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之的喉嚨有些干澀，忽然想：“我何德何能啊，讓青陽為我這么勞心?！?/br>
    她安安靜靜地看著謝青陽。食堂的那些喧囂，明明近在耳邊，卻像一下子離她們遠(yuǎn)去。

    “我就是這樣的人。”

    謝青陽這么說。

    “我在附中的時候，成績不算好，也沒什么特長。家境，放在一般人里算不錯吧，可附中太多那樣的家庭了，連盛學(xué)姐都在我們學(xué)校，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我一直——一直覺得，我沒什么特別的?！?/br>
    “可在嘉明，以前的那些感覺，全部翻了過來。我第一次知道，第一是這種感覺。不像是附中，這會兒肯定有人已經(jīng)拿到保送名額了，最壞也是985那種，我卻……可在這里，我舍友說，她能考上重安理工，就算完成目標(biāo)?！?/br>
    沈悅之一頓。

    “重安理工啊，”她想，“沒怎么聽說過，不過名字是這個格式的學(xué)校太多了，也不知道怎么樣……青陽應(yīng)該知道吧？我是不是不應(yīng)該在這會兒問她？現(xiàn)在這種話題，明明應(yīng)該找個不一樣的地方來說啊?！?/br>
    她默默看著謝青陽，很想抱一抱她。

    謝青陽說：“之前有一屆的理科狀元不是說了嗎，現(xiàn)在的社會，階層也來越固定，流動也越來越困難。哪怕是高考這樣‘公平’的考試，本質(zhì)上來講也是不公平的?！?/br>
    “我從小就在上江大附屬的學(xué)校，我遇到的都是最好的老師和同學(xué)?！?/br>
    “可李安然呢？”

    “我們從來都不一樣。”

    沈悅之張了張口，很想說：“那我們呢？我們是不是也‘從來都不一樣’？”

    但青陽顯然是沒有講完她的話。

    沈悅之按捺住，繼續(xù)往下聽。

    她聽見謝青陽說：“這不是優(yōu)越感。你可以當(dāng)做我對她有偏見，但她的考高成績是四百多分，現(xiàn)在月考的成績還是四百多分。不止是鬧鈴的事情，她還立過很多flag，但幾乎都沒有完成。她和那個理科一直得了第一的人認(rèn)識，之后就經(jīng)常在宿舍說起他。對了，那個男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三四個女朋友?！?/br>
    “她在宿舍的時候，會聊她的藍(lán)顏、她的閨蜜，會和楊悅一起看著題，給楊悅講，可講的亂七八糟，我都聽不下去?！敝x青陽停了停，“我一開始想說，不然我來講吧，但是她的態(tài)度，怎么說呢，她在宿舍說過很多次，‘江城人都很勢力’，大概以為我沒聽見吧?！?/br>
    沈·土生土長的江城人·悅之：“感覺我膝蓋中了一箭?！?/br>
    謝青陽朝她笑笑。

    她繼續(xù)說：“雖然講那句話的時候，她有避開我，但說別的事情的時候，她也讓我聽著。她們班有一個女生，知道她和那個年級第一關(guān)系好，就說請她幫忙介紹一下，她也想去找那個第一問題。那個女生是江城人，李安然在宿舍里的時候就說，‘不止是她，其他江城的人也都一樣’。嗯，就是畫了一個圈，有一個江城人踩進(jìn)去——按她的標(biāo)準(zhǔn)——她就拿那一個人代表所有人了。”

    “被她這么地域歧視，我就，想讓她閉嘴很久了?！?/br>
    沈悅之贊同：“對啊。青陽，你以前都沒和我說這些，不然我早就……”

    謝青陽一本正經(jīng)；“同學(xué)，暴力是不對的。”

    沈悅之：⊙v⊙

    啊啊，青陽這樣子也好可愛！想親！

    這句話之后，謝青陽似乎覺得剛才說的太偏，道：“有點扯遠(yuǎn)了?？傊?，雖然和她認(rèn)識只有半年，一起相處的時間也只有每天在宿舍熄燈前的幾十分鐘，但我覺得，她是一個非常不上進(jìn)的人。出生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中，這是她不能選擇的。但做的事情，是她可以主動的。復(fù)讀生的學(xué)費不便宜，她的成績沒有一點提升，根本是浪費父母的工作所得啊。”

    她攤了下手，“不上進(jìn)又狹隘的人，我對她有偏見，難道不應(yīng)該嗎？”

    前面鋪墊了那么多，講這句話的時候，謝青陽表現(xiàn)的非常理直氣壯。

    她看著沈悅之，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敢說一句‘不’試試？”

    沈悅之當(dāng)然不敢。

    她匆匆回想一番，自己從高三開學(xué)到現(xiàn)在，成績提升還算蠻大的?？?，雖然這個“蠻大”主要是因為一開始基數(shù)太低，可從一兩百分逆襲到一本線上，她真心挺拼了。

    有這個底子在，她點頭：“應(yīng)該，特別應(yīng)該?！?/br>
    說完這句話，她看到謝青陽的眉眼微微彎起，還是梨花一樣的笑容，卻莫名讓她想到一只毛茸茸、白嫩嫩的小狐貍。

    沈悅之的視線越過謝青陽的面孔，看向她腦后的帽子。沒錯，就是這樣，又白又絨。

    “所以，你以后也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敝x青陽拿這句話收尾。

    沈悅之猛點頭：“當(dāng)然啦?！?/br>
    謝青陽道：“還有，你說我家里的問題。”

    沈悅之：“咦……對哦，好像的確有說?！?/br>
    更確切地講，這才是她真正的心結(jié)。她并不在意李安然如何，卻非常在意自己和謝青陽之間的差距。這一年再努力，依然有很多東西，是沈悅之無法彌補的。她沒有聽過謝青陽口中“非常好”的附中老師講課，她沒有謝青陽的底子，更不如謝青陽聰明。連勤奮，都比不上自己喜歡的姑娘。

    這樣的她，哪怕再努力，高考成績也不會比謝青陽好，甚至無法與對方比肩、進(jìn)到同一所學(xué)校。

    這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謝青陽家里——她還只是個未成年的高三學(xué)生，就可以給自己送那么貴重的禮物。沈悅之幾乎沒見過謝青陽與她家里人聯(lián)系，唯一一次，還是一個兩三分鐘就掛掉，說的特別官方客套的電話。這樣的關(guān)系之下，青陽會和自己一樣去找老媽撒嬌，說：“媽，我想送同桌一個東西，但是資金不夠，來點贊助吧！”——她會這樣嗎？

    根本不可能吧。

    沈悅之大膽假設(shè)：那只鋼筆，根本就沒經(jīng)過謝青陽家里人的手。依照她“買衣服”都是直接去店里拿的習(xí)慣，還有她手里層出不窮地各種會員卡，沈悅之嚴(yán)重懷疑，買筆的時候，謝青陽只是取了張卡，隨便一刷。

    里面的錢，可能是她的零花，她的生活費，她的壓歲錢?？偠灾?，是一筆哪怕自己直接用了，都無所謂，完全不必告訴家里人的數(shù)額。

    連草莓自由都沒有實現(xiàn)的沈悅之，與謝青陽的大手筆，完全沒有可比性。

    現(xiàn)在在學(xué)校里，很多事情都未顯現(xiàn)出來。那些生活里的矛盾，那些因為柴米油鹽而來的爭吵……“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兩個人開心就好；“在一起”卻是兩家人的事，不止包含著與對方親人的相處，還包括雙方所有從小到大所形成的價值觀的碰撞磨合。

    沈悅之緊張起來，眼睛一眨也不眨，看著眼前的少女。

    光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李安然的問題，青陽就說了那么多。講起這種嚴(yán)肅的事，應(yīng)該更花時間吧。

    沈悅之偷偷看了眼表。這會兒是六點出頭，離晚自習(xí)開始還有二十多分鐘。也就是說，她們還有二十多分鐘，來進(jìn)行第一次直白地碰撞磨合……咦，怎么覺得這話怪怪的。

    謝青陽又夾了一筷子米線，很遺憾地說：“怎么米線都有點涼了?！?/br>
    沈悅之：“啊，還沒吃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