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宸確實(shí)干脆利落地?fù)屪呃渌谋蛔?，可是楊佑要怎么和宮女解釋這個(gè)問題？

    八寶袋不見的事情讓宮人們著實(shí)緊張不少，要是被子再不見了，他怎么說得清楚？

    問題是，八寶袋那是個(gè)小袋子，可能會(huì)弄丟，可是哪還有人丟被子的？

    瑞芳站在床頭，端著水靜靜地盯著楊佑，等著他的解釋。

    楊佑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被子給丟了?！?/br>
    瑞芳不依不饒地問道：“那是丟在哪里了，總有個(gè)去處吧。”

    楊佑嗯嗯啊啊就是說不出來。

    湛芳走進(jìn)來，聽完了事情的經(jīng)過，她直接問道：“到底為何丟掉被子，那是內(nèi)務(wù)府用新棉花做的?！?/br>
    楊佑總不能說有條龍要拿被子去墊板凳吧……

    他還是沒說話。

    湛芳看著他低頭沉默的樣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瑞芳還要刨根問底，湛芳拉住她，“殿下做事自有道理，這件事你不要管了?！?/br>
    她從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鋪在床上，叮囑楊佑：“殿下，您想丟什么當(dāng)然沒問題，可是一定要處理干凈?！?/br>
    楊佑想著，敖宸的地方別人找不到，進(jìn)不去，那被子確實(shí)可以當(dāng)做處理干凈了，他點(diǎn)點(diǎn)頭。

    吃過早飯，楊佑問麗妃在哪里，湛芳說麗妃和幾位美人一起同游御花園，要下午才回來。

    楊佑便將和麗妃長談的安排推到了晚上，湛芳照舊詢問他要不要去遛鳥。

    他想了想，借著遛鳥，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確認(rèn)。

    提著鳥籠出門，瑞芳一直盡心盡責(zé)地跟在他身后。

    她看看楊佑走的方向，上前攔住他，道：“殿下，您這是要往鐘靈殿去嗎？”

    楊佑放松地笑笑：“我去找六皇弟，不行嗎？”

    瑞芳噘著嘴搖頭，“上次就是在鐘靈殿，差點(diǎn)著了道，干什么要去哪里找晦氣?！?/br>
    楊佑嘆氣，他問瑞芳：“瑞芳，宮里我和六弟交情最深，你覺得他是隨便出賣兄弟的人嗎？”

    瑞芳想了想，答道：“雖然六殿下沒有您好，但是也不算個(gè)壞人?！?/br>
    “所以啊，”楊佑手指逗了逗鳥，“我也不相信他是壞人。”

    我相信他一定有說不出口的苦衷。

    楊佑沒有說出后半句，瑞芳終于放下了手，兩人往鐘靈殿走去。

    去鐘靈殿的路上有了許多來往的太監(jiān)和宮女，楊佑仔細(xì)觀察著，這些人都是養(yǎng)心殿的，都是帶著東西過去，空著手回來。

    宮女們手中抬著各式錦緞、點(diǎn)心，還有不少的時(shí)令水果。

    他皺著眉頭，問瑞芳：“最近宮人間有沒有什么傳聞，關(guān)于六皇子的？”

    瑞芳看著來來往往的宮人們也是一頭霧水，“沒有啊，什么消息都沒有?！?/br>
    楊佑驀地加快了腳步，走到鐘靈殿，才發(fā)現(xiàn)人聲鼎沸，殿中的美人都聚集在陳貴人的屋檐下，嘰嘰喳喳地道賀。

    他就是一個(gè)格格不入的外人，穿著一身素凈的衣服，提著鳥，既沒有準(zhǔn)備賀禮，臉上也不見喜色，饒是如此，諸位美人還是向他行禮。

    他禮貌地笑著接受眾人的問好，還有在問好下藏著的窺探目光。

    他和六皇子之間的事情，雖然被麗妃壓了下去，不過是把明面上的水花變成了暗地里的水流，知道的人很多，揣測的人更多。他們恐怕都以為兩位皇子自此要?jiǎng)萑缢鹆?，誰知楊佑竟然還敢來鐘靈殿。

    陳美人笑著迎他進(jìn)去，他搖頭，直接問道：“我來找六弟?！?/br>
    他抬了抬手上的鳥籠，示意自己是來找楊休玩的。

    陳美人的表情凝滯了一瞬，她笑著說：“休兒在里面，你進(jìn)去吧。”

    她話音一落，便有一個(gè)小宮女過來領(lǐng)著他往里面走。

    瑞芳警惕地看著四周。

    楊佑同樣看著，陳美人身邊的宮人基本都被換光了，全是新面孔。

    楊休的房間還是當(dāng)時(shí)出事那一間屋子，屋內(nèi)的布置甚至都沒有變化，只是將血跡都擦拭干凈了。

    楊休坐在矮桌前，穿著一身白衣在沏茶，茶煙裊裊，他神色肅穆，像是出塵的謫仙。

    他一點(diǎn)都不意外楊佑的到來，頭也不抬地說：“有人跟我說你來了，我剛才還沒信。我以為你真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

    楊佑把鳥籠交給湛芳，走進(jìn)屋內(nèi)，屋里來來往往有很多養(yǎng)心殿的人在布置東西，將各種奢華物件都往楊休屋里堆。

    楊休之前在宮里并不是受寵的人，屋子里的擺設(shè)相較于皇帝的賞賜，實(shí)在是太過寒酸。

    他把一杯茶放在對面，伸手示意楊佑坐下。

    楊佑掀起衣擺坐下，楊休道：“聽說你的封地和封號都下來了?！?/br>
    楊佑端起茶，輕輕飲了一口，沒嘗出來是什么滋味，“昨日來讓宮里選，膠東王、廣寧王、弘農(nóng)王，估計(jì)我是要留在京城了。”

    楊休笑著舉起茶，恭喜他：“看來日后我們在京城還有好一段時(shí)間呢！我的王位已經(jīng)定了，睿王?！?/br>
    楊佑眼皮一跳，按照齊國的慣例，一個(gè)字的封王等級比兩個(gè)字的高。如果是用燕、趙之類的地名，則表示王管轄著很大的疆土，如果是使用安、賢等詞語，則暗示著皇帝的倚重。

    楊佑不為所動(dòng)：“看來皇弟很快就能參與政事了，可喜可賀?！?/br>
    楊休也不惱，自己喝完了手中的茶，問楊佑，“你來就是為了王位的事情嗎？”

    楊佑的目的當(dāng)然不是這個(gè)，可是楊休的王位已經(jīng)足夠說明了問題，即便如此，他還是想問清事實(shí)：“我還不知道你封王的事情?！?/br>
    “也是，”楊休冷漠地笑笑，“五哥備受寵愛，成天享受生活還來不及，哪里有閑心管我這類閑人。”

    楊佑被他一句話堵了氣，從前的兄弟變成了如今的樣子，他的手無意識地抓緊茶杯：“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楊休驚訝地看著他，繼而平復(fù)了情緒，“假如你是為了俊陽君的事情，那大可不必道歉?！?/br>
    楊佑大驚，楊休連俊陽君的事情都知道了？

    楊休抬手，遣退了宮人，只有瑞芳還堅(jiān)守著自己的崗位，站在門口。他無聲地看著楊佑，竟然給楊佑一種不切實(shí)的壓迫之感。

    楊佑朝著瑞芳點(diǎn)點(diǎn)頭，她躬身退下，順便帶上了門。

    楊休端坐的身子突然朝著桌子歪倒下來，端正的姿態(tài)立刻被拋卻。他歪斜著倚在桌上，手指游走在茶杯邊緣，寬大飄逸的衣服從肩上滑落，露出他肩頭的紅痕和咬痕。

    楊佑立刻移開了眼。

    楊休輕笑著，伸出手將楊佑的頭扭過來，他的眼睛里帶著無限的媚意，話語卻冰冷刺骨，“好好看看我，這就是以后的你?！?/br>
    楊佑長呼一口氣，伸手把楊休的衣服扶好，繼續(xù)說著：“對不起?！?/br>
    楊休退開，用力又把衣服扯下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惡心？”

    楊佑看著他惡毒的表情，平靜地說道：“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br>
    楊休以一種妖嬈的姿態(tài)坐好，他摸著身上的各種痕跡，沒有看楊佑，“沒什么苦衷，我就是想要更高的位置?！?/br>
    “假如你覺得你付出的一切都值得?！睏钣油蝗徊幌朐賳栂氯?，因?yàn)椴还軛钚莸降子袥]有苦衷，一切都發(fā)生了。

    楊休的手指在肩上按了一會(huì)才直起身來，將衣服穿好，然后換了一副表情和楊佑說話。

    他的表情，就和以前的閑人六皇子一模一樣，半是嫉妒半是輕蔑地說道：“我有時(shí)候覺得你聰明得自在，為什么你總能看清一切呢？”

    楊佑搖頭，“我只是知道了我不喜歡什么。”

    楊休趴在桌子上，緊緊地抓著楊佑的手，指甲嵌進(jìn)他的rou中，楊佑抖了一下，沒有將手移開。

    “不值得。”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

    楊佑還在想是什么不值得，他將楊佑的手拿過來，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楊佑的手心濕了。

    楊休的肩膀有著細(xì)微的顫動(dòng)，他的聲音卻很平靜，“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和你一起玩嗎？”

    楊佑心一跳。

    楊休接著說：“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我十一歲的時(shí)候，我終于能夠在尚書房和諸位兄弟一起讀書了?？墒撬麄兒孟癫⒉粴g迎我，不僅是皇子們，連皇子的侍讀都欺負(fù)我。我就在想，為什么我們流著皇帝的血，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地位和命運(yùn)。大皇子他們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我連一副好的筆墨都得不到。我不甘心，難道就因?yàn)槲业哪赣H是平民，就得低人一等嗎？后來我發(fā)現(xiàn)，在尚書房，總有一個(gè)人與眾不同。他總是不完成作業(yè)，也不怕夫子打罵，即便考了最后一名，也毫不在意。雖然也受皇子們欺負(fù)，但是整天在宮里閑逛，斗蛐蛐挖泥巴，好像活得自由自在。”

    楊佑的喉結(jié)動(dòng)了動(dòng)，他小時(shí)候確實(shí)在裝，裝自己對皇位毫不在意，裝自己不學(xué)無術(shù)。

    “我后來就想著，他活得這樣自在，如果我和他一起，會(huì)不會(huì)也活得一樣自在？我就老想著和他一起玩，我們一起在御花園挖蚯蚓，用玉米粒設(shè)置陷阱捕捉小鳥。雖然受欺負(fù)，可是一樣活得快樂。后來他的母親變成了麗妃，而我的母親卻還是一個(gè)美人。我能看出來，宮里人對他的態(tài)度變了，可是他和我還是一樣的好。久而久之，我也沾了光。我們再也沒被其他人欺負(fù)過?！?/br>
    楊佑猛地握住楊休的手，“別說了?！?/br>
    楊休笑了笑，卻沒有中斷自己的敘述，他握著楊佑的手抬起頭來，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眼睛卻亮得驚人，“我一直以為我最喜歡的是他在一起，可是我后來發(fā)現(xiàn)，喜歡一個(gè)人在宮里算什么，什么都不算。我喜歡的，不是一個(gè)好人楊佑，是可以用麗妃的身份給我?guī)肀Ｗo(hù)的楊佑?！?/br>
    “你知道我喜歡的是什么嗎？”

    楊休攥著楊佑的手，青筋暴起。

    “我現(xiàn)在就要得到它了。”

    以一種自己完全沒有想過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