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盼盼徒然像是抓到了一只救命的稻草，瘦小的手伸出去向抓住她的衣角，但是想起她嫌棄自己，也就收了回來。

    她的眼里的淚水早以流干，嗓子也有一些干澀：“是真的嗎？”

    覃塘兒勾起嘴角，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過：“自然?！?/br>
    隨后她就跟著覃塘兒來到了城南的一個(gè)角落，這小巷里橫七豎八的躺著好幾個(gè)臭烘烘的乞丐。

    他們都直勾勾的看著她們，丁盼盼害怕，哆哆嗦嗦的問了一句：“小姐，你帶我來這里干嘛？”

    “你知道我是誰嗎？”覃塘兒眸中暗光，臉上假笑，“我是交際花，我所有的錢都是靠睡男人得來的，你想要藥自然也要靠睡男人?！?/br>
    “什么，我不？”

    丁盼盼害怕，連忙向外頭跑去，卻被覃塘兒一把抓住，丟進(jìn)男人堆里。

    “你只要和他們睡一覺，我就給你一副藥?！?/br>
    “你只要和他們睡一覺，我就給你一副藥。”

    ……

    這句話一直游蕩在她的心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將她的城墻擊倒。

    她眼神空洞，如同死尸，自己緩緩解開衣物，她說：“好！”

    反正一切都是娘給的，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還回去而已。

    從此往后，常芝的命就歸丁盼盼所有，誰都不許搶走。

    丁盼盼拖著自己酸痛的身子回到破廟，她不知道自己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她就知道耳邊都是撕扯的聲音，身上如同螞蟻侵蝕，身下都是錐心的痛。

    “娘，我買藥回來了。”丁盼盼連忙捂住了嘴，她沒想到她的聲音竟然如此沙啞，淚水一下就充滿了眼眶。

    想起剛剛耳邊還有自己嘶吼的聲音，很難聽。

    常芝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蓋著破舊的被子，聽見丁盼盼的聲音但又許久未見她進(jìn)來，也就緩緩起身，叫了一聲：“盼盼?！?/br>
    丁盼盼收起全部的傷痛，露出笑容，想像往常一樣蹦進(jìn)去，卻發(fā)現(xiàn)身上的疼痛根本不允許。

    她咬咬牙，小跑到常芝身邊，很短的距離卻使她流了一頭的汗水。她喘著氣：“娘，你看，藥拿回來了，老板說我?guī)湍愀梢惶旎?，然后他就給我藥了?！?/br>
    霎時(shí)，常芝注意她的聲音沙啞，還是手臂上的淤青，以為這是她今天干活弄著的，也就一把將她摟進(jìn)懷里，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聲音輕柔。

    她說：“我家盼盼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兒。”

    丁盼盼被她摟進(jìn)懷里的那一瞬間，內(nèi)心所有的委屈沖出決堤，奔流之下。

    常芝感受到女兒的顫抖，也就輕輕的唱起了歌，是一首很短的歌謠，小時(shí)候常常用這首歌哄阿芙睡覺。

    “月牙泉里小月亮，笑眼彎彎……”

    沒幾日，藥也吃完了，而常芝的病卻感覺比以往還要嚴(yán)重。

    丁盼盼想起當(dāng)時(shí)覃塘兒說，如果沒有藥了，還可以去芳華路76號(hào)找她，條件依舊是做一件事。

    她連貞潔都沒有了，還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做的。

    丁盼盼去的時(shí)候，正好覃塘兒在照顧她的弟弟，她弟弟是小兒麻痹，走路都走不好，看見她的第一眼，也就只會(huì)大聲尖叫。

    覃塘兒原本眼底的溫柔，聽見尖叫聲后，看向她的，只有陰冷。

    她無父無母，唯有這一個(gè)弟弟，被她奉為希望。

    果不其然，丁盼盼又被迫去了那條小巷，熟悉的潮濕骯臟，與那日不同的，也就只是多了幾個(gè)男人而已。

    往往復(fù)復(fù)了三個(gè)多月，最終這件事情被常芝知道了。

    常芝狠狠的扇了丁盼盼一個(gè)巴掌，也扇了自己一個(gè)。

    常芝她內(nèi)心悲愴到了極致，所有的恨與怨向她沖來，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是多么大的一個(gè)累贅。

    “盼盼，我求求你，不用在管我了，不用再去拿藥了?！背Ｖサ臏I水簌簌落下，瘦黃的雙手緊緊拽住丁盼盼的肩膀，“你不用再管娘了，好不好，你要更好的未來?！?/br>
    丁盼盼猛然的推開了她，雙目赤紅，聲嘶力竭的怒吼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如今你卻我不要再管你?！?/br>
    她嘴角忽而勾起，眼底的悲愴無限延伸：“那我這些不要臉，到底值不值得?！?/br>
    “娘你答應(yīng)我，好好活著，只要你活著，我活著，什么都不怕?！?/br>
    兩個(gè)瘦弱的人，在一間漏雨的破廟里相擁而泣。天大地大，能容納她們的，也只有這里。

    可不久后，病痛還是奪走了常芝的生命。

    丁盼盼跟一個(gè)有錢公子哥睡了一晚，拿到了安葬常芝的錢。

    常芝曾經(jīng)說過，郊區(qū)的墓地最高處正好能看見西北的方向，她想回家了。

    她跪在常芝的墓前，卻是格外的平靜，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就在那里安安靜靜的跪著。

    茍延殘喘的想要活著，最終還是抵不過閻羅王的一句話。

    這時(shí)，一片黑霧向她襲來，她雖感覺到陰冷，卻絲毫沒有起身的心情。

    如今的她，跟躺在里面的常芝，沒有任何的區(qū)別。

    祭靈司依舊著一身黑袍，他因?yàn)楦惺艿搅松觌x身的氣息，所以過來看看。

    他見丁盼盼的魂靈已然離身，手指輕輕觸碰，瞬間得知她的一生。

    于心不忍，便又將她的魂靈歸還與她。

    手中的彎刀長鐮輕輕敲打常芝的墓碑，瞬時(shí)一個(gè)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婦人懸浮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孤不愿與世間糾纏，但見汝悲慘，愿予一機(jī)會(huì)?！?/br>
    音落，霧散，人消。

    丁盼盼忽而覺得自己身體里被塞進(jìn)來什么，沉重郁悶。她緩緩起身，卻看到不遠(yuǎn)處站著一位穿紅旗袍的女人，全身濕答答的，長長的黑發(fā)遮住了面容。

    “你是誰？”丁盼盼問道。

    女人抬眸，臉色蒼白：“我叫齊寒?！?/br>
    .

    常芝走后，丁盼盼就去麗華春做了洗碗工。幾年的時(shí)光里，丁盼盼除了待在麗華春的后廚，另外就是去墓地待在齊寒身邊。

    她知道齊寒是鬼，但是一點(diǎn)畏懼之心都沒有，甚至有些慶幸，終于有人是只屬于她的，只有她能看見。

    她聽齊寒說，只要四十九天，常芝也會(huì)變成鬼，可是四十九天后，并沒有。

    齊寒說常芝的魂靈被人帶走了，可是聽到這個(gè)消息的阿芙，內(nèi)心卻沒有一點(diǎn)波瀾。

    她的娘親，最好的娘親，總是對她很殘忍。

    忍心丟下她一個(gè)人。

    一天，丁盼盼照常在后廚洗碗，卻被經(jīng)理叫到舞廳內(nèi)，說是正好辭退了一個(gè)服務(wù)員，見她手腳干凈，也利索，就讓她來做這個(gè)服務(wù)員。

    常芝走后，丁盼盼越發(fā)不喜歡說話，也給自己取了另外一個(gè)名字，叫阿芙。

    世間再無丁盼盼，那個(gè)盼著希望，盼著黎明的姑娘。

    舞廳內(nèi)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阿芙拿著托盤站在酒柜旁，木訥的等待前來要酒的客人。

    突然有一個(gè)穿著西洋羽絨短裙的女人，畫著濃妝，手里拿著高腳杯，搖搖晃晃的向她走去。

    阿芙抬眸看了她一眼，是覃塘兒。

    她對覃塘兒感情有些復(fù)雜，恨她逼迫自己去做那些事，但是也感激她給予自己的藥材，讓母親多陪她幾個(gè)月。

    功過相抵，也就算是陌生人。

    覃塘兒一臉的紅暈，趴在吧臺(tái)上，指了指阿芙，有些神志不清：“你…過來，給我倒杯酒。”

    阿芙小心替她滿上，可突然覃塘兒手一抖，一不小心酒灑到了她的羽絨短裙上。

    本來蓬蓬的裙子，瞬間崩塌，失去了所有的美感。

    覃塘兒惱羞成怒，掄起高腳杯就向阿芙頭上砸去。霎時(shí)，阿芙頭顱鮮血流下，滴在地上與紅酒融為一體。

    阿芙抬手摸了摸頭頂?shù)膫?，刺骨的痛。一手掌的鮮血，她嘗了嘗，竟有一絲甜味。

    “你……賠錢，這是竇爺送給我的。”覃塘兒指著阿芙，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wěn)，“上好的鵝絨毛，要了你這條狗命都賠不起?！?/br>
    頓時(shí)所有的客人，都向他們而來。阿芙第一次受到這么多人的矚目，一下子額頭的冷汗就冒出，低著頭恨不得鉆進(jìn)地洞里。

    這時(shí)經(jīng)理過來，逼著阿芙下跪認(rèn)錯(cuò)。

    她二話不說，就直接跪下，血一直順著臉頰而下，低著頭，聲音沙啞而怯弱，特別小聲的說著：“對不起，是我錯(cuò)了，我賠?！?/br>
    “大家都散了吧，一個(gè)事故而已。我們這兒巧兒姐可要唱歌了?！币粋€(gè)穿著黃朵云縐旗袍，搭配一頭復(fù)古的波浪卷發(fā)，她說話的語氣溫柔隨和。

    所有人漸漸被歌聲吸引而去，也就沒人愿意看著兩個(gè)女人吵架。

    她走上前，扶著搖搖晃晃，神志不清的覃塘兒，說：“這不過是紅酒漬而已，拿去干洗店洗洗就好了，何必為難一個(gè)小姑娘。”

    覃塘兒瞟了她一眼，丹鳳眼一勾：“話說的真好聽，這是你竇爺送給我的，你自然希望它臟了?！?/br>
    她一把推開那個(gè)女人，自己穩(wěn)穩(wěn)的靠在了經(jīng)理的身上，酒后的丹鳳眼變得更加?jì)趁模骸袄桕?，你年紀(jì)大了，還是竇爺讓我吧，哈哈哈。”

    黎昕看著覃塘兒離去的背影，攥拳的掌心傳來一陣疼痛。

    趴在地上的阿芙，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疼痛，拿著抹布小心翼翼的擦拭地板上的紅酒漬。

    黎昕緩緩的舒一口氣，轉(zhuǎn)身見跪在地上，瘦瘦小小的阿芙，心有不忍，便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疼不疼？”黎昕用自己的手帕輕輕的擦拭她臉上的血漬，竟然有些干涸了。

    阿芙很白，是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鮮艷的紅色掛在她的臉上，妖艷無比。

    阿芙凝視著她，久久說不出話。

    .

    阿芙靠在常芝的碑上，大大的紗布包裹著她的頭顱，但她望著天空的面容，還掛著一絲笑容。

    坐在碑上的齊寒，交錯(cuò)搖晃著雙腳，腳上的水珠順勢飛起。她見阿芙在笑，也就問道：“阿芙，你在笑什么？”

    “我……”阿芙嘴角上揚(yáng)，“認(rèn)識(shí)了一個(gè)很好的人?！?/br>
    齊寒一驚，從碑上跳下來，蹲在她的面前，沒有瞳孔的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她：“人？”

    阿芙眼底的眸光閃現(xiàn)：“恩，她叫黎昕，是除了娘和你以外，對我最好的人。”

    “哦！”齊寒順勢也靠在碑上，阿芙身上帶有的暖暖陽氣溫暖著她，她偏頭看了看阿芙臉上的笑容，“你也是對我最好的人，等我找到了你娘，我們仨都是對你最好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