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重笙這一走走得瀟灑，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他姑姑找到南風(fēng)館的時間，耳邊仿佛已經(jīng)響起了慘叫。

    這會兒不能回去，回去就是圍觀血濺當(dāng)場。

    他去城郊找了棵棗子樹，爬上去慢慢啃著糕點，玩著棗兒。腿一晃一晃的，甚是自在。

    一只花綠小蛇吐著蛇信子靠近，阮重笙捏著它七寸提溜起來，點點蛇腦袋，一本正經(jīng)道：“小可愛，你怎么又和我搶吃的！欸欸干什么呢這是，撒嬌也沒用！你是靈蛇，給我有點出息！”

    仿佛忘了是誰靠著撒嬌賣乖成功活到今天的。

    小可愛在他臂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用行動表示它的確很沒出息。

    阮重笙自小與這些東西為伍，他那缺心眼的師父對他管的也寬松，放任他一個人四處溜達(dá)尋樂，而這處林子因為傻蛋和炮灰齊飛，鮮果共蛇蟲一色，就成了他最愛臨幸的寶地。

    一邊調(diào)戲小蛇一邊看外來的傻蛋的熱鬧，人生一大趣事也。

    這常年爬樹摘果，一來二去就跟這總是盤旋在附近的這只小靈蛇熟絡(luò)起來，某日心血來潮還給人家起了個俗名兒“小可愛”。往后小可愛來小可愛去的，似通了靈智的小蛇也仿佛記住了這三個音節(jié)，每次聽見這名兒，都樂呵呵地吐舌頭往他身上蹭。

    他把手探進(jìn)蛇嘴，指尖被鮮紅的信子舔來舔去，尖牙在指尖微微一咬，酥酥麻麻的，人就樹一靠，蛇往掌心一盤，一人一蛇你來我往，好不自在。

    “師父帶我修仙，可這么多年，他都不帶我去他說的天九荒。”阮重笙歪頭吐了個棗核，托著小可愛便開始閑聊，“小可愛啊，我跟你說，修仙無歲月都是騙人的，我覺得可慢啦。”

    “我想找人打架，可金陵人還有姑姑都打不過我，師父不肯和我打。”

    “天九荒是什么樣的？師父和姑姑不肯多說。夫諸……哦，夫諸不會說話?！?/br>
    夫諸就是他那師父養(yǎng)的那頭有點靈氣的小獸，平日只吃剛割下來還帶血的生rou，偏還有個非晨露清泉不飲的毛病，仙氣且俗氣，比人還窮講究。

    他自顧自在絮絮叨叨，小可愛只顧著爬來爬去，粘液沾了他一手臂。

    阮重笙被傾聽者的不解風(fēng)情氣了一氣，抓著它就作勢要往樹下扔。小蛇自然不依，死死盤在他手腕上，蛇尾來回輕輕拍打，像極了撒嬌求饒。

    嬉鬧間，忽見不遠(yuǎn)處來了一群人，指著棗樹似乎有在這里歇息的意思，看熱鬧歸看熱鬧，阮重笙一向都是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平素不愛叨擾生人，更不喜歡被人叨擾，連忙收起了蛇就要換個地兒，可距離已經(jīng)很近，怕是來不及離開。

    一行四個人果然在棗樹下坐下來開始談?wù)摗?/br>
    “哎，聽說蓬萊門好像又要招弟子了？”

    “那可不是，三年一招，可讓人稀罕。蓬萊門下幾位前輩，無論拜哪個都好啊。”

    “那若有幸拜代掌門為師，可就是天大的福分了?！?/br>
    “那倒是，厲掌門為人沉穩(wěn)，作風(fēng)清正，可一向是我輩楷模！不過啊，他不太可能收徒弟。”

    “為什么？”

    “你沒聽說過？前蓬萊掌門早早閉關(guān)半退了，這位厲重明厲代掌門啊一個人撐起了蓬萊，還要照顧師弟師妹，可cao心了。如今他事務(wù)繁忙，也不可能一反常態(tài)地愿意收徒。”

    “師弟師妹？蓬萊還收女弟子??？”

    “女弟子？……對，可不是女弟子嘛。你這是多久沒關(guān)心天九荒了？那位大小姐乃是老掌門的獨生女，但幾乎是現(xiàn)在的厲掌門養(yǎng)大的，可惜被寵壞了。這沒什么好說的。好說的，其實是蓬萊的晉二公子，晉重華?！?/br>
    “可是那位引陽上君？快說來聽聽！”

    “這晉二公子那可真真身世不凡啊，乃是天祖和蓮真仙子的遺子！當(dāng)年天祖共蓮真不幸羽化，拼命將腹中孩兒取出，囑托天祖那位小徒弟，也就是前蓬萊掌門將其收入門下加以照拂。前掌門按師命收了他為徒，于是就有了晉二公子一說。不過天祖親子就是不一樣，天分奇高，怕是除了當(dāng)年的那位鬼才，再無人比肩了?！?/br>
    “嗯？天才？旁的不說，我這等修通天道的小散修，倒是聽聞蒼茫的天云嵐有驚世之才?！?/br>
    “對對對，聽說這晉重華和天云嵐一向是死對頭……”

    “此言差矣！這幾十年來人才代出，如今天罡九荒上的六杰十三秀，哪個不是驚才絕艷的人物？那些個胸襟氣度，怎會如此容不得人……”

    “嘿，說起這十九個人。”一人直起身子，“這次能不能聚齊了？”

    “我看懸。不說已經(jīng)嫁出去的那幾位佳人，至少蒼茫和蓬萊的那兩位已多年不出九荒了?！?/br>
    “這哪能一樣！那可是業(yè)火！肯定是個絕世寶貝！當(dāng)年蓮真仙子不就……”

    身側(cè)的人連忙捂住他的嘴，“什么寶貝不寶貝的！趕緊走！”一行人拉拉扯扯又上路了。

    聽完了整段對話的阮重笙從樹上蹦跶下來，若有所思。

    這金陵附近只有一片林子，名為“驕兒林”，恰是他個地頭蛇踩熟了的地皮，至于寶貝……

    阮重笙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我就去撿撿漏，湊湊熱鬧，不過分吧？嗯，不過分嘛……”

    厲重月踩過鋪滿梨花的蜿蜒小徑，繞過亭臺樓閣，循著錚錚琴音找到了樹下的人。

    白衣如雪，梨花滿身。

    樹下的人正垂眸撫琴，指間撥弄，清音流瀉，絮花飛舞。

    一向張揚(yáng)跋扈的大小姐卻噤若寒蟬，聳拉著腦袋，眼睛悄悄往周圍一掃，嘴上老老實實地喚了聲“二哥”。

    琴音一斷，撫琴的人抬頭，不緊不慢地拂去衣上飛花，奈何梨花多情，拂了一身還滿。

    他指間銜花，抬眸時微微一笑。

    厲重月抖了抖，立時收回目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二、二哥怎么來了？”

    廣袖轉(zhuǎn)拂，晉重華自花樹邊取來一卷畫軸，握著畫軸輕輕一抖，于是簌簌花落。十指拂過軸桿，笑意清淺：“天降業(yè)火，我自然要來。師兄事務(wù)繁忙，怎好脫身?！?/br>
    她點點頭，試探著看了一眼，又飛快垂眸，“二哥……我……”

    “一年不見，就如此怕我？”他輕描淡寫地笑，卻仿若流瀉一地的月華，隱隱約約，撩人心弦。

    厲重月見他并無怪罪之意，隱隱松了一口氣，低聲抱怨時語氣也帶了些嬌嗔意味：“還不是二哥你……”

    晉重華涼涼道：“還有理了？愈發(fā)無法無天?！?/br>
    厲重月咧嘴一笑，然后撇撇嘴，道：“我去驕兒林探看過了，里頭分明什么都沒有，可入夜后一用靈氣探勘又可見業(yè)火沖天，我再進(jìn)去又尋不著！邪門！”

    晉重華不緊不慢地抿茶，淡淡道：“你修為不夠?！?/br>
    厲重月被噎住，張張嘴卻只能不甘道：“二哥！”

    她口中的二哥手中畫卷鋪展，還未及見著畫中人眉眼，就忽斂眉一笑。

    也就是這一笑讓她縮回脖子，小聲抱怨：“師兄真小氣。”

    引陽上君拂過直幅上半，眉梢眼角難得溫柔，訓(xùn)斥也是不痛不癢。

    “修為不見長，頂撞師長倒是愈發(fā)厲害?！?/br>
    小丫頭笑嘻嘻問：“師兄，又看畫啊？”

    引陽上君但笑不語。厲重月托腮盯著他發(fā)呆，心下思緒亂飛。

    她這師兄，素來是個活在傳說里的人。

    厲重月本出生名門，生父乃是中荒蓬萊正經(jīng)的掌門人，昔年威名赫赫，曾一戰(zhàn)生屠三萬魔修，天上人間均有個“煞神”名號；大師兄正是她義兄，少年成名，穩(wěn)重自持，算得他們這一輩里最頂尖的，早早代掌蓬萊，眾人嘆服；而她這二師兄，可越過了她父兄，堪稱是師門里最傳奇的。

    晉重華此人，生得一副只應(yīng)見畫的皮囊，出身更高不可攀。其生父不知名諱，卻得整個修界稱一聲尊稱’天祖‘，乃是這天九荒開天辟地第一人。昔日執(zhí)掌九荒，威名一出，可叫萬人退散；生母蓮真則是位離經(jīng)叛道的佳人，曾是天祖座下唯一的女徒，據(jù)傳絕代色傾城姿，豆蔻年華就有風(fēng)流癡子跪閨求嫁，卻不想美人實在別致，一心向著把自己養(yǎng)大的師尊，愛得甚是決絕，可謂轟轟烈烈。

    后來師徒情分?jǐn)?，夫妻情意長，好一番傳奇佳話。

    引陽上君便是這二人的獨子，東荒引陽府主人。生來便是天驕，北斗之尊，高高在上，同輩里頭一騎絕塵。縱使再看不慣他少年名盛，也無人可出其右，試其鋒芒。

    厲重月心想，也不知未來是哪個有本事又不怕死的能讓這位天仙墜入凡塵，嘗嘗七情六欲的滋味。

    興許……

    耳畔忽然一聲清脆，引陽上君已經(jīng)置下茶盞，收攏畫軸，施施然起身而去。廣袖華袍，恰如畫中。

    她忙跟上去：“二、二哥！你去哪里！”

    那人聲音自遠(yuǎn)處傳來：“驕兒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