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秦鋆瓊的信，歸于璞走到衛(wèi)生間，捧了一掌心的水往臉上敷。

    秋澄光抬起他的臉，看見他眼睛有血絲，不禁訝異：“你咋啦？咋還看哭了呢？我媽寫得這么感人??？”

    說罷，她沖進(jìn)他房間要去拿信，歸于璞眼疾手快抓住她。

    “哎呀媽呀，我看一下嘛！”

    “看啥？”

    “看信唄！”她彈了下他的額頭，結(jié)果疼得手指亂甩，“你以為我mama說不要給我看就是真的不給我看嗎？你沒聽見盛阿姨說開玩笑的嘛！”

    “沒聽見。”

    秋澄光皺著眉瞪他，一個猛勁兒要掙脫他往里跑。

    歸于璞失笑，心想著：沒見過這樣愚蠢的掙扎，簡直像小豬嗷嗷叫著要往泥潭里沖。

    想到這兒，他搖搖頭，半是苦惱她怎么這么傻，半是因為心底直有笑意往外咕咕冒，跟院長辦公室常年都在煮開水的壺嘴一樣。

    他放開她搶先一步走到桌前，將信舉起來，秋澄光跳起來要拿。

    “給我啦，很幼稚誒！”

    他哼笑一聲，把信遞給她。拉開了西窗的窗簾，讓落日的余暉照射進(jìn)來。

    “那你剛才看的時候都不用拉窗簾，眼睛還要不要了？”秋澄光一邊嘀咕訓(xùn)斥著，一邊展開mama給的信，慢慢地坐了下來。

    信是這樣寫的：

    【于璞，你好?！?/br>
    秋澄光嘀咕出聲：“你好，mama。”

    【我是澄光的母親。今天寫這封信，主要是想告訴你關(guān)于她的一些事情，從中你大概可以知道她做一些事情心里是如何想的，大概也能夠揣摩得出，她待人處事的原因?！?/br>
    【澄光這孩子，就是很會忍眼淚。但只要門一關(guān)上，她就會立馬哭出來?！?/br>
    “mama不知道，我現(xiàn)在在人前也會哭了?！鼻锍喂獾吐?。

    “怎么呢？”

    “因為你唄?！?/br>
    她頭也不抬地說，又繼續(xù)讀下去。

    【記得有一回，她興致勃勃地拿著手機(jī)要去給她表哥看有趣的東西，她表哥忽然以一種忍無可忍的語氣說：“你不要再來煩我了行不行啊？”她的笑容就慢慢地收起來?！?/br>
    【可她還在笑。只是眼里沒了神采，眼眶有些紅。但她還是禮貌地點點頭，說：“好呀?！薄?/br>
    【那一刻，我好心疼，又很茫然?！?/br>
    【我教錯了嗎？我教她對人要禮貌，可她經(jīng)常想著為人著想，卻從來不敢表達(dá)自己的情緒?！?/br>
    【她從小到大就會察言觀色，會處處順著別人的心意討好別人。別人不愿意她出現(xiàn)在眼前時她就主動消失?？墒窍乱淮我姷剑峙吕淠畷藢Ψ降男?，總是又高興地打招呼。】

    【她沒少受到別人白眼，是一個很會避讓的人。只要她感覺到，并且說服自己：“他/她是討厭我的?！彼蜁x你遠(yuǎn)遠(yuǎn)的。】

    【實際上，澄光是不自信的。很多東西她不敢要，也許是覺得自己不能要?！?/br>
    【本來高中可以被保送到市里面的重點中學(xué)，但她說：“mama，我不去了，那兒離家遠(yuǎn)，我在這里也能讀得很好?！币驗槟且魂囎游业臓顟B(tài)很差，她想留下來陪我?！?/br>
    【曾經(jīng)很要好的同學(xué)她也不敢要，朋友走了她也不敢追。三四個人相約出去玩拍照發(fā)在社交圈里，唯獨沒有她?！?/br>
    【后來盛宴離開了，這是她最最好的朋友。】

    【那一次我?guī)鋈ザ碉L(fēng)，一路上她一句話沒說，到了海邊自言自語說：“我真的留不住一個人嗎？”】

    【她不明白為什么最喜歡的人會一個個離開。包括最愛她的爸爸。我跟她爸爸離婚的時候，她問過一次：“爸爸不回來了嗎？”】

    【我當(dāng)時沒能好好告訴她，因為我自身的懦弱，我根本沒有想好怎么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我自顧自地難過著?！?/br>
    【從那之后，她再沒問過關(guān)于爸爸的事情。】

    【可是，澄光喜歡畫畫。我曾經(jīng)在她忘記上鎖的黑匣子里看見她父親的爸爸畫。我想，那是她憑借自己的記憶畫出來的。因為她不敢去見他，只能自己偷偷地畫。】

    【澄光在一些長輩的眼中，是禮貌乖巧的孩子，又是一些爺爺奶奶輩的開心果。大家一定覺得她很快樂吧，覺得她生活在一個美滿的家庭里，父母對她關(guān)愛有加，說不定還有年長的哥哥jiejie愛護(hù)她?！?/br>
    【來到這里以后，她跟我說，鄰居家的高爺爺特別喜歡她，把她當(dāng)孫女一樣地疼；房東阿姨也很關(guān)心她?！?/br>
    【可事實并非大家想的那樣?！?/br>
    【我十分慚愧地說，我沒有給澄光一個好的生活條件和環(huán)境，更別提“美滿”。環(huán)境影響人的發(fā)展、性格，澄光沒有被造就成一個乖僻怨艾的人，這一點是我要感恩的。我很對不起她?！?/br>
    【在我自己不行的時候，我放縱自己不行。中學(xué)一段時間她在聽一首英文歌，叫〈because of you〉，后來我也去聽了，看了看歌詞，查了查背景。我不知道她那時候是不是恨我?！?/br>
    【但我的寶貝還是對我很好?！?/br>
    【我也十分感謝后來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人。她的大學(xué)舍友，還有大學(xué)時期作為初戀的你。

    【想當(dāng)初，她告訴我：“mama我談戀愛啦！”那一刻，我的心好快樂。想到我的孩子這下子也長大，有大人的想法了呢?！?/br>
    【她會跟我分享一些快樂的事情，舍友之間，戀愛當(dāng)中，我好愛聽。因為每次講到這些，她都是那么快樂。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而非牽強(qiáng)附會。】

    【我很開心。我當(dāng)時多么想見見你們，想邀請你們吃頓飯，或者只是看看你們的模樣——我也看到了，她的手機(jī)里有你們的照片。所以，我很早就見過你了?！?/br>
    【可是后來，她慢慢地變得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樣開心。】

    【以前我沒問，她也會滔滔不絕，后來我旁敲側(cè)擊，差點用像問小孩子“今天在學(xué)校有沒有有趣的事呀”一樣的語氣問她，她才講幾件和舍友開心的事情，可是卻不講戀愛了?！?/br>
    【我是不敢問的。】

    【后來我才知道你們分手了?！?/br>
    【我感到很遺憾，盡管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想起澄光以前的講述，我可以想見，她很在乎那個天天被她掛在嘴邊的男生。】

    【分手了，你們一定很難過吧?！?/br>
    【很抱歉，我不是想揭你的傷疤。我只是在想，當(dāng)初澄光會那么開心，陪在她身邊的這個男生對她一定是很好的。我很感謝你?！?/br>
    【我該去休息了。之所以今天寫這封信，是因為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努力回憶，卻毫不費力地在忘記?！?/br>
    【今天是想起最多的一日，結(jié)合我先前所錄下的關(guān)于澄光生活的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從澄光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記錄?！?/br>
    【==這邊是2019/01/20寫下的==】

    【剛才翻了過去的日記本，有一件事我想應(yīng)該告訴你。】

    【澄光小時候也活潑，是真活潑。但7歲以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改變了她?！?/br>
    【澄光本來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但在她7歲那年，他們兄弟姐妹三個人出去玩，哥哥和弟弟卻再也沒有回來?！?/br>
    【家里一下子由五個人變成三個人，剩下的三個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痛苦當(dāng)中。有一次我看見澄光打開的日記本，上面寫著說：“除夕夜，我們家怎么都靜悄悄的？”】

    【我和她爸爸都很痛苦，大人痛苦的時候會用各種方式逃脫。所以，我們都忽視了她。不應(yīng)該的，你說對嗎？哥哥和弟弟走失以后，我們應(yīng)該更愛這個寶貝的。】

    【但我們沒有做到。這是我和她爸爸這輩子的遺憾。】

    【澄光看人說話的性情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培養(yǎng)起來的?！?/br>
    【我不知道她以后會遇見什么樣的人，但我真希望她遇見的所有人都能夠彌補我和她父親虧欠她的。】

    【信寫到這里，瓊姨催我去休息了?！?/br>
    【她說：“寫一封寄不出去的信是做什么呢？”】

    【我可一點也不生她的氣。我很感謝她?！?/br>
    【這封信或許到此為止，或許還有機(jī)會我再繼續(xù)寫?！?/br>
    【但我不確定能不能有機(jī)會親手交給你，也不確定我寫的這些你能不能看明白，講述得有些亂吧？】

    【以及，我很快地不識字也不會寫字了，后面這一部分是瓊姨替我寫的。我口述，她執(zhí)筆。她以前可是語文教師，寫的字漂亮極了?！?/br>
    【她這是一邊笑著一邊記下我夸她的話呢！】

    【最后，如果這封信有機(jī)會給你，但愿不會給你帶去壓力。我希望有機(jī)會，你可以多多了解澄光，我也想以澄光母親的身份懇求你，可以的話，多多關(guān)照她，好嗎？】

    【寫于2019.01.20晚23時，濟(jì)慈院鋆浣樓三樓。秦鋆瓊?！?/br>
    *

    歸于璞走到她身旁蹲下。秋澄光輕輕地捶了他一拳，擦擦眼角：“我才不哭呢?！?/br>
    可眼眶還是泛紅。

    歸于璞笑：“傻瓜?！?/br>
    她把信規(guī)規(guī)整整地疊起來，裝進(jìn)信封里。這個信封是很早以前在一家老式商店買的，花樣與款式她都沒在那家店看過了。

    歸于璞把信拿在手中，說道：“放在抽屜里好好保管，也算是幫你保管著，想看你再拿出來看?！?/br>
    “mama把我寫得這么透，我才不想再看一遍呢！”秋澄光笑道，棉拖有一下沒一下地碰著他的腳尖，“所以你看完之后，都想了些啥？”

    “我在想，這丫頭是該好好疼愛的?！睔w于璞平靜地說，干脆利落。秋澄光俯下身去，吻在他額頭。

    她抱住他的腦袋：“大頭?！?/br>
    “你才大頭！”

    “沒想到mama也有把一些事情記下來，這么說，如果她經(jīng)常去翻閱自己寫的那些東西的話，她就會經(jīng)常提醒自己哥哥和弟弟走失的事情的，。”

    “嗯?！?/br>
    “許恭昶到現(xiàn)在都沒跟mama相認(rèn)。”

    “也許接下來有機(jī)會安排上?！?/br>
    “但愿吧！”

    歸于璞看著她，忽的笑了：“你想不想吃意面？晚上阿姨她們帶著櫚檐出去吃飯?！?/br>
    “唔，這么說，只有我們在家咯？”

    “嗯，走?！?/br>
    他起身牽著她的手，秋澄光故意往后拖曳，屁股向后撅，坐在椅子上不動：“去哪兒呀？不想動了?！?/br>
    “去煮意面啊。”

    “你過來一下。”她朝他勾勾手指。

    歸于璞俯下身去：“怎么了？”

    她把臉抬得高高的：“親我一下，你沒發(fā)現(xiàn)嗎？這幾天你都不親我了。唉，這人啊，果然只有在一起前最熱心了，得不到的時候最躁動了……”

    歸于璞沒等她說完，吻在她唇上：“再說一遍?！?/br>
    她抿著唇笑起來：“開心?！笔直弁缟陷p輕兜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