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思心一軟，只打算再教訓(xùn)幾句，卻聽見身后有人喚她的名字。

    過去在這皇宮里能喚她名字的只有母后和皇兄，現(xiàn)在又多了一人。

    永思轉(zhuǎn)過身去，見到來人，眉眼帶上笑意，“皇姐。”

    “我去毓寧宮里找了你幾回，你都不在?！庇浪剂髀冻鲆唤z委屈來，

    原以為皇姐身子康健后回到皇宮，常常能相見，還想著與久未逢面的皇姐多相處，卻一連撲空了好幾次，詢問宮人只說皇姐出宮了。穆永思不明白，皇姐怎么也跟母后似的忙得不見人影。

    蕭函沒有回答永思的話，低眉淺笑道，“我這不是來看你了么？”

    蕭函淡淡瞥了一眼跪在青石階上方才還可憐兮兮，現(xiàn)在努力縮小存在感的宮女。永思性子還是軟了些，沒有說她是為何被罰的，否則傳出了宮，殷太后也不會留她的命。

    等到與永思分別后，蕭函臉上的笑意淡去，平靜道，“查查那個叫雪雀的侍女?！?/br>
    “是。”阿蟬低聲道。

    許是她統(tǒng)領(lǐng)暗探時間久了，見誰都有幾分懷疑。不過還是查一下比較好。

    殷太后既然繼續(xù)讓她執(zhí)掌暗衛(wèi)營，蕭函也不客氣，開始發(fā)展在北殷國內(nèi)的暗衛(wèi)營勢力。

    北殷暗衛(wèi)營本是屬于皇室的一股精銳。不僅可以向敵國刺探情報，同時也監(jiān)視朝野動向，保護皇室安全。

    在大興帝京由蕭函統(tǒng)領(lǐng)的不過是其中一部分，可以說北殷國內(nèi)的才是大本營。這些時日，永思找不到她，也是因為蕭函一直待在暗衛(wèi)營，重新整頓了一下，又安排了各種任務(wù)訓(xùn)練下去。

    北殷暗衛(wèi)營里的人雖沒怎么見過她的面，卻沒有一個不聽從她命令的。

    穆華翎在大興攪風攪雨的事情，雖還未傳到國內(nèi)，對朝野上下也是保密，但暗衛(wèi)營不會不知道，更知道收回云朔的大計謀劃至少一半是華翎公主之功。

    蕭函從大興撤退也帶回了上千暗探，無論是云朔戰(zhàn)敗，還是她在帝京搞出那樣大的動靜，大興現(xiàn)在少不了一段時日的大清洗，這些暗探都為計劃盡心盡力，付出甚多。蕭函也舍不得將他們置身于險境，冒著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繼續(xù)潛伏。反正計劃已然結(jié)束，針對大興的刺探情報可以暫緩一段時日。

    暗衛(wèi)營已歸蕭函統(tǒng)領(lǐng)，殷太后也對她十分信任，沒有任何插手干預(yù)，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許多被她帶回來的暗探，重歸暗衛(wèi)營。而部分能力特別出眾，功績顯著的暗探，比如文曲，廉貞，破軍他們，蕭函則為他們請封官職，殷太后也沒有不應(yīng)的，也很認可他們立下的功勞。

    適應(yīng)一段時日后，蕭函在了解北殷形勢的同時，差不多也掌控了整個全新的暗衛(wèi)營。

    自從先帝猝然駕崩后，幼帝登基，北殷的一切日常政務(wù)都由殷太后獨立裁決。若有什么重要的軍國大事，她便召集大臣共商，最后綜合各方意見再做出決定。

    在殷太后的努力下，北殷局勢平穩(wěn)，軍事日漸強盛，政局經(jīng)濟也步入正軌，還順利奪回了被大興占據(jù)的云朔十三州。

    外界都傳言北殷攝政太后專制，野心勃勃。但以蕭函來看，殷太后并不是個權(quán)欲很重的人，她對于自己的家族她也沒有過多的優(yōu)待，還喜歡拔擢人才，不限于出身年齡，且真正關(guān)心國家民生疾苦。

    而她的種種舉措，鐵血手腕，也觸及了北殷貴族朝臣的利益，加上殷太后行事風格也十分強硬，屢用重刑，引來不少反對聲。這些也都化為了推動還政于天子的勢力。

    事實上，劇情里北殷走向衰落且被燕殊和秦葭吞并，與它本就內(nèi)憂外患，矛盾重重離不開關(guān)系。殷太后若不能一直掌握大權(quán)，壓制住底下的人，那么矛盾情緒就會一并彈壓反噬。

    其實現(xiàn)在看來，她那位皇兄的態(tài)度就很模糊不清，任由著太后攝政，自己既不早朝不議政，也任由朝野議論紛紛，也不去管。穆頤似乎這些年與太后有些芥蒂，連懵懂無知的永思都感覺到了一些。

    蕭函將母后給她的密折放在桌上，嘆了口氣。

    殷太后對她信任不已，國家大事，軍情機密沒有瞞她的，而她最近就隱隱透露出想要變法改革的意思。即便沒有明說，但蕭函立刻猜出了她的意思。

    想起在議政殿兩人獨處時的對話。

    殷太后意氣風發(fā)道，“我北殷不變法，如何能強國，如何能一統(tǒng)天下？”

    殷太后這般進取，倒是蕭函沒有想到的，這才剛收回云朔，解除大興對北殷的掣肘，就放眼天下了。原身那些國家大業(yè)的想法果然是殷太后自小灌輸?shù)摹?/br>
    蕭函試探道，“母后的想法，可有與皇兄提過?！?/br>
    “你皇兄性子太過仁厚柔弱，如何能擔得起這些。”殷太后目露淡淡的失望道。

    蕭函索性不再繞圈子，“母后與皇兄是不和么？”

    殷太后嘆道，“你們兄妹三人中，華翎你最肖我，永思最為年幼，你自小被送到大興，我對永思也不忍苛責太多，縱得她這些年來不知世事。而你皇兄太過重情，婦人之仁，不知身為君王，應(yīng)胸懷天下大志?！?/br>
    她絮絮叨叨了一大段，蕭函大致總結(jié)了一下母后話里的意思，就是說對穆頤壓根不放心，各種不信任，認為穆華翎最能理解她的想法，至于穆永思……她只要當個乖巧的吉祥物就夠了。

    殷太后微微撫額，似是只有在親女華翎面前才能卸下防備，從窗外落下的日光還能照見她鬢間的白發(fā)，“哀家只愿有生之年，得見我北殷一統(tǒng)天下，不負祖宗基業(yè)?！?/br>
    蕭函也仔細看過這道密折，其中提到的種種變法之策，也是言之有物，真的實施起來對北殷國力有利無害，她對變法并不反對，只是變法不是小事，方方面面北殷上下，牽連甚廣，其嚴重性不亞于與大興南梁交戰(zhàn)。

    蕭函輕輕敲打著桌面，若真要變法改革，那就少不了清除一些朝中的障礙。

    ……

    相府，

    北殷與大興分左右二相六部的機制不同，百官之首就是律相，自先帝時就已為北殷丞相，門生遍布朝野，稱得上一聲權(quán)臣，哪怕太后攝政為安撫百官，也需敬他三分，此外他也是最支持太后還政于天子的老臣，因為此舉還贏得了士林儒生乃至民間的美名。

    此時在他的書房里，律相派系的官員議論紛紛，一個個七嘴八舌，群情憤慨。

    “殷太后牝雞司晨，弄權(quán)禍國，早已激起民憤，我等早該上書勸太后放權(quán)于天子，清理朝綱。”

    “可最近的折子又被太后駁了回來，還削了好幾個直言相諫的官員。?！?/br>
    有官員嘆道，“攝政太后在朝中大肆安插親信，任用她的人擔任要職，陛下竟也不聞不問，連早朝議政也不管?！?/br>
    一位新入律相門下的年青官員擲地有聲道，“依我所見，當召集北殷仕子聯(lián)名上書，令眾朝臣群而攻之，懇請攝政太后將印璽授予天子手中，免除攝政大權(quán)，方為上上之策?！?/br>
    這個法子之前就有人提出，不過殷太后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徒，當年先帝駕崩，朝綱動蕩，宗室爭權(quán)，最后殷太后贏得勝利，扶持幼帝登基，還殺的宗室?guī)缀鯖]幾個留下，無人能與天子爭位，僅存的零星幾人也是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爛泥扶不上墻。

    這些年有敢反對殷太后的，不是掉腦袋就是流放，所以這種正大光明直接捋虎毛的法子再一開始就被否決了。當然理由不能這么說，有圓滑的官員只嘆氣道，“云朔十三州的收復(fù)令攝政太后的聲勢大漲，只怕更加不會放權(quán)了，長此下去，我北殷危矣?！?/br>
    此話一說完，立刻便有官員向律相拱手道，“律相，您為國之重臣，可不能不管啊?！?/br>
    律相一副忠厚慈和，憂國憂民之狀，輕捋虬髯，“在座各位皆是忠君報國，為了北殷不繼續(xù)被太后把持朝政，危及社稷，我等也只能劍走偏鋒，兵行險著了?！?/br>
    其他人被說的一個個豪情壯志，心潮澎拜，但究竟是為了報國，還是被潑天之功的榮華迷了眼就不得而知了。

    律相也是微微瞇了瞇眼，

    天子在政事上能力不顯，且不喜過問這些事。一旦扳倒了殷太后，朝政大權(quán)也就能落到他的手里了。

    再等他將女兒送到宮里，成為皇后誕下太子，

    律相的心思仿佛已經(jīng)照見了未來的權(quán)傾朝野。

    第71章 諜者公主

    關(guān)于這道密折, 蕭函琢磨了四五日。

    寫此密折的人, 平生經(jīng)歷大大小小事無巨細都已經(jīng)暗探搜集, 呈在了她的案桌前。

    不得不說，殷太后唯才是舉的風格, 吸引了不少寒門才子，密折上變法舉措的作者就是一山野之人，名為姜衡, 出身微寒，卻見識廣博，因有才能被舉薦為一名小吏, 但早年得罪了鄉(xiāng)中士紳，被革去官名。他就又在山野間待了數(shù)年, 還開了家私塾, 日日不是讀書就是教書。

    后來殷太后發(fā)征賢榜, 他得以面見鳳顏，殷太后本有意讓他直接擔任朝中官職, 但被姜衡推辭, 甘為殷太后麾下謀士，并且花了三年時間寫下變法之策。

    而穆頤這位天子存在感低到什么地步了呢, 對太后的所做的決定, 最多只是聽聽通報, 表示‘知道’了就算數(shù)，其他不會做任何干預(yù)。對她這位歸來的皇妹倒是十分熱絡(luò)，

    比如這日, 穆頤興沖沖地來找她，“華翎，我新得了一把好琴。”

    蕭函還沒說什么，穆頤就直接讓人焚香，自己上手彈奏了起來，琴音光風霽月，滌蕩俗塵，穆頤還頗為陶醉的樣子。

    她嘴角微抽了抽，穆頤就是為了來給她彈奏一首嗎？

    一曲畢，穆頤目含期待地看著她，“華翎覺得皇兄彈奏得如何？”

    蕭函微笑道，“皇兄的琴音自有高山流水之意，只是宮中難道沒有樂師嗎？”

    穆頤有些委屈道，“華翎難道不想聽皇兄為你彈琴？”

    “說實話，不是很想。”熟悉穆頤的性子后，蕭函說話也沒那么顧忌了，不知為何，自己天天不是忙暗衛(wèi)營的事，就是為母后提出的變法改革而頭疼，所以見到穆頤堂堂天子居然這么清閑，都有些嫉妒的不能忍了。

    這話也直接說出了口，在蕭函看來，穆頤不早朝不議政，不像是被母后所迫，反倒是他自己在別著性子。

    穆頤放下琴，嘆了口氣道，“你們先退下吧，我與華翎說話，你們不得打擾?！?/br>
    他雖不掌權(quán)，但收起玩笑之態(tài)正經(jīng)起來的天子架勢還是很威嚴的，殿內(nèi)的宮人們悉數(shù)退下，包括蕭函身邊的阿蟬。

    待殿內(nèi)只有兩人后，穆頤目光沉靜又有些嚴肅，注視著蕭函道，“母后又在讓你做什么了嗎？”

    蕭函沒有說話，穆頤已然緩緩道，“自你回來后，很少待在皇宮里，也不曾參加王公貴族的玩樂游興，想來母后定是又給你安排了什么重任，讓你日日辛勞?！?/br>
    聞言，蕭函眸色微動，她這位皇兄倒不如看上去那般不問世事，蕭函執(zhí)掌暗衛(wèi)營的事仍屬隱秘，除了殷太后和她身邊的親信，應(yīng)該沒有人知道。

    蕭函沒有直接回答穆頤的話，而是道，“這幾日我有微服行走雍都城內(nèi)，想看一看我離開了十年的北殷變成了什么樣子？是否我都不認識了”

    穆頤堅定道，“無論變成了什么樣子，你依舊是北殷尊貴的長公主?！?/br>
    蕭函笑了笑，“那皇兄可知，我在茶樓市井都聽到了些什么？”她的語氣微凝，笑意漸淡道，“他們說攝政太后禍國弄權(quán)，任用jian佞，危及帝位?！?/br>
    穆頤面色一沉，“什么人敢在你面前說這樣的話，這等悖逆之徒，朕要了他的腦袋?！?/br>
    “皇兄也這樣認為么？”蕭函微笑著問道，“認為母后禍國?！?/br>
    其實蕭函太忙了，哪來的時間微服民間，但她手下有那么多暗探，稍微查一下就知道這些風言風語。也不妨礙她拿來懟穆頤，要么就是這個想法，不然就別任由著這樣的言論在外傳播，讓人人都以為天子和攝政太后不和，給人以見縫插針的機會。

    穆頤沉默了一下，“當然不是。”

    他知道能舍得讓最寵愛的大女兒置身敵國險境的母后絕不會是外面?zhèn)餮耘獧?quán)禍國之人。

    他只是怨懟于母后的無情，是那樣的冷酷，為了北殷大計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甚至犧牲任何人，包括華翎。

    自他知道母后將華翎改換身份送到大興后，就十分反對，還多次要求母后將華翎召回來，結(jié)果母后不但不同意，還阻斷了他和華翎任何可能的音訊，他就這樣不知華翎是生是死，是受委屈還是磋磨，過了近十年，穆頤甚至忍不住懷疑，就算華翎死在了大興，母后也不會告訴他，對外說的只會是在別苑養(yǎng)病的華翎公主薨逝了。

    穆頤心中的恐懼甚至不能對任何人說。

    蕭函總算明白穆頤對殷太后的心結(jié)了，一半還得算在她穆華翎身上。其實也能理解，穆頤生下來便是皇太子，父皇母后恩愛，手足情深，共享天倫之樂，可以說是天之驕子中的天之驕子。結(jié)果一夕之間突遭大變，敬愛的父皇死了，相伴長大的皇妹被送走了從此生死未卜，原本端莊高貴的母后攝政之后，變得十分兇殘，甚至顧不上照顧他的感受，直接將他推上皇位逼他迅速長大。

    這樣的經(jīng)歷，穆頤有些接受不了，就起了偏激的逆反心理，不能理解殷太后所為，還鉆進了牛角尖。

    而想讓殷太后安慰他，與他溝通，大概是不可能的，殷太后甚至覺得他優(yōu)柔寡斷，婦人之仁，也不會與解釋什么。

    蕭函直接問道，“云朔現(xiàn)已收回，皇兄覺得這樣值不值得呢？”

    那么多人，為這個計劃付出了十年甚至更多的心血。

    穆頤沉默，他怎不知云朔對于北殷的重要，但是，“為什么要你去呢？”

    他看著蕭函，“華翎，你是朕的胞妹，是母后的長女，是北殷最尊貴的長公主?！?/br>
    穆頤的確是個愛護meimei的好兄長，在他的認知中，公主的一生，原本應(yīng)是在父皇母后的疼愛兄長的呵護下成長，身在富貴寵愛之中，享盡這世間的所有美好風花雪月，待到亭亭玉立再成就一段良緣。

    而不是因為世事無常，背負國家興亡的重任，隱姓埋名在敵國，藏身于暗處行陰詭狠辣之事，手染鮮血，累累白骨，步步驚心。

    “因為那時無人可用，無人可信?！笔捄潇o道，“母后在那時就已經(jīng)想好了今日，統(tǒng)領(lǐng)北殷在大興的所有暗探，負責執(zhí)行這個計劃的人，必定是絕不會背叛北殷，不會損及北殷利益的人。”

    殷太后太重視收回云朔的計劃了，而她要安插在大興帝都心腹之地的人也必須是她最信任的人。

    所以，只有穆華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