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蓬萊鶴林。 天光穿過林葉,漏出細碎的光斑,映在寧嗣因素潔的袖袍上。他坐在青石邊投喂鶴食,十幾只幼鶴圍著他鬧個不停。水池中央盛開著各種奇花異草,靈氣四溢,引來蜂蝶戲舞。 眨眼之間,一陣風來,群鶴展翅遠去,寧嗣因抿著笑,不緊不慢地垂下手,在水里蕩滌一圈:“蓬蓽生輝啊,輔尊大人?!?/br> “蓬萊的千山萬水,不都是你凈蓮尊者的地盤?”君襲來到池邊,頗有幾分閑情雅致,“那朵仙蓮倒是長得更好了?!?/br> 寧嗣因緩緩起身:“怎么輔尊大人出關(guān)之后,都會拐著彎兒說話了?” “你是嫌我平日說話太直橫了?”君襲回頭望他。 寧嗣因有幾分無辜,笑說:“畢竟我只是個給輔尊大人跑腿傳話的,說吧,這次又要讓我做什么?不會又想見驚雷將軍了吧?” 君襲嘆了口氣:“上次托你去見驚雷,是聽聞他曾來找過我,幸好天柱的事你都替他解決了,我也犯不著再同他們這些九重天的人時常來往?!?/br> “唉,驚雷好歹也是咱們少時的舊友,人家如今不過是給九重天當差,你就立馬翻臉無情了?”寧嗣因忍不住打趣他。 君襲輕笑一聲,立馬予以回擊:“要論無情,我在蓬萊也頂多只能排第二,不是么?” 寧嗣因當然明白他的話外之意,笑容有片刻凝滯。 “今日,我是來找你的?!本u不再與他調(diào)笑,“朝會上的事,你也都看在眼里,那些個仙族的老頑固總在明里暗里地催促重立仙主的事,卻又不肯同意再辦一次試煉會,你說這不是有私心是什么?” 寧嗣因笑著搖搖頭:“你也得替他們想想不是?倘若辦了試煉會,凈兒不在,蓬萊還有哪家后輩打得過你們君家那個小霸王?如此一來,仙主之位落到君不見手上,和如今你作為輔尊代管蓬萊,不都一樣是君家掌權(quán)么?都說風水輪流轉(zhuǎn),可偏偏給你們君家人拆了轉(zhuǎn)盤,人家心里有怨,那也是情有可原?!?/br> 君襲不以為然:“蓬萊以強者為尊,古往今來從未有變,他們要討公平,盡管用拳頭來討,討不到也別求著有什么例外,如這般陰陽怪氣地在朝會上喧嘩,實在惱人。我身后倚著君家,不好直接對各大仙族指手畫腳,只能來煩你了,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讓他們安分些?!?/br> 寧嗣因先是一頓,而后語氣輕巧道:“戰(zhàn)事一起,自然就安分了?!?/br> 君襲沉著臉沒說話,寧嗣因又道:“那日曾聽驚雷說,九重天對天柱異動之事頗為不安,又在考慮對魔界出兵的事,雖不知這兩件事之間究竟有何關(guān)連,但既然上面的人要找這個借口來謀事,咱們也可以利用此事,向那些吵鬧的仙族漏點風聲去,看看哪家人還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爭著來送死?!?/br> 君襲思索片刻,不覺揚起一個譏諷的笑:“我算是明白,為何當初烏渺那么一個固執(zhí)又認死理的人,卻總是能聽你的勸了?!?/br> “欸,我可不摻和你倆的事?!睂幩靡蜈s緊撇開關(guān)系,而后兩人相視一笑。 . 夤夜,靈蕩峰眾人悠哉游哉地走在山路上,幾個師兄弟抱成一團,醉酒似的高歌起來,似乎還陷在中秋游園的歡愉里難以自拔。 蘇云開走在最末,身邊還跟著白姑娘,兩人一路上幾乎沒怎么搭話,偶爾撞上了彼此的目光,也都各自帶著怨忿,裝作沒看見。 “你們幾個,別唱了!”王清水伸腿去踹這幫鬼哭狼嚎的師弟們,鬧得這窩兔崽子嬉笑著散開,還回頭沖他扮起了鬼臉。 “掌門都沒發(fā)話,三師兄你急什么?” “哈哈哈哈虧心人唄!” “虧什么心!再說一句試試!”王清水揚起爪子撲了過去,同他們玩起了老鷹捉小雞,陳清風嘆無可嘆,只覺得耳畔更吵了。 有師弟故意躲去蘇云開身后,王清水一追過來就立馬慫成了癩皮狗,點頭哈腰地朝蘇云開問好。 蘇云開滿是無奈,也不知道這幫孩子什么時候能長大,再一回頭,發(fā)覺白姑娘也正看著他。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蘇云開問。 白姑娘:“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蘇云開:“……” 此時,迎面走來兩個百花門的弟子,原本聊得火熱,見到靈蕩峰的人卻像見鬼似的,急匆匆繞開了,嘴里還嘀咕道: “反正我還從未見過司掌門在人前如此動怒,連‘不知好歹’都罵出來了!” “你不想想,西山嶺的雁掌門都挨了一頓訓(xùn)呢!若非如此,五峰會盟也不至于鬧得不歡而散,門主更不會大半夜派我們出來巡山,想著挽回個臉面……” 靈蕩峰眾人頃刻安靜下來,他們今夜倒是玩得盡興,居然忘了還有五峰會盟這回事,一句“不知好歹”雖不知罵的是誰,可不免聽得心頭一冷。 陳清風本想關(guān)切幾句,可蘇云開面不改色,似乎并不在意,他也不知要從何問起。眾人只好當作什么也沒聽見,心虛之余,臨近山門,卻被山門前站著的人影駭破了膽! “鐘、鐘師兄?”陳清風認出了鐘恪,小跑上前行禮,發(fā)覺鐘恪身邊還站著一位鬢發(fā)花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手里握著的正是白石峰的鎮(zhèn)派之寶,仙門名劍之首的,木人劍。 “司掌門?!” 陳清風一聲驚呼,嚇得身后的師弟們險些腿腳一軟,給這位老人家跪下。鐘恪客氣地對陳清風回了禮:“陳師兄,你們可算回來了,掌門與我已等候多時了?!?/br> 陳清風神情一僵,倒不是因為堂堂仙門之首大半夜還守在他們門前,而是鐘恪這等仙門驕子竟破天荒地喚了他一聲“陳師兄”! 陳清風不知回他什么好,愣愣地一笑帶過。就在此時,司掌門的目光直奔最遠的蘇云開而去,像有暗流涌動:“蘇掌門,可還記得老朽?” 蘇云開倏然變了臉色,似乎沒想到司掌門會親自到靈蕩峰來,他匆忙迎上前,攜著幾分歉疚:“司掌門這是什么話,外面天寒,還請入門一敘?!?/br> “不必了?!彼菊崎T一口回絕,“老朽過來就是想看看,連五峰會盟都請不動的蘇掌門,還會不會給老朽一個薄面,去老地方聊上幾句?!?/br> 蘇云開自知理虧,低垂著頭,幾番為難之后苦笑道:“云開知錯了,這就隨掌門過去?!?/br> 他旋即抬頭朝陳清風遞了個眼色,陳清風才后知后覺地沖師弟們一招手,催促道:“都別傻站著了,趕緊回去歇息!” 弟子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吱聲,與蘇云開擦肩而過時,皆露出擔憂的神色,蘇云開拍著他們誰的肩,又摸摸誰的頭,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善。 王清水腳步挪得最慢,眼巴巴地望著自家掌門,最后還是被陳清風拽著往前。蘇云開忽然又叫住了他倆,兩人應(yīng)聲停下,極為乖巧。 “清風,清水,你們二人畢竟是師兄,我不在的這幾日,門中之事就交給你們了,待凈兒回來,你們也知會他一聲?!?/br> “好,還請掌門放心?!标惽屣L總能在這種時候顯出首徒的風范,可一旁的王清水卻扭扭捏捏,不情愿道:“掌門,你一定要去么?會不會有危險???” 蘇云開哭笑不得:“傻孩子,只是去聊幾句肺腑之言,哪里有什么危險不危險的。” 王清水還沒來得及再難舍難分一陣,就被陳清風強行拖走,蘇云開又沖他們揮了揮手。 白姑娘見那幫徒弟們?nèi)肓松介T,才默默跟了上來:“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逃走的?!?/br> 蘇云開拿她沒轍:“倒是盼你逃了,我這心里還好受些。” 白姑娘不答話,蘇云開又沖她厲色道:“不準再行兇!” “等你回來。”白姑娘沒理會他的話,撂下這么一句就決絕離去。 蘇云開:“……” 待蘇云開畢恭畢敬地回到跟前,司掌門便朝鐘恪打發(fā)道:“恪兒,你也先回去吧,我要與蘇掌門單獨聊一會兒?!?/br> “是?!辩娿∥⑽㈩h首,眼看著兩位平日往來甚少的掌門竟如多年摯友一般并肩遠去。 . 不死地的血月幾番升落,云清凈再睜眼時,渾身的膩熱已然冷卻,恍如隔世。 花海里飄蕩著濃郁得讓人忘情的花香,纏綿過后的氣息夾雜其間,迷人心竅,讓他支不起力來。 “醒了?”風醒看向懷里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的人,兩人的發(fā)絲交纏在一起,難分彼此。 云清凈開口時喉嚨里還很渾濁:“什么時辰了?” “子時快過了吧。”風醒抬頭瞥了眼天邊的血月。 “嗯?才子時?”云清凈眉頭微皺,“我怎么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了……” 風醒非常淡定:“三天后的子時。” 一片死寂。 “你、說、什、么——?!”云清凈倏地坐起身來,滿臉驚恐。 “我也沒想到,酒勁會這么大……”風醒拿起那罐見底的情人酒,也不知是酒醉還是人醉,反省之余,嘴角卻藏不住饜足的笑。 云清凈越想越難堪,兩頰殘留的紅又翻涌上來,思來想去,只好罵出兩個字:“無恥!” “冤枉??!”風醒笑得無奈,沒成想勤勤懇懇過后還挨了罵,于是腆著臉問,“莫不是我沒伺候好?” 云清凈揚拳就打:“閉嘴!” “痛?!憋L醒委屈地叫喚一聲,云清凈見他肩背和腰腹上到處都是抓傷,不免也有些歉疚。 “我又沒用力打……”云清凈嘟囔著,沖他伸手,“把衣裳拿給我!” 風醒將自己的手塞進他的指間,語氣里盡藏著些不正經(jīng)的意味:“衣裳都弄臟了……” 云清凈一時羞憤:“那、那總不能就這樣回去吧!” 風醒起身將他擁在懷中,坦誠又火熱,在耳畔親昵地說:“再多待一會兒,行么?” 云清凈覺得一陣癢,紅著臉埋怨道:“都過了三天了……” “中秋后第三天,”風醒倚在他肩后,格外平淡,“是我的生辰?!?/br> 云清凈瞬間愣怔,這才意識到風醒之前對他說過有個“好日子”要到了,只是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是生辰日!于是他忐忑地回過頭來,急得聲音更啞了:“你、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風醒看著他著急的模樣,笑道:“怎么?提前說了,仙尊這兩日就會再熱情主動些么?” 云清凈本是心中有愧,這下可好,又氣得揍了他一拳:“下流!” 風醒見好就收,抓來一件風衣替他披上,兩人離開這一地狼藉,牽著手行在花叢中。云清凈望著眼前廣袤的花海,鮮艷奪目,昂揚向上,美得攝人心魄,他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 風醒發(fā)覺牽著的手在向后拉他,一回頭,看見這人一手牽著他,一手遞來一枝風血花,就站在這片緋紅的花海里,裹著單薄的風衣,長發(fā)四散,有幾綹發(fā)絲垂在額邊,添了幾分平日見不到的風情。 還有那一雙讓他永生難忘的干凈的眼睛,眼尾淡出點點淚痕,嘴角都是被他吻過的痕跡,笑容卻還端著一貫的架子,說:“瘋子,生辰快樂?!?/br> ※※※※※※※※※※※※※※※※※※※※ 鞠躬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