烹飪，即便是不好口腹之欲的焦適之淺嘗之后也不禁目露贊嘆之色，“大人，這位廚子定然是廚藝高超之人，難得品嘗到如此美味?！睂m內(nèi)大廚倒也不是不會做，然而做多錯多，有些東西即便他們會，他們也是不會去做的。

    聽完焦適之的話，牟斌露出自得之色，這桌菜色是他特地尋了京城第一樓的廚子做的，一天只有這么難得的一桌，當(dāng)然是無上美味。

    三人吃完后，焦適之正欲回到自己屋內(nèi)，卻被牟斌伸手給攔住了，“任之，有件事情要同你說一下?！毙睦锉P算著的牟斌一不留神叫出了他私底下才會喚焦適之的表字。

    察覺到后，他內(nèi)心一咯噔，繼續(xù)當(dāng)做沒發(fā)現(xiàn)，狀似無意地說道：“今晨我從宮內(nèi)回來之時，皇上令我傳道口諭，今日午時后，他會派人來接你回宮?！碑?dāng)然，這個建議是在牟斌多嘴下才產(chǎn)生的，牟斌便不多說了。

    焦適之一怔，原本要起身的動作也停頓下來，許久后微一點頭，“知道了。”心里卻是一嘆，橫豎是躲不過去的，再躲又有什么用處？

    他微微活動了下雙腿，忽而尷尬地覺察到濕潤之感，他以為是錯覺，在桌面掩蓋下稍一掀開官服下擺，卻見原本纏著的雪白布條如今已是刺眼的鮮紅。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察覺到他動作的兩人苦笑，“還望兩位不嫌棄，請幫我把我屋內(nèi)左處的黑木盒子取過來吧。”

    兩人一聽便知道如何，肖明華閃身出去，牟斌摸了摸下巴，起身看了眼傷處，若有所思道：“如此看來，你還真得靜養(yǎng)一段時間。傷在這里，你平日走動都會牽引到傷口，真是胡鬧，今晨你便不該過來！”

    焦適之難得聽到牟斌站在一種長輩的立場上同他說話，自然覺得新鮮。知道牟斌所說甚有道理，頓時點頭應(yīng)是，非常順從。

    牟斌倒是被他這幅模樣弄得說不下去了，本來早上就是坑害了他一把，中午替他送膳倒也有私底下道歉的意思，結(jié)果這飯菜自己吃了一半不說，轉(zhuǎn)眼又把人斥責(zé)了一頓，這還真是……

    焦適之不知牟斌心中所想，在結(jié)果肖明華遞過來盒子后，見兩位都略帶擔(dān)憂地聚集在他身邊，知道這便是想看看傷勢的意思了。他一曬，倒也沒阻止，三兩下把綁好的布條扯開后，露出被碧綠藥膏糊著的傷口，此時綠色膏藥混雜著斑斑血跡，倒是十分駭人了。

    他從木盒子中取出玉瓶，把膏藥與血跡一并擦去，不顧還在流血的傷口，把玉瓶內(nèi)的藥水擦拭在傷口處，半晌后，那隱隱滲血的地方終是止住了。焦適之松了口氣，把玉瓶又放回去，重新上藥后把傷口處理好，如此一套流程下來，他已是疼得滿頭大汗。

    幸虧之前皇上也曾把昨夜用的那種藥瓶贈予焦適之，令他免去無法止血的困境。他能想象他如果是那樣子回去的話，皇上定然是要生氣的。

    把東西拜托肖明華又送回去，焦適之輕輕舒了口氣，蒼白的臉色也開始恢復(fù)了些。牟斌似乎想說些什么，一想到他上午禁不住多嘴的下場，嘖了一聲，也沒再開口。

    焦適之無事，不想繼續(xù)留下來打擾他們工作，便打算先回去房內(nèi)，剛站起來便聽聞一道熟悉的聲響，“適之”

    焦適之一顫，抬眼望向門口的方向，那個熟悉的聲音是皇上！

    他竟然又出宮了！

    焦適之看著他身后無人護(hù)衛(wèi)的模樣，心中著急，“皇上，您無人護(hù)衛(wèi)，怎可孤身出來，劉瑾呢？錢寧與張建等人呢？”

    朱厚照輕哼了聲，快步入內(nèi)，攙扶住正打算走動的焦適之，“你還有膽子問我，昨日太醫(yī)說的話你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

    焦適之僵直身體，與皇上接觸的肌膚仍覺得尷尬，欲避開又怕傷及皇上的自尊，強(qiáng)忍著羞赧說道：“是臣之過，還望皇上恕罪?！?/br>
    朱厚照磨牙，臣臣臣，真是他深吸了一口氣，瞥了眼正垂頭站在旁邊的兩人，隨口說道：“這段時日適之便不過來了，等他身子養(yǎng)好再說，余下的事務(wù)你等處理了吧，不要走漏什么風(fēng)聲?！?/br>
    焦適之被太后斥責(zé)這事可大可小，朱厚照不想節(jié)外生枝，對焦適之產(chǎn)生什么不利的影響。

    焦適之還沒說上什么話便被朱厚照打包帶走，牟斌與肖明華拱手送走這一君一臣，許久后肖明華摸著鼻子說道：“看來皇上對任之也的確上心。”

    牟斌狠狠拍了他的后背，丟了句“蠢貨”，然后背著手優(yōu)哉游哉地走了。

    皇上御駕自然是一路直到乾清宮，即便不知道內(nèi)里是皇上，看到駕車的人是劉瑾便一清二楚了。把人接回來后，朱厚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太醫(yī)來。

    太醫(yī)對著被重新包扎過的傷勢捶胸頓足，“焦大人的傷勢原本便處在時常需要活動的地方，這樣的傷比起普通傷勢更需要花時日靜養(yǎng)，怎能到處亂跑，又撕裂了傷口！”焦適之微瑟縮了脖子，感受到身側(cè)人涼颼颼的冷意，連忙阻止了太醫(yī)的絮絮叨叨。

    “是是，在下定然謹(jǐn)記，勞煩大人開方子了?！遍_玩笑，再繼續(xù)說下去他就沒活路了！

    等太醫(yī)晃著腦袋去開藥方時，焦適之面對著一臉陰沉的朱厚照，主動開口，“皇上，我上午的確是有要事，指揮使今日應(yīng)該把奏折呈給皇上了。處理完此事后，這段時日我一定不再出宮，留在宮內(nèi)好好將養(yǎng)身體。”

    朱厚照瞇著眼睛看他，許久后毫不避諱旁人地?fù)ё∷谒蠖吥剜溃骸斑m之，確定真是為了要事，而不是躲我？”

    昨夜之事令那左耳猶然敏感，被氣流一吹拂，焦適之猛然一顫，耳垂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變紅，他掩蓋在袖口下的手掌握緊，面上鎮(zhèn)定，“自然是這個道理。”

    第62章

    焦適之當(dāng)真便老老實實地待在宮內(nèi)開始調(diào)養(yǎng)身體了。

    因著上次他出宮之事，朱厚照把小德子責(zé)罰了一頓, 又囑咐乾清宮與宮門口的侍衛(wèi), 除非見到焦適之騎馬出門, 否則任何時候都不能放人走。

    他如此這番也是煞費苦心, 生怕別人以為焦適之失寵, 又不能令適之產(chǎn)生被囚禁的感覺。若是適之能上馬行走, 想必那時傷勢也大多好得徹底了。

    焦適之深感皇上心思，倒也老實待著，再無前段時間貿(mào)然之舉。

    這日清晨, 焦適之醒來時已是霞光滿天, 日頭高升, 他猛然坐起身來，捂著發(fā)脹的腦袋呻吟, 他往日作息正常，今日突然睡這么久，一起來便發(fā)覺腦袋發(fā)昏, 實在不舒服。

    掙扎著掀開被褥，他正欲下床的時候，剛進(jìn)來的小德子嚇了一跳, 三兩步上前把手里的銅盆放到桌面上，又急急沖過來扶著焦適之, “大人, 您的傷勢還未好, 切莫輕易下床啊！”

    焦適之扶額, “我只不過是腳上受傷，又不是半身不遂，作甚如此小心，我慢些走便是了?！毙〉伦涌刹桓曳胖@位自己走，除開上次離宮不談，昨日在他出門去倒水的時候，這位主兒溜去后院耍劍，雖然只是站著但還是很令人擔(dān)憂好嗎！

    焦適之知道上一次他的事情便連累到小德子受罰，倒也不強(qiáng)求，被他扶著去洗臉漱口了，然而又見小德子帶著幾個人把早膳擺滿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