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普生17
郁普生抱起貓往外走,陰黎見他甚至收拾了兩件衣服,“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子泓家?!庇羝丈浪矚g打破砂鍋問到底,“去救人,救子泓的父親?!?/br> “小稚童的父親也生病了!”貓的眉頭皺起,眼睛卻又睜大,“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的?難道我不是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嗎?你背著我偷偷出門了?” 她接著說,“ 而且小稚童也沒來找我們救他的父親,你要怎么救,喂他喝血嗎?你答應(yīng)過我不給別人喝血的。你還帶了衣服,我們難道不回來了?可是我的衣服你都沒有帶?!?/br> 貓總有那么多他顧及不到的問題,他捏住她的嘴,言下之意——聒噪。 貓不開心,甩開他的手,“你干嘛捏我嘴!小稚童想和我說話我還不搭理他們呢?!?/br> 打通了任督二脈的老妖怪撓了撓她的肚子,“沒有不想和你說話,但是你的聲音太好聽了,讓我耳朵癢癢?!?/br> “……真的假的?!必垕尚咂饋?,“那我也是可以勉為其難給你撓一下的?!?/br> 老妖怪內(nèi)心勸退,害怕她一爪下去直接半個耳朵就沒了,“以后吧,我們現(xiàn)在趕過去救人不是嗎?” 貓點頭,覺得也還是正事要緊。 子泓家住得比郁普生的小院要靠近城中,陰黎被郁普生抱在懷里,所見一路皆是尸橫遍地、觸目驚心。 官府的人力物力顧及不暇,死在路邊的乞丐無人收尸。十之七八的人家,門口都掛有喪幡,風一來就獵獵作響;一排排的白燈籠,嶄新得晃人眼。 散落在街上的黃色紙錢,被風吹得打著旋兒地漫到了天上去,掩得天色沉重又灰暗。到處都是哭喊聲,那些哭喊都圍在墻的里面,傳出來悶嗚悶嗚,纏著耳朵不撒手。 喪幡、燈籠、紙錢……沒人收殮的尸體……除此之外,街上就只剩一人一貓。 不遠處一戶人家推開了門,一老一少抬著一副席卷出來。那席卷兩頭,其中一頭瞧不清楚,另一頭能窺見一雙□□的蠟瘦的腳。腳很長,應(yīng)當是一雙男人的腳。 一老一少將席卷抬出院門,靠著門那頭的年輕人抬起膝蓋抵住抬尸的架子,空出的一只手準備去關(guān)上那院門。 他的手剛摸到門的邊口,院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一個女人來,她一路痛哭地跑來,連摔帶跪地撲在了席卷上。 那力道,一老一少竟受不住她的撲力,架子哐地一聲落了地,席卷驀地彈開,里邊裹著的“人”露了出來…… ……筆者已不忍去詳細描述。若非那病死之人的身長骨架還有跡可循,那副模樣簡直性別難辨、童叟不分,所以也實在不知染疾去世之人到底是那痛哭女子的父親還是丈夫、兄弟。 太過可怖,又太容易引起不適,那女人卻直接撲在“他”身上,緊緊抓著“他”,緊緊依偎著瘦弱到凹陷的胸膛,“讓我替他換件干凈衣裳,讓我替他換件干凈衣裳啊……”她這樣哭喊著。 抬尸的年長者顫著手勸道,“葒娘,碰不得碰不得……” “大嫂……”年輕的男子同樣規(guī)勸,卻只不過才喊了一聲就已偏頭掩面低泣起來。 那個叫葒娘的女人紅著眼睛仔仔細細地給抬架上的男人換上干凈衣裳。那衣裳像件中衣,料子看起來既柔軟又舒適,甚至比女人身上穿的外衣面料都要好…… 只可惜許是女人追出來得太急,隨手抓的衣裳竟然只是件半成品。 衣裳換好,她仔細地理平褶皺,靜靜地注視著“他”的臉。許是覺得再無不妥,女人清麗一笑,雙眼含淚綻放出剎那芳華。 郁普生懷里的貓立了起來,那女人反身一撞,篤厚的門檻迸濺出一朵血花…… “葒娘!”/“大嫂!” 貓往前一跨,踩到虛空摔到了地上,她爬起來往那三男一女的方向靠近了兩步。 貓心緒震蕩,雖沒有哭,胸口卻狠重起伏,她回頭看著老妖怪,問得固執(zhí),“她為什么要死?原來做人就是這樣嗎?” 郁普生的聲音清冷得像姑蘇城里五更天的重霧,“她愛他,做人不全是這樣?!?/br> 異色的眼瞳滿是清淚,“那那個男人呢,他為什么要死?” “命數(shù)?!?/br> “什么是命數(shù)?” “因緣復雜,命數(shù)不定中有定。上一世那兩人有緣無分,這一世的相守雖然短暫,但那個男人的所求已得,得即有失?!?/br> 他上前將她抱起,聲音里帶上了溫柔,“下一世他們有美滿一生,你不用哭?!?/br> 貓朝那邊望了最后一眼,那女人靠在那男人身邊,陋席緩緩卷蓋。 她被郁普生抱著離開,天上的黃色紙錢還在飛轉(zhuǎn),但除了抱著她的這個人,世事凡塵與貓皆無干。 “我下一世是什么樣?” “妖沒有輪回?!?/br> “那我不能再遇到你了嗎?” “沒關(guān)系,我也沒有輪回?!?/br> “那我還可以活多久?” “和我一樣久?!?/br> …… 進得平江深巷,由北向南第三家大門頂上斬離皮革、畫以丹青的便是徐子泓家了。 貓搶先一步握住門環(huán)扣了兩扣,多時不見門開,她又接連地扣了好幾下。 又等了片刻,門終于開了,露出一個小腦袋來。 雙目通紅的小稚童看到郁普生,直接就撲進他懷里,“夫子,父親他嗚嗚嗚……” 貓將爪子縮回rou墊抬去摸了摸小稚童的頭,郁普生也輕拍他,“不用擔心,會好起來的,帶我去見你母親?!?/br> 子泓早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聽到這話也權(quán)當只是禮數(shù)上的寬慰。 徐家的下人早已走光,僅剩下朱暮蕓陪嫁過來的老廚娘,不然也不至于大門外的門環(huán)被扣響后,還要徐子泓親自跑過來開門。 郁普生抱著貓跟著小稚童一路往里走,徐家雖然算不得大富,但走過前廊也別有洞天。一山石一蘭草,品味不俗,有模有樣,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照料和打理的。 穿過院樞,子泓將郁普生帶到會客房,“夫子稍等,我去通知母親。” 朱暮蕓過來的時候,眼下青黑憔悴不堪。臉上既沒帶妝,身上穿著也缺少了往日的繁復端莊,她眉眼間的苦澀和頹敗更渾然不似那位坊間津津樂道、談起生意來游刃有余的徐氏朱夫人。 “郁夫子?!敝炷菏|行了一禮,“拙夫病重,招待不周,還望見諒?!?/br> 這出口的聲音也是干澀至極,語調(diào)里聽不出一絲生氣,整個人就像是吊著最后一口氣,仿若徐云亭什么時候支撐不住了,她也就隨之而去了。 郁普生意簡言賅,“我這有個藥方,你讓人按藥方去抓兩副藥回來,徐掌柜服下之后,或許可以藥到病除?!?/br> 朱暮蕓雙眼微亮,“藥到病除?” 她既是病急亂投醫(yī)也是死馬當活馬醫(yī),更是沒有救命稻草的無奈之舉,否則誰會信一個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竟然還會治病救人? 何況這個教書先生甚至連躺在床上的病人都還未曾去探看一眼,更別說望聞問切。 但朱暮蕓下意識地覺得眼前這人的話可以相信。或許是做這幾年生意下來,見過的打過交道的人多了,她在識人判物上有了某種玄乎的感知。 朱暮蕓甚至直接就領(lǐng)著郁普生到了徐云亭的書房,沒有一絲猶疑地替他取了筆墨好方便他寫下藥方。 這完全是請大夫問完切之后的cao作,卻被用在了一個只動過嘴的教書先生身上。 郁普生控干紙上的墨漬,將藥方遞與她,“徐夫人幾夜未合眼了?抓藥的事?lián)Q個人去,你且先休息?!?/br> 朱暮蕓莫名地就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慎重的味道,但她心憂徐云亭,實在是不敢閉眼,“家里下人都走光了,外面又有些亂,這藥還是我去抓的好?!?/br> 郁普生已然勸過,便將藥方直接交與她了,朱暮蕓拿在手里還沒看上兩眼就被子泓搶了過去。 “母親,夫子說得對,您確實得休息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抓兩副藥不成問題。” 他也沒給朱暮蕓阻攔的機會,捏著藥方就跑了出去。 “這孩子……”朱暮蕓著急地跟了兩步,卻只能倚門追望那跑得飛快的小小身影,“真是長大了?!?/br> 她回過頭對著郁普生,“郁夫子可曾用飯?我這就讓廚房給郁夫子送些小食過來?!?/br> “用過了。方便的話,徐夫人可否帶我去看看徐掌柜。” 提到徐云亭,朱暮蕓臉上又憔悴了兩分,“請隨我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