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都有了幾分醉意，陸小鳳笑嘻嘻地問仲彥秋能不能看到未來，他到不是想讓仲彥秋幫他看或者其他什么的，只是純粹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即便我看得到，也是不能說的?！敝購┣锏鸬?，“說出來了，就不能改了?！?/br>
    他的確是能“看”到未來，但是未來是由無數(shù)種可能性的組成的世間最復(fù)雜的產(chǎn)物，任何一點(diǎn)微小的改變都會制造出截然不同的未來，他的眼睛所能感知到的，只是億萬可能性之中微乎其微的幾種可能性，然而一旦當(dāng)他把某一種可能性說出來，那么一切就會不可控制地向著那個方向靠攏，再也無法改變。

    過去是既成的，固定的，他的言語無法作用于其上，但未來……

    那是不穩(wěn)定的沙塔，他的言語會成為牢不可破的模具，把未來和自己套入囚籠之中。

    “這樣啊?！标懶▲P打了個酒嗝，“要是什么都知道，好像也挺無聊的啊?！?/br>
    李尋歡瞇縫著半醉的眼給他倒酒，兩個酒鬼一碰杯，開開心心又喝完了一壇子酒。

    花滿樓捧著仲彥秋泡的熱茶，捻了塊點(diǎn)心放進(jìn)嘴里，甜糯的點(diǎn)心與茶的清苦結(jié)合得恰到好處，點(diǎn)心單吃就太甜了些，茶這么泡又寡淡苦澀了些，放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你就讓他們這樣了？”仲彥秋指指兩個已經(jīng)醉醺醺神志不清的酒鬼，陸小鳳說一句一二三李尋歡接一句甲乙丙，兩個人驢唇不對馬嘴竟也嘮叨了半天不停，一看便是醉迷糊了。

    “我也管不了啊。”花滿樓滿臉無辜，“總歸他們喝得滿意了也就老實(shí)了，何必白費(fèi)那個力氣呢。”

    一盞茶后，陸小鳳哐當(dāng)一聲腦袋朝下栽在了桌子上，沒幾秒小呼嚕聲就傳了出來，而李尋歡早就倒了下去，哼哼著抱著桌子腿沒有半點(diǎn)清醒的意思。

    仲彥秋施施然去外頭喊阿飛來收拾桌子，順便邀請花滿樓去隔壁品茶下棋。

    花滿樓欣然應(yīng)允。

    至于那兩個醉鬼？

    阿飛統(tǒng)一扛到了唯一的客房里往床上一扔，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第六章

    陸小鳳是個閑不住的人，送了李尋歡往北去后沒幾天，他也就在這江南呆不住了，江湖上最不缺的便是新鮮事，今天聽說苦瓜大師的素齋又做出了新花樣，明天又聽說珠光寶氣閣新進(jìn)了一批好貨，紅珊瑚足有三尺高，價值連城，一樁樁一件件勾得他本就野的心長了草似得癢，扭頭跑到仲彥秋的酒館里拎了兩壺酒，斗篷一披就沒了蹤影。

    他是去找老板的，老板叫做朱停，雖說朱停從沒有做過生意，也沒有開過店，但是只要一看到他那圓圓的笑瞇瞇的臉，你就會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個很有福氣的生意人。

    朱停不光有一張看起來很有福氣的臉，他還有一身一看就很有福氣的rou，除此之外，他那雙靈巧的手，總是能做出許多讓人難以想象的奇妙物件來。

    陸小鳳曾見他做出過會自己走路的木頭人，也曾見他做過精巧無雙的機(jī)關(guān)暗器，而現(xiàn)在他聽說老板做出了能把人帶到天上去的大風(fēng)箏，又怎么能不去湊個熱鬧。

    他走得悄無聲息，昨天還醉醺醺攬著阿飛嬉笑著說要帶他去“長長見識”，第二天就跑得不見人影。

    花滿樓已是習(xí)慣了陸小鳳這般做派，仲彥秋也沒什么所謂，少了個每天來sao擾他看書下棋的人，他只覺得清凈不少。

    唯一稍稍有些失落的大抵就只有阿飛了，少年人還心心念念地想著陸小鳳給他講的江湖故事，睡覺都要忍不住念叨上兩句。

    不過年輕人忘性也大，仲彥秋出門找書商尋摸了幾本最為暢銷的話本志異回來往阿飛那一送，有了新寵他也就快速地忘掉了舊愛。

    白玉京里賣酒，但這里的茶是極好的，不過尋常沒人能喝到罷了?；M樓時不時會帶著些茶點(diǎn)來同仲彥秋飲幾杯茶，花家七公子帶來的茶點(diǎn)自然也不會是街邊的大路貨，小小盒子里玲瓏細(xì)致擺放的一個個，便能頂普通人家一個月的嚼用。

    喝茶的時候他們也免不了閑扯上幾句，琴棋書畫的兩人聊得，那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他們也不避諱。

    花滿樓就這么和仲彥秋慢慢熟悉了起來。

    又是這么一天，花滿樓來的時候拎了一個木盒，盒子上紅漆繪了蓮開并蒂的圖案，沉甸甸拎在他手里，最下面還墜了兩縷五彩的絲絳，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店里坐了半滿。

    自從仲彥秋的名聲傳出去后這里的生意比之前好了不少，雖說多數(shù)都是不知道哪一家派來的探子之流，但好歹也是出手大方付錢爽快的客人，管他是來做什么的呢。

    阿飛跑前跑后地擦桌子整理桌子，見花滿樓來了也就是招呼一聲，便讓他自行上樓去了。

    “你不是說二樓不待客嗎？”有人問道。

    “花公子是先生的客人?！卑w不冷不熱地答道，放下一小壺酒，“您的菜齊了，請慢用?！?/br>
    樓上仲彥秋已經(jīng)泡好了茶。

    “好香。”還未落座，花滿樓便已忍不住贊了一句。

    他的眼睛看不見，鼻子卻較之常人敏銳不少，“雜了菊花和茉莉？”他分辨出茶香里的花香，清雅中別添了幾分特殊的韻味。

    “還有一點(diǎn)梅花?！敝購┣镎f道，“去歲年前下了場小雪，院前的梅花落了幾朵，扔了也可惜，就留下來配茶了?！?/br>
    確實(shí)，聞的時候不明顯，飲入口中細(xì)品，那一縷冷香若有若無的極是勾人。

    喝著茶，花滿樓打開了他帶來的木盒，八個色彩不同的小方糕上印著不同的花，正應(yīng)了一年四季的景致，小巧一個不過一寸見方，糯米粉蒸出的皮觸手溫軟，半透明的皮下隱約可見一朵正開得漂亮的花。

    “蘇合齋出的新花樣，聽說是從大理挖來的師傅，最是擅長料理這般帶花的點(diǎn)心。”花滿樓笑道，“現(xiàn)在正賣得緊俏，因著那家大掌柜同我哥哥有些交情，便給我留了一份。”

    “那我可得好好嘗嘗了。”仲彥秋取了一枚，淺粉的皮裹著一朵桃花，不過一口的分量，皮不怎么厚，中間藏著桃花凍，最芯子里是鹽漬過的桃花，合著皮上的糖粉，混雜出獨(dú)特的風(fēng)味。

    單吃味道稍顯甜了些，正好配茶喝。

    仲彥秋吃了一個，花滿樓也拿了一個，兩個都不是什么特別喜歡吃點(diǎn)心的人，再怎么好吃的點(diǎn)心也就是淺嘗即止，余下的一扒拉放在旁邊，就全歸了阿飛。

    仲彥秋看著花滿樓品茶，忽地嘆了口氣，“這茶我也給陸小鳳喝過，那廝倒好，一口氣牛飲了一壺，還嫌棄不夠滋味?！?/br>
    花滿樓笑起來，“你給他喝茶，還不如多給他兩壺酒，再好的茶到了他嘴里，那都是樹葉子泡水，喝不出滋味來的?！?/br>
    陸小鳳喝他的茶還算少嗎，哪一次不是頂好的茶叫那陸小雞胡亂灌來解渴，還抱怨兩句水太熱杯子太小不若街邊茶館喝得暢快。

    得虧花滿樓是他的朋友，不然陸小雞這般作態(tài)，十有八九是要叫主人家打出去的。

    “這幅樣子，倒也真不知他哪來的那么多桃花運(yùn)?！敝購┣飮@氣，他說過楚留香風(fēng)流入骨桃花入命，陸小鳳比起他來也是不逞多讓，一生中注定身邊女人來來去去不知凡幾，難得一人相攜白首。

    “大概是因?yàn)樗傆斜臼伦屌酥豢吹剿⒖t灑勇武不凡，而忘了他天下漂泊麻煩滿身。”花滿樓說著說著搖了搖頭，“說的就像我們沒被他哄住，三番四次為他的麻煩奔波似的。”

    “你有，我可沒有?！敝購┣镎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