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你放開我!” “你就是段先生說得美人兒吧……” 段新陽知道楚辭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給他安排在了個相對人少的隔間,楚辭坐在沙發(fā)上喝著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呼救聲,還有一個日本人的聲音,他微微皺了皺眉,起身向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在走廊的盡頭,楚辭看見了穿著和服的男人扣住手腕的越猶憐,越猶憐拼了命的想要往樓上跑,可是那個男人抓得死死的,讓越猶憐無從逃跑。 楚辭深吸了一口氣,用日語說道:“抱歉,這位先生,段先生找越老板有事。” 那個男人看著眼前這位說日語的清秀漂亮的男子,又聽到是段先生找他,深信不疑地松了手,上了樓。上樓之前還不忘用油膩的腔調(diào)對越猶憐說:“小美人,我馬上就回來。”讓越猶憐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楚辭拉住越猶憐的手腕,往外頭拉他,可越猶憐卻像一只受驚的小動物,猛地抽回了手。楚辭的心里也慌亂著,向越猶憐解釋,卻忘了變換嗓音:“越老板失禮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聲音雖然溫柔秀氣,讓人聽得舒服,可跟剛才的那句日本話一樣,顯然是男人的聲音。 越猶憐驚魂未定,可更為震驚的是眼前這位“梁夫人”,因為唱旦角的緣故,越猶憐一直很熟悉女人的姿態(tài),他一直覺得梁夫人不像個女人,至少不像個合格的軍部太太、司令夫人。剛剛的那個嗓音,外加上這一身中性的洋裝,這分明就是…… “你……”越猶憐還來得及說,就見著司徒原表情嚴(yán)肅地走了過來。 司徒原剛接到軍報,說是燕城外頭有不少日本兵,因為燕地守備森嚴(yán)不能光明正大的進(jìn)城,怕是城里也混進(jìn)了不少日本人,想方設(shè)法的制造混亂,找理由把外頭的日本兵弄進(jìn)城。司徒原看見楚辭,趕緊招了招手,剛想叫一聲“嫂子”,又看著她拉著越猶憐的手腕微微皺眉,快步走了幾步,走到了楚辭的身邊,問她:“夫人,司令呢?” 楚辭指了指樓上:“在樓上,說是被段先生找去商量事?!?/br> 司徒原瞇眼盯著他身后的越猶憐,盯得越猶憐頭皮發(fā)麻。越猶憐慌忙低下了頭,做錯事一邊心虛著。楚辭順著司徒原的目光看了一眼身后的越猶憐,有些猶豫,松了手,上前一步小聲跟司徒原說了剛才的情況,又說了自己遇到日本人的事:“剛剛……我不知道除了我看到的以外,這屋子里還有多少日本人,我擔(dān)心那位段先生會對阿哥……” 司徒原恍然大悟,不禁再次高看這位嫂子,若是剛剛這件事情被梁愿撞到了,越猶憐一定會向他求助,到那時司令陷入兩難境地,一但沖動后果不堪設(shè)想。司徒原聽完,舒展了眉頭笑著說:“放心吧嫂子,您已經(jīng)救了司令了,剩下的事都不是什么大問題,您先帶著越老板離開,我去找司令?!闭f完又瞪了一眼惹事的越猶憐,三步并兩步的上了樓。 越猶憐被司徒原這么一瞪倒是老實多了,乖乖的跟著楚辭出了門,今天晚上外頭也是冷清得奇怪,卻讓人不由得想到箭在弦上,只聽“嘭!”的一聲。 楚辭來不及思考,撲倒越猶憐,緊緊按住他,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啞著聲音喊道:“越老板!越老板您怎么了!您醒醒!”像是故意給什么人聽到似的,見著半天沒了動靜,松了手,咬牙捂住自己的腿——天色昏暗,那人并沒有打中。楚辭看得透徹,自己平日里很少出門,又是個“婦道人家”,根本不可能樹敵,而根據(jù)梁家在燕城的地位還有剛剛司徒原的態(tài)度,不管是威逼利誘還是巴結(jié)梁司令,根本不會有人去傷害梁家的人,那一槍根本就是沖著越老板去的,而且也只會沖著越老板。 剛剛有人沖他開槍的時候越猶憐就明白了,他又成了一顆棋子,而棋子注定是要被廢棄的。 “你憑什么救我!誰讓你救了!”越猶憐歇斯底里,眼睛里滿是不甘心。 楚辭捂著腿,臉色蒼白:“你很喜歡他……對不對?” “管你什么事!你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他的唇顫抖著,鳳眼腥紅。 “我不是為了讓你感激我……”楚辭搖了搖頭,“你抱著最后一搏的準(zhǔn)備,想……想看看他在不在意你對不對?”楚辭的一句話戳進(jìn)了越猶憐的心窩。 楚辭靠在墻邊,接著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晚上他真的為了你開槍……明天燕城外頭的日本兵就會要求進(jìn)城……那梁家兩代人守著的城就破了,接下來會西進(jìn),會南下……到時候阿哥他……就算賠上這條命,也是千古罪人……”楚辭捂著傷口,鮮紅的血染了白色的褲子,也染紅了的白皙的手。 越猶憐呆在旁邊,薄唇顫抖著搖頭:“不……我……我沒有要害他……”他回想著過去幾年,他聽人說上??梢灾魏盟耐?,他去了,可是那上海灘看著繁華,卻是個吃人的地方,那里有個天天囚著他的段新澤,疼他的時候什么好東西都給他送,讓他差點(diǎn)就以為這位總理的二公子是真的喜歡他,可發(fā)脾氣起來卻把他鎖在床上當(dāng)畜牲似的虐待侮辱,讓他不能逃走,也不敢逃走。好不容易等來了機(jī)會,他可以回燕城了,可以回到那個過去他最愿意把戲唱給聽的那個人了,盡管是做了細(xì)作,但比起回那個地獄他還是愿意回來,為了自己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段新澤死了,來接管他的段新林卻又把他推進(jìn)了更深的深淵,他帶著他去看了慰安所,那里有成百上千的女人哭喊到麻木,沒有尊嚴(yán),沒有希望,甚至沒有了命……女人不夠了,還有一些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男人,被生生地當(dāng)成女人來用……段新澤說如果他不聽話,就把他送到那里邊去,他能怎么辦,就算是個角兒也是下九流的伶人!胳膊拗不過大腿!那慰安營是日本人的,若是梁愿能解決了他們,他再去求求他讓他留在梁家,或許,或許他就不用去那個地方了!可是他并沒有想過自己會害了他啊…… 楚辭用另一只手輕輕的拽了拽越猶憐長衫的下擺,越猶憐月牙白的長衫上像是開了一朵血紅色的玫瑰。這一槍打的位置不太好,盡管楚辭把發(fā)帶系到傷口以上,可血一直往外流著,他有些喘不上來氣:“請你……請你現(xiàn)在去找阿哥,千萬要勸住他……” “可是你怎么辦?”越猶憐眼眶有點(diǎn)紅,有點(diǎn)不知所措,有些羞愧。 楚辭搖了搖頭:“我沒事……這子彈并沒有打到要害,取出來就是了,你就跟他說……說我先回家了?!?/br> 越猶憐猶豫的往后退了兩步,最終轉(zhuǎn)身往大廳里跑,他終于明白自己跟這個人的差距,也明白了射日將軍身邊站著的其實從來都不是那個偷靈藥飛天的嫦娥。 楚辭看著越猶憐遠(yuǎn)去的身影,有些擔(dān)憂的自言自語:“要快些呀……”聲音軟軟的,有氣無力的。他看著自己腿上的傷,“不能讓阿哥看到……”于是咬著牙扶墻站起身,順著墻邊走著。每走一步傷口都受到了巨大的折磨,小臉蒼白的,又擔(dān)心自己腿上染紅了的褲子嚇到路人,脫了外套系在腰間遮住了腿傷,汗水淋濕了他的襯衫,微風(fēng)吹過后,冷得有些打哆嗦。楚辭攔了一輛黃包車,讓他停在梁帥府后門,從西屋里找了一套手術(shù)刀,簡單消了毒之后把自己鎖在屋里。 之前聽到槍聲梁愿就知道有人先動手了,看著來找他的慌了神的越猶憐,瞥見他衣擺上的血跡心中一慌,叫了聲“阿辭!”就往剛剛出了槍聲的地方跑,根本沒聽越猶憐說話——他哪兒用聽啊,他的阿辭聰明、善良,他一定是用自己做了擋箭牌,他這是在替他還債,也是救了他,更救了整個燕地的百姓。 那個地方除了一攤血跡根本沒有人,黑暗里的血依舊刺目,讓人看著揪心??闪涸高€是強(qiáng)迫自己舒了一口氣——“萬幸,阿辭沒有被打中要害!”梁愿沖著司徒原喊:“去!把軍部最好的,不!全燕城最好的大夫找過來,就算是扛也得都給我扛進(jìn)我的院子里!”他知道阿辭一定不會去醫(yī)院的,肯定是回了家…… 司徒原一看就知道出了事,立刻答了“是!”帶人行動了。 梁愿的車開的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家,下了車也顧不得別的立刻就往院子里跑,卻發(fā)現(xiàn)楚辭早就把院子的門鎖上了。梁愿知道自己還是回來晚了一步,心中暗道不好,連忙翻墻跳進(jìn)院子。從窗戶邊往里看。楚辭為了足夠亮的光線,只能利用燈和鏡子,用桌子就著燈光當(dāng)手術(shù)臺,剛好可以讓梁愿看的真切。 他看著屋子里的楚辭為了不讓自己喊出來,嘴里咬著一塊布——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顯然楚辭并沒有用麻藥。楚辭蒼白的小臉上掛著汗珠,臉上的表情痛苦、隱忍、無助,卻又強(qiáng)行讓自己成為一名醫(yī)生割開自己腿上的rou。梁愿看著他疼得弓起了背,雙手發(fā)著抖,又強(qiáng)迫自己放松,一雙杏眼上掛著淚珠,緊咬著紗布的小嘴好似也咬出了血印一般,將痛苦的叫聲壓在喉嚨里,不由得紅了眼。梁愿過去一直是個不會哭也不怕疼的人,可是看著自己捧在手里的寶貝兒受著自己割自己rou的刑,就跟割了自己的心頭rou似的,疼得窒息。可是楚辭已經(jīng)開始了,偏偏這會兒又不能進(jìn)去打攪他,打過無數(shù)勝仗的梁少帥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么無用又無助過,最終濕了眼眶。 楚辭是學(xué)過一些西醫(yī)也做過手術(shù)助手的人,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愿意用這種流血的當(dāng)時救治病人,卻沒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臺手術(shù)是做給自己的。他手中的手術(shù)刀每往下走一寸都是剜心的疼。他強(qiáng)迫著自己的手穩(wěn)住,直到完成了最后一針縫合。楚家小少爺是柔弱,可是并不嬌氣,反而是善解人意的自己完成了手術(shù),自始至終并沒有驚動任何人。 院子里的醫(yī)生早就已經(jīng)全副武裝,大爺讓他們在院子里等著,等著楚辭自己做完這場手術(shù)。所有人都安靜的候在屋外,那間亮著燈的屋子就好像是神殿一樣,接受著所有人的朝圣。 楚辭憑著自己最后一點(diǎn)意識,摘了手套,給自己套上了準(zhǔn)備好的干凈的衣裙,終于放下最后一道防線倒在“手術(shù)臺”上。大爺徹底崩潰了,跑到門前伸出長腿踹開鎖著的門,將人抱到床上,身后的醫(yī)生們緊跟著跑了進(jìn)去。 很久很久以后,這段往事被傳了出來,人們討論這位不在了的夫人,依舊覺得是一段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