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靈嫣心里越發(fā)難受。

    對趙懷庭，戚靈嫣也不是沒動過些綺思，兩位公子都是明珠美玉般的人物，但后來很快就打消了，哪怕她未曾改姓趙，也擔(dān)著一個(gè)義女的名分，也絕不能有半分逾越，否則有損侯府和長公主府的名譽(yù)。

    趙懷庭輕輕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么，只看了她身后丫鬟拿著的東西，“你這是要去哪？”

    戚靈嫣輕聲細(xì)語道，“長公主生辰快到了，我準(zhǔn)備了一幅繡圖已經(jīng)提前繡好，正要去送給長公主。”

    “你有心了?！壁w懷庭淡淡道，心里想的卻是小妹剛回來，怕是還不知道這事，更別說準(zhǔn)備禮物，他們自家人當(dāng)然是不在意的，就怕到時(shí)候失禮于人前。不若他為小妹再多備一份，他的禮物早已備好了，這種事哪怕自己不記得，身邊侍從也會提醒，只是好的禮物不容易準(zhǔn)備，何況時(shí)間還這么緊。

    想到這事，趙懷庭也沒什么興趣多留了，匆匆便離開了。

    ……

    戚靈嫣來到公主府居所外，雖說郡主回來后令戚靈嫣的處境尷尬了些，但她畢竟是長公主以往面前最得意的人，平日又很會為人處事，待公主府的人十分寬和，所以平日認(rèn)識的嬤嬤正要替她通傳一聲。

    卻被戚靈嫣攔下了，她柔聲細(xì)語道，“嬤嬤，長公主殿下應(yīng)該還在為郡主的事忙著吧?！?/br>
    嬤嬤點(diǎn)了點(diǎn)頭，“殿下正在為郡主挑置辦衣物的料子，做些新衣裳?！?/br>
    戚靈嫣溫柔一笑，臉上有些黯然，“長公主與郡主母女團(tuán)聚，舐犢情深，靈嫣還是不打擾了，勞煩嬤嬤將靈嫣為長公主準(zhǔn)備的生辰繡圖送進(jìn)去就好?！?/br>
    嬤嬤道，“那、那好吧?！?/br>
    讓侍女將繡圖交給嬤嬤后，戚靈嫣果真沒有久留，便回去了。

    珠簾內(nèi)，昭華長公主正興致勃勃地為女兒挑選她認(rèn)為最合適的衣服料子，還有珠寶頭面首飾。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生的容貌那般好看，氣質(zhì)又出眾，就是那衣著打扮，哪有京中貴淑女的樣。

    她知道女兒過去在那些鄉(xiāng)野之地受委屈，沒關(guān)系以后不會這樣了。

    昭華長公主倒不會沒什么經(jīng)驗(yàn)，過去這可都是她的義女戚靈嫣的待遇。那些年她想起遭歹人擄去的女兒就心痛難忍，要是她當(dāng)初把女兒帶在身邊，也許就不會發(fā)生那樣的事。

    好在還有靈嫣，讓她能聊解安慰，彌補(bǔ)一二，盡盡做母親的心意。

    這時(shí)，外頭的嬤嬤捧著一個(gè)盒子進(jìn)來了，經(jīng)侍女打開盒子，拿出那幅繡的栩栩如生，頗為動人的芙蓉錦鯉圖，昭華長公主見了喜歡不已，又聽嬤嬤轉(zhuǎn)述了戚靈嫣的那些話。

    昭華長公主不禁心軟，這兩日她尋回親生女兒，太過歡喜，竟將靈嫣給忽略了?？吹竭@一針一繡不知費(fèi)了多少心血的繡圖，又畢竟是相處十一二年的感情，瞬間又涌上了心頭。

    長公主憐惜嘆道，“靈嫣這孩子也太懂事了些?！?/br>
    難怪這兩日不見她來請安，原來就是為了不打擾她和明珠的相聚，這般小心翼翼，善解人意，如何叫人不喜愛。

    然而平日一向?yàn)槠蒽`嫣說話的吳嬤嬤此時(shí)卻開口了，“殿下，莫怪奴婢多嘴，既然郡主回來了，您是不該如過往那般寵著靈嫣小姐了，少見一些也好，免得傷了郡主的心?！?/br>
    以往都以為郡主早已遇難了，便是長公主再怎么待戚靈嫣好，吃穿用度衣服首飾都是最好的，旁人也不會說什么，因?yàn)檎f了那就是戳長公主的痛處。

    現(xiàn)在卻不同了，若不提醒長公主一下，讓戚靈嫣生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或是害得郡主和長公主生份了，那就是他們的罪過了。吳嬤嬤畢竟是宮里太后派到長公主身邊照顧她的，侍奉也是太后長公主還有郡主這樣的皇家主子。

    長公主聞言卻是蹙了蹙眉，不以為然道，“明珠和靈嫣都是好孩子，定然能好好相處的?！?/br>
    吳嬤嬤一噎，戚靈嫣算什么，一時(shí)僥幸得了長公主的喜愛罷了，又不是公主府的正經(jīng)主子，郡主可是皇室血脈，有尊號有封邑的，為什么還要和個(gè)非主非仆的人好好相處。

    昭華長公主又笑道，“靈嫣這孩子溫柔細(xì)致，若是有她在旁邊照應(yīng)著，明珠也能盡快融入京中的貴淑女圈?！?/br>
    吳嬤嬤不好反駁，她到底只是個(gè)奴婢，也不能真正教訓(xùn)主子什么，那就是以下犯上了，反正若是長公主做的有什么不妥，侯爺也會及時(shí)勸阻攔下了。

    吳嬤嬤這些年也見的多了習(xí)慣了。

    長公主因著這幅生辰繡圖想起戚靈嫣后，就存著讓明珠與她見上一面的心思，她相信女兒也肯定會像她一樣喜歡靈嫣的。

    至于吳嬤嬤說的話，長公主的確不在意，她又不是傻，不知道孰輕孰重，靈嫣自然不能與她的親生女兒明珠相提并論，但怎么說也是養(yǎng)育了多年，靈嫣這孩子又溫柔懂事，長公主還是盼著兩人好好相處，做好姐妹的。

    第122章 替身明珠

    戚靈嫣靠著那幅生辰繡圖, 讓忽略了她的長公主, 一時(shí)心軟再次憶起多年感情。

    第二日她就被喚到長公主府院中一起用早膳。

    侍女蘭芯一早就歡喜不已, 想著哪怕郡主回來了，長公主還是惦著小姐的, 翻箱倒柜，想著將最漂亮的衣服首飾拿出來，給小姐精心打扮穿戴一番, 也好讓長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瞧著，她家小姐依舊得長公主寵愛，芙蕖院才沒有失勢呢。

    戚靈嫣攔住了她, “郡主必然也會在的，我若是打扮太盛, 就不好了?！?/br>
    蘭芯撅著嘴, 有些不情不愿將這些衣服珠釵放了回去, 以往每年長公主待小姐好，給小姐做的衣服首飾多得數(shù)不清, 而且都是最好最時(shí)興精致的, 現(xiàn)在居然都穿不得了。

    最后戚靈嫣挑了件比較素淡的衣裳，打扮也很簡單, 只戴了幾樣珠釵頭飾。

    等到了主院, 昭華長公主見了, 還以為是這兩日戚靈嫣受下人怠慢了呢。

    她就喜歡打扮的漂漂亮亮出眾大方的姑娘，戚靈嫣也一向合她的心意，在外面交際時(shí)也是眾人夸贊不已, 令她驕傲。就算她的親生女兒回來了，戚靈嫣怎么說也還是府里的小姐，哪能被那些仆婢隨意欺負(fù)。

    戚靈嫣連忙解釋了幾句，表現(xiàn)得甚至比過往更加人情周到，謙卑恭謹(jǐn)了，連昨日還有些擔(dān)心的吳嬤嬤都對她印象好了一兩分。

    芙蕖院本就離長公主居所近，不像清漪院子那般偏遠(yuǎn)，就是昭華長公主想時(shí)時(shí)見到女兒，也舍不得讓她一天幾回的走這么遠(yuǎn)。清漪院又是女兒自己挑的，她也不好說什么。再者上京一路坐了大半月的船，奔波勞累的，長公主被身邊的嬤嬤提醒，這兩日先讓郡主好好休息。

    蕭函來時(shí)，就見到長公主身側(cè)立著一位素色長裙、圍裳束腰，綽約窈窕的少女，

    她還未來得及想，那少女就先一步主動屈身行禮，“靈嫣見過郡主?！?/br>
    蕭函避也沒避就受了這一禮。

    以致于長公主剛想說自家人不必行什么虛禮的話，也被噎回去了。戚靈嫣眼睛閃爍了一下，心里也有些詫異，但溫柔秀美的臉上不顯，依舊是那般柔順謙恭。

    見蕭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昭華長公主主動笑語嫣然介紹道，“明珠，這是靈嫣，母親收養(yǎng)的義女，這些年都養(yǎng)在府中，你們還未見過吧。”

    不知為何說到后面，長公主語氣有些弱了起來，許是蕭函望著她的眸子太過清明坦蕩，莫名讓她有些心虛起來，還想起了吳嬤嬤說的那些話，靈嫣的存在會傷了女兒的心。

    可她存的都是好意啊，女兒剛回來，還不熟悉京中生活，有個(gè)善解人意的好姐妹陪著她照應(yīng)著，不是很好嗎？

    見著昭華長公主說話都開始眼神飄忽起來了，蕭函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戚姑娘，聽大哥說過，有戚姑娘在母親身邊陪伴，我也很高興?！?/br>
    這句話一說出來，莫說長公主和其他侍女嬤嬤，就連戚靈嫣都愣住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這與她料想的不一樣啊，戚靈嫣想過這位郡主見到她，有可能是厭惡排斥，也有可能是不滿寫在了臉上，總是不會多高興的。她也做好了被冷落嫌棄的心理準(zhǔn)備，但怎么也沒想到郡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說真心話，因?yàn)榭ぶ饕换貋恚蒽`嫣過去的生活就一去不復(fù)返。

    哪怕心知無論地位還是寵愛，她根本不可能越過郡主，但戚靈嫣心里多少會不是滋味，從瀘州來信開始，她有幾個(gè)日夜好好休息過了。

    她也曾真切的想過要是郡主沒回來該多好。

    甚至在見到郡主時(shí)，不可避免起了一些比較之心。

    除了沒有血緣關(guān)系，沒有郡主身份，戚靈嫣能成為名滿京華的淑女閨秀，受盡贊譽(yù)，她也有自己的傲氣，自認(rèn)不會比長公主的女兒差些什么，而且郡主流落在外，聽聞多年來長于鄉(xiāng)野小門小戶，欠缺了許多禮儀教養(yǎng)，絕不是一時(shí)就能彌補(bǔ)上來的。正是有這份自信，讓她覺得長公主眼里總會有自己的，她依舊會是長公主府的戚小姐。

    昭華長公主聽著這話，也是怔了怔，按理說也該高興滿意，明珠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就像是愿意和靈嫣好好相處，但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有什么抓不住似的。

    蕭函也沒想到只是簡單一句話，就引來這么大反應(yīng)。

    這位義女戚姑娘當(dāng)下忍不住抬頭注視她的眸色里就流露出復(fù)雜來，盡管很快的回過神掩飾住了，也低下了頭。

    蕭函對戚靈嫣并無什么惡感好感，或者說她對長公主府的人都一樣，反正也不會久留于此，這些人和事物也不需要她在意。

    戚靈嫣猶豫了一下，還是柔聲道，“靈嫣只是侍奉了長公主一些時(shí)日，比不上郡主和長公主母女情深，這些年，長公主一直牽掛著郡主，時(shí)時(shí)刻刻惦念著，還望郡主多多體諒長公主的慈母之心?！?/br>
    昭華長公主再次在心中感嘆戚靈嫣的貼心懂事，還幫著促進(jìn)她和女兒的感情。

    蕭函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輕嗯了一聲。這么多年，她把長公主一家給忘到腦后，也沒想過回來認(rèn)一下，是有些對不住他們了。

    這樣有些平淡的反應(yīng)卻是令長公主剛激起來的母愛宛如被澆了涼水。

    長公主毫無心理準(zhǔn)備，失落又黯然，甚至顯露在了臉上，她想象中的尋回親女，母女重逢團(tuán)聚，應(yīng)該是女兒明珠如同貼心小棉襖一樣時(shí)時(shí)刻刻黏著她親近她，事事都依賴她聽她的話。

    定是女兒剛回來對她還有些生疏，慢慢來就好了，昭華長公主自我安慰道，也不知該說什么話。好在戚靈嫣還是那么善解人意，讓侍女將早膳端了上來。

    早膳多是長公主的口味，甜膩潤口的，也就這兩日加了一些偏清淡簡單的，還是長公主得知了蕭函的飲食習(xí)慣，親自吩咐廚房的人準(zhǔn)備的。

    戚靈嫣接過侍女捧在手里的白玉小碗，還親自為長公主從青花瓷盅里盛了一碗養(yǎng)生湯。身上的步搖環(huán)佩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旁人也沒有說什么，仿佛是習(xí)慣了一般。

    蕭函有些不解，長公主這是將人當(dāng)成義女，還是侍婢了呢。

    她倒忘了，這個(gè)時(shí)代的孝道大過天，照顧衣食起居不假他人之手，可能還覺得這樣十分親近呢。

    ……

    用過早膳后，長公主吩咐了一下，各種名貴的衣服料子，珠寶頭面首飾就擺滿了原本就錦繡帳幔，熏籠寶鼎的華麗室內(nèi)。

    蕭函有些頭疼，也不知怎么了，長公主仿佛是認(rèn)定了她過去受苦受罪一般。

    誠然這樣的確會令長公主和衛(wèi)國侯對她更好，心懷愧疚彌補(bǔ)她更多。

    但上天可鑒，除了當(dāng)年被擄又遭人販子買賣的最初幾日，她在南越的生活可是平安又順?biāo)?，有蕭夫人和蕭氏大族作依靠，還有位掌握軍權(quán)的韓長老當(dāng)老師，便是南越的王公貴族也不敢隨便招惹她。

    后來當(dāng)上王儲，就更加不用說了。

    她的那番說辭里也不曾說過什么壞話吧，蕭函回想著，她還不知道僅僅是因?yàn)槲蠢p足的事，讓長公主心疼又憐惜。

    蕭函陪了長公主在屋里坐了一上午，就連長公主為她挑選衣服首飾，還是過兩日去大慈寺上香還愿的事，也沒有反對，更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耐煩來。

    大半個(gè)月的船都坐來了，難不成在這公主府后宅里還坐不了幾天。

    但事實(shí)上，蕭函就這樣安靜地坐在椅上，保持著和善親近的笑容，看似默然不語，耐心傾聽，但一應(yīng)嬤嬤侍女都莫名地不敢喘聲大氣，如面對侯爺世子般，誠惶誠恐的。甚至只要她一句話，連昭華長公主都覺得氣弱，無法真的做主。

    長公主看上那鮮亮華麗的料子，精致繁復(fù)的頭面珠飾，卻見蕭函微微蹙了一下眉，長公主就鬼使神差地道，“還是算了吧，換其他的?！?/br>
    奈何那些都是她最喜歡的，長公主心里也糾結(jié)郁悶，她是明珠的母親，又是大夏地位尊貴的長公主，怎么在女兒面前都變得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也不知道該是什么態(tài)度架子了，一句也硬氣不起來呢。

    許是她對女兒太愧疚，太急于想彌補(bǔ)了。

    戚靈嫣也覺得這半日過的無所適從，這位郡主似是她從未見過的女子。

    她和許許多多的貴女小姐打過交道，高傲驕縱的，怯弱溫順的，暗藏心機(jī)的。大夏的女子好像生來就要學(xué)會女紅和宅斗似的，除了極少數(shù)最為幸運(yùn)的之外。

    而這位歸來的郡主趙盈歡，她更像是例外的例外。

    背脊始終是挺直的，目光清明坦蕩，哪怕對著長公主，也是直視地看著她說話，語氣不卑不亢，親近與疏離都保持在一個(gè)很好的分寸間，更重要的是，她大多時(shí)候都是微笑傾聽，但只要她一開口，便掌握了主動權(quán)，連長公主也一樣，這似是一種氣質(zhì)，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

    就像是沒有什么能讓她低得下頭去。

    戚靈嫣回到芙蕖院后，侍女蘭芯擔(dān)憂問道郡主有沒有欺負(fù)她，她可是有聽下人說這位郡主不但沒纏足還習(xí)武，她家小姐柔柔弱弱的，要是對上了不知有多可憐呢，還不一定有人護(hù)著。

    戚靈嫣嘆了一口氣，良久后才道，“郡主不是個(gè)普通的女子?！?/br>
    戚靈嫣一時(shí)也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詞可以形容，或者說她所接受的用來描述女子的詞匯，都不適合，甚至她之前的臆測猜想對于郡主仿佛都淺薄了。

    侍女蘭芯聽的疑惑了，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其實(shí)不止她疑惑，戚靈嫣更加困惑，僅僅是半日的相處，就讓她的心境更加復(fù)雜迷茫了。

    戚靈嫣最羨慕最向往成為的人就是長公主，地位尊貴高高在上，生活幸福順?biāo)?，榮華不盡。但見到郡主，明明她顯得是那般格格不入，但莫名讓人覺得她的言行舉止，態(tài)度是理所當(dāng)然。

    難不成鄉(xiāng)野之地長大的女子都是這般，但戚靈嫣看著也不像旁人說的那樣粗鄙無禮，不夠矜持，反而別有一分坦蕩自在。

    靜默良久后，戚靈嫣壓下了這些紛紛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