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大地持續(xù)震蕩,各處山林搖移相錯,馬在搖晃的山路上跑得急躁,江信牽住韁繩,全然亂了方向。 他翻出信箋,對照東脈的位置,可眼前的路已被滾落的山石阻斷。 “少盟主,這……” 江信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山底的織城,也正是火光沖天,有一眾仙門衣袍穿梭其間—— 靈流碎片不斷飄落,鐘恪持劍在織城街上飛奔:“快!躲去那邊!” 許多織城百姓彎腰抱頭,在仙門子弟的掩護下一路向前奔逃。盡頭正是織城最繁華的天織藝館,高高的門檻幾乎快被踏平,舍去了往日所有的紙醉金迷,為織城人護住了一片天。 “慢點!別急!”王清水負劍守在藝館門口,張羅慌亂的人群。 眨眼有靈光掠過,王清水回頭張望,柳又盈正站在藝館頂上施法,偌大的光罩當頭落下,將主閣籠在其中,靈流碎片被阻絕在外,不斷撞出碎響。 “柳當家!小心?。 庇谢▼赡镌诘紫潞魡?,柳又盈竭力支撐,呼道:“快去外面幫忙!不用管我!” 強盛的妖力在光罩上流轉,而仙門眾人已無心理會。王清水遙遙注視屋頂?shù)纳碛?,一時感慨頗多,只好悶頭沖向前方,去幫襯各路同門。 又是一聲轟鳴。 江信抬頭看見不遠處大片林子傾覆,地底似乎裂開了另一重天地。百般焦灼之下,他放出俏郎君,絨犬只瞧了一眼信箋上的地圖,當即拔腿就跑,江信匆忙帶著守衛(wèi)追了上去。 . 眼看蘇云開左肩不斷淌血,寧婉霜稍稍蹙眉,終是散去了靈刃,蘇云開向后踉蹌,用斷劍杵在地上。 她望向撕裂的天地,身旁還有蘇云開灼人的目光,她只低聲喃喃:“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蘇云開隨她抬頭,看見天幕之上群島漂浮,過去只存在于傳說里的九重天,此刻正無比清晰地透出了穹頂,露出千萬年無從僭越的尊容。 腳下更是山搖地動,無名崖向外傾移,兩岸逐漸闔攏,徹底封住了這道萬丈溝壑。另一側被強力撕裂,不死地殷紅一片的赤土裸露而出。 “三界的結界已被祭陣破壞了,待獻祭之后,往生祭就會徹底掀去舊世?!睂幫袼乜刺K云開,素眸中織出幾縷血絲。這是陳述的語氣,沒有是,沒有非,她已然身處抉擇之外。 中脈處陡然爆出強光,只見天柱的靈流立時削弱一半,蘇云開知是雁知秋得手了,緊接著,身后的同門大呼道:“成了!” 仙門眾人強撐多時,終于結成了靈陣,封在天柱底下,此刻正不斷被向上的靈流頂撞。 “不要松懈!”司掌門厲喝,犀利的眼神還落在前方對峙的兩人身上。 蘇云開強行站起身,顧不得寧婉霜會如何阻攔,駢指點出靈力注向靈陣,只盼能多添一份力,拖延至五脈盡毀,靈流大弱,屆時仙門眾人便可合力撼動天柱。 寧婉霜靜靜站在原地,目光陷進這群執(zhí)拗的人族,隨波逐流,無論蕩至何處,看見的只有堅若磐石。 明明是蚍蜉撼樹…… 明明已無法挽回…… 她不懂這群人為何會搏命至此,繼而也不懂自己為何身處于此。 她只好暫時袖手旁觀。 蘇云開時不時瞥向她,只覺有沉沉的嘆息壓在了心間。 . 仙魔邊界吹起強風,戰(zhàn)旗獵獵飛揚。驚雷領軍在前,看著泱泱赤地如棋盤,黑白棋子各自平鋪,只待一聲令下,匯成汪洋,奮力廝殺。 倏然間,不死地的黑夜被突兀地撕開一角,漏下了刺眼的天光。 兩軍將士紛紛抬頭張望,天光背后赫然是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仙界,橫貫其間的祭陣綻出了強光,陣盤里正攪起偌大的漩渦! 突如其來的天光讓魔族人格外不適,軍陣中異動頻頻,幾名領主不免繃緊了心弦。魔軍的主將之位空懸已久,驚雷率仙族大軍行進至此,唯恐有詐才遲遲按兵不動。不料等來的是一場天頂?shù)漠愖?,驚雷始終惦記寧氏兄妹,顯得有些不安。 屏息間,一道紅光從后方破空而來,直赴裂開的穹頂! “君上!” 驚雷陡然凝神,只見那道紅光凜冽異常,卻不是沖著仙族大軍來的,他匆忙掠身迎擊,只一瞬,兩道強光在空中猛然相撞,驚雷耳畔擦過焰電,可畢竟身經(jīng)百戰(zhàn),很快反手壓下長戟,風醒還是被他攔在了半空。 驚雷撇去頰邊的血痕,盯著眼前散出強大魔氣的年輕人,揚起冷笑:“看來魔族這些年也有點長進啊,不再讓貪生怕死的孬種掌權了?!?/br> “哪里,”風醒斂起眸子,似乎不打算與他久耗,“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例外?!?/br> 驚雷目光拉得促狹,下一刻風醒掌刃纏繞電光,疾風般迎面劈來,驚雷硬生生扛下這一掌,瞬間被強大的沖擊震偏了身形! 風醒欲抽身,迎面轟然落下雷霆,他及時向后閃避,驚雷復又追上一擊,風醒雙掌鉗住長戟,齜開齒間,笑道:“所以我給將軍另外找了個不怕死的……” 驚雷萬分警惕,隱隱加重了力道,卻見風醒渾身魔氣暴漲,倏地將他彈開,仰天喝道:“十三——!” 喝令頃刻揚遍四野,很快,回音伴著天際強烈的震顫,迅速爆出了尖銳的囂叫! 如同萬馬奔騰,密密麻麻的黑影從天邊竄出,流向了戰(zhàn)場。突進的身影大展羽翼,在空中疾行如箭,露出了久違的熟悉面孔。 “來了!”十三橫過閃著凜光的爪牙,似是興奮,“十三率寒鴉精銳應召前來,任憑君上差遣!” 魔族大軍瞬間沸騰,越發(fā)適應眼前的明亮,仿佛這光照在身上,能讓經(jīng)年的熱血都蒸出來。驚雷咬緊牙關,猛一揮手,剎那間號角聲起,兩軍當即開戰(zhàn)! 風醒趁勢外逃,驚雷正欲出手追截,側面驀地襲來一股強力,驚雷下意識格擋,生冷的兵刃鏗然交磨,十三擋在他跟前:“別惦記了,你的對手在這兒!” 風醒的身影轉瞬湮沒在天光之中。曾經(jīng)浸染鮮血無數(shù)的不死地,又一次舊夢重現(xiàn)。寒鴉一族萬里馳援,奮不顧身沖進了兩軍廝殺的浪潮。 驚雷被這小魔君擺了一道,來不及追回,只能將自己沉進這場大戰(zhàn)。唯有懷里那枚堅冷的白玉手鐲,始終在不停地提醒他,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 往生祭時機已至,寧嗣因高居云端,俯瞰三界動亂,熱鬧至極。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狂喜。 云清凈聽見耳畔傳來斷續(xù)的碎響,仍是一副半夢半醒的模樣,禁制讓他越掙扎越痛苦。 “我們也該動身了?!睂幩靡蚝⌒σ鈱⑺銎穑魄鍍魳O力抗拒,卻絲毫動彈不得,如今的他在寧嗣因手里只是一個乖順的祭品。 “你要帶我去哪……”云清凈渾身都在震顫,而足下的游云飛快流逝,寧嗣因就像是故意對他藏住驚喜,一路上都默不作聲。 直至云霧散去,寧嗣因帶他停在空中,云清凈才看清了眼前的光景,竟是恍惚不已—— 萬劫不復深淵。 深淵依舊覆滿了駭人的腥煞之氣,纏滿電光的云霧在其間攪動,不斷傳出轟隆的低鳴。 這是仙族的刑場,無數(shù)魂靈葬身此地,云清凈曾在此地被圍觀,被審問,然后,被貶黜。 “拿回契石,你就會圓滿了。”寧嗣因在他耳畔說得極為輕巧。 云清凈胸膛快要被一種恐懼撐破,他僵住不動,目光落在深淵里,被一切未知所絞纏。 契石,封印,靈力,記憶。 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到底要拿回什么? 云清凈想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權作主。這樣很好,他不必抉擇,只須原地等待。 等待有人將過去從他身體里強行剖走的東西,再硬生生地塞還給他——或許這些東西根本就不屬于他,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用在別人一針一線將他縫得完整之后,認定自己的完整,并以此為傲。 云清凈驟然發(fā)笑,旋即歸于極深的冷漠,道:“是,圓滿了?!?/br> 寧嗣因禁不住審視起他的神情,不過須臾,深淵外的風聲驟然變緊,寧嗣因堪堪回頭,一道強光瞬間將兩人斬斷,幾乎要將空氣撕裂! 根本是猝不及防。 云清凈就此墜下深淵。 “凈兒!”寧嗣因追向云清凈,卻被四面燃起的烈火逼退。 火中的人影越發(fā)清晰,眉間攜著極深的怒氣,指間爆開流焰,道:“你再敢動他試試?!?/br> 風醒雙瞳泛出紫芒,掐緊了雙掌,寧嗣因自然認得這位小魔君,卻驚異于他竟能追至此處。 往生祭尚在運轉。 寧嗣因平和的面容很快透出厲色,手中凝出蓮紋長劍,直沖深淵:“那就要看你攔不攔得住我了——” “嘭!”深淵上空即刻燃起打斗的光,不斷閃爍。 云清凈在強烈的失重中怔然注視,風醒的背影卻離他越來越遠。 “瘋子……” 他想伸手去抓,可他動不了。 攪動的云霧將他吞噬,云清凈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他是要死了么? 他掙扎不了。 不知不覺,忍得發(fā)紅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淚。 就在心死的前一刻,云清凈被一道柔軟的靈光托住,安然落地。 云清凈恍恍惚惚,眼前卻出現(xiàn)了熟悉的人——靈上尊者迎向他,揮出靈力拔去了他心口處的禁制,劃了滿手的鮮血,仙蓮很快在手中枯萎散盡。 “師父?”云清凈身上的靈力總算開始回流,可腦子全然懵了。 君襲又往他身上注入靈力,云清凈終于能自己站起身,忍不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魔頭是我叫來的,尚不確定他能拖住寧嗣因多久,不要再耽擱了?!本u壓低嗓音,云清凈仍不明白,只見四周飄著濃霧,隱約傳出粗渾的鼻息,一呼一吸都能使大地震顫。 “耽擱?我們要做什么?”云清凈依舊茫然。 君襲拉著他在濃霧中前行,迎面轟然壓下重顫,云清凈頸上的星宮藍玉開始閃爍強光,濃霧盡頭突然探出一只碩大的翼面頭顱,沖他們瞪大了眼! “啊……”云清凈震惶,萬劫不復深淵底下竟有活物!而那頭顱的眉心也有一點藍光在同他的玉佩呼應! 君襲攥緊手中長劍,用極嚴肅的語氣道:“還能做什么,自然是幫你取回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