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母的病情不嚴重，而且她的身體狀態(tài)還算不錯，但介于做過闌尾炎的手術(shù)，醫(yī)生建議恢復半個月左右，再安排手術(shù)。

    這段時間，冬青都在家。

    做飯，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包攬全家家務，讓mama歇著。

    但是冬母心里還是不太好受，因為她，女兒辭職了。

    “媽，您別擔心，來年我去江城找工作，離得也近，周末我坐兩個小時高鐵就回來了，照看您也方便?！?/br>
    冬青這樣說，算是從另類角度安慰了mama。

    但是建筑行業(yè)的寒冬剛剛過去，江城的競爭力顯然不如北上廣深，她也忐忑能不能找到收入附和她預期的工作。

    失業(yè)沒有收入的她，除了做家務，唯一堅持做下去的，就是公眾號更新了。

    恰好正是她幾年來的堅持專注，給她帶來了意外轉(zhuǎn)機。

    某建筑培訓機構(gòu)私信了冬青的郵箱，問她是否有意到機構(gòu)做兼職講師，教授手繪或軟件應用。

    工作時間靈活，只有寒暑假，如今大學寒假在即，如同雨后春筍的培訓班正要一茬一茬地冒出來。

    如果她接受，可以就近分配到江城分校區(qū)，回家也方便；在此做一兩個月的兼職，掙一些錢補貼家用，并沒有什么損失。

    冬青和mama在餐桌上說起了這件事，冬母表示，只要是正規(guī)工作，她一向都是支持孩子發(fā)展事業(yè)的。

    冬青聽到mama這樣的話，忍俊不禁起來，把筷子擱在碗沿，“媽，您這話什么意思？當然是正規(guī)工作啊！”

    冬母給她加菜，“mama的意思，就是你別被網(wǎng)上的信息騙了，女孩子在外行事要謹慎?！?/br>
    “媽，這個機構(gòu)是正規(guī)的，我讀書時之前就聽說過了?！彼⑽⒁恍?，又寬慰著，“在江城，我還有大學同學可以照應呢，倪一鴻您記得吧？”

    看到女兒已經(jīng)能如此游刃有余地處理這些事情，冬母不得不承認年紀大了。

    “好，那你盡管去就是了。”

    1月中旬，住在相鄰城市的二姨來到x市陪護冬母，冬青放心登上了去江城的列車。

    沒想到這一去，又開始了一段全新的征程。

    今年夏天馮落落在書店打趣她適合做一個“勵志講師”，一語成箴，冬青的路越走越歪……漸漸偏離設計主流，走上了非主流圈錢行業(yè)的大頭——建筑教育（實際上是，忽悠）。

    回到這個她讀了五年書的城市，這種撲面而來的親切感不亞于從北京回到老家。

    火車站是最市井世俗的場所，多少旅客游人迎來送往，還有熱情心細的的哥cao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攬客，在不起眼處，還有一群帶著摩托頭盔謀求生路的摩的、麻木。

    冬青呼吸了一口這里不那么清新，甚至有些粗濁之氣，那種身在江湖之中的豪邁油然而生。

    仿佛是回到了主場，她沒有在北京那么大壓力，雖然是來求生路，卻感覺輕松不少。

    李曉光打了電話過來，問她是否已到，冬青直接與對方約好了見面的地點，恨不得盡快把入職都辦理妥當。

    李曉光，就是卓藝設計的江城校區(qū)校長。

    冬青在附近商圈的星巴克見到了這個男人，年紀看上去三十上下，長相普通，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發(fā)際線已經(jīng)有輕微的后移，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夾克短襖，領口還露出來了半截磨毛格子衫。他的打扮亦很普通，典型工科男的模樣。

    李曉光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艷，他沒有想到冬青這個女孩子這么年輕，且清純而美好。

    “你好，冬小姐?！崩顣怨饴氏葤伋鲩蠙熘?，“沒想到你這么優(yōu)秀，這么年輕有為呀。”

    冬青知道他只是客套話，“李校長您才是?！?/br>
    實力如何，還是要作品集說話。冬青把自己畢業(yè)時的電子版作品集調(diào)在平板上，給他過目，另外還補充了這半年她在兩個工作室工作的經(jīng)歷和成果。

    她的作品集出乎意料，李曉光滿意，他隨和道:“叫我一聲李哥就行了，什么校長不校長的。”

    原來，所謂的卓藝設計整個江城校區(qū)只有六七個員工，一個校長，兩個文員，剩下的三個是講師，加上冬青，湊到了七個人。

    冬青恍惚之中，好像突然看懂了行業(yè)內(nèi)幕……宣傳中高大上的建筑培訓班，本質(zhì)也就是一個小型連鎖，跟某xin東方這一類老牌培訓完全沒得比。

    下午，冬青跟著李曉光到了培訓學校，與卓藝其他幾位講師們互相認識，大家都是二十出頭設計行業(yè)的畢業(yè)生，有過一定單位實習經(jīng)歷，最終受不了設計行業(yè)的苦，才轉(zhuǎn)行來做培訓。

    講師隊伍兩男兩女，冬青和另一個女生合租學校附近的一所公寓，就這么江城安頓下來了。

    那個女生的本科比冬青好，經(jīng)過一天短暫的相處，冬青亦看得出她有隱隱的優(yōu)越感，但只是短暫合租一個月，應該能夠相安無事。

    “怎么樣，冬青？”

    “新工作挺好的?！倍嘧谛∧咀狼皽蕚涿魈煺n程備課。

    他們開啟了視頻，隔著屏幕，就像從前一樣面對著面一樣。

    出租屋老舊，頭頂?shù)臒艄馨l(fā)出昏黃的光芒，時不時還會閃爍一兩下，從屏幕里，陳嘉樹看著她乖巧溫順的模樣，心生憐愛。

    冬青也是第一次看到陳嘉樹穿白大褂的模樣。

    一件深灰色的薄羊絨衫，外面套著寬大的白大褂，他身量高大，肩膀?qū)掗?，撐著這白大褂，再帶著那副眼鏡，頗有幾分禁欲學者的味道。

    恍然之間，她發(fā)覺才，年少時喜歡的男孩，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穩(wěn)重、成熟男人，他的臉龐也褪去少年時期多余的rou，他的下頜，他的眉骨，他硬挺的鼻梁，沒有一處不是精雕細琢出來的。

    陳嘉樹輕輕一推鼻梁上的眼鏡，說他正在研究所，今晚要整理好大學五年成績績點、簡歷等。

    他……應該快出國了。

    她陡然生了細微不可見的悵然。

    “加油，家柯?！?/br>
    加油，冬青。

    她也默默地為自己打氣，無論她身在何處，都要繼續(xù)奮力向前。

    長夜漫漫，她負案長久，為金錢，為生活而努力著；而他低頭做著實驗，時不時走動，整理資料，等待不久將來的一次人生履歷的跳躍。

    ……

    次日，冬青開始工作。

    卓藝設計的教室在某商圈寫字樓上，一共有三間二十來平的辦公套間，兩間為教室，一間為辦公和資料倉庫。

    冬青主要負責軟件教學班，一共有二三十個學生擠在狹小擁擠的教室中，人均面積還不足一平米，一張張充滿期待與渴望的臉正對著她，冬青第一次感受到為人師表、傳授分享知識，是何其崇高的行為。

    第一堂的概述課，她從構(gòu)圖與色彩原理講起，她援引了不少世界名畫的構(gòu)圖比例以及從中吸取的色塊色盤，冷與暖，明與暗，還有實與虛，背景與主體當如何處理，她都做出了生動的解釋。

    說著說著，冬青還講起了題外話的故事，比如街頭混混卡拉瓦喬怎么街頭斗毆，從暴力和喋血中汲取題材靈感，還有充滿溫情的魯本斯與兩任妻子的愛情故事。

    滿座的學生年級跟她相差不多，他們大多都是理工科出身，對藝術(shù)家的故事很是陌生，但二十左右正是愛聽故事的年紀，冬青也沒想到第一堂課隨口將來的小故事，能激起同學們的求知熱情。

    坐在第一排的大二男學生問著:“冬老師，你是藝術(shù)生出身嗎？”

    冬青低下頭來，拔了電腦電源，披肩長發(fā)順著光面的棉服下滑，“不是的，我也是理工科出身?！?/br>
    她攏了攏發(fā)絲，又解釋道：“你們什么時候上外建史呀？學到這里，老師都會或多或少講一些，而我比較喜歡聽故事，下去之后補了不少人物傳記。其實這也算趣味性學習的一種，當你們試著去了解藝術(shù)家的人生軌跡，也就能更好地理解他們表達的理念，以及在那個時代特殊的創(chuàng)新意義?！?/br>
    她亦鼓勵著大家趁年輕，多讀一些書，無論如何是什么樣的書，讀進去，都是自己的閱歷與見識。

    課間了，這男同學還拉著冬青：“冬老師，那你有沒有推薦的？”

    “有的，我下次給你們列一個書籍和電影的清單，感興趣你們都可以去看一看?！彼⑽⒁恍?。

    ……

    冬青講課得越來越游刃有余。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出奇了適應這樣的生活，雖然早上八點就要到班查收作業(yè)，然后開始上課，但是晚上九點下班后，再也沒有那么繁重的工作量壓在身上。

    比起呆在事務所，不知輕松多少。

    空余的時間，她可以連線mama，聊一聊家常，或者繼續(xù)發(fā)掘好書、好電影一看。

    晚上，冬青默默算著她在這半個月大概的收入。

    現(xiàn)在市場上語言培訓已經(jīng)成熟，而專業(yè)知識培訓一直掌握在少數(shù)機構(gòu)手里。越是緊俏，越是壟斷行業(yè)，學費抬得越高。

    馬馬虎虎一算，如果年后她繼續(xù)回來上年后教學班，兩輪加起來約莫有近8000的收入了。雖然不及在事務所，但在江城回家方便，且工作壓力小了很多，這個工作并不算虧本買賣。

    一想到這，冬青又認真投入到備課中去了。

    “媽，您最近感覺怎么樣？”結(jié)束備課，冬青打通家中電話。

    冬母在那頭：“家里一切都好，你爸已經(jīng)回來了，他照顧著我呢，青青你在江城怎么樣？什么時候回家過年？”

    母親的連環(huán)追問讓她心里暖暖的，“臘月二十七，我們臘月二十六結(jié)課，當天的票沒買到，第二天立馬就回?！?/br>
    冬母心里也備受安慰。

    這一年，女兒遭受的起起落落太多?？佳袕驮嚤凰ⅲ萌菀自诒本┝⒆∧_跟，現(xiàn)又輾轉(zhuǎn)回到江城在培訓機構(gòu)代課。

    作為普通人的父母，沒能給女兒帶來資源和機會，一切全靠她一個人在外拼搏，今天的結(jié)果，在冬母看來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青青，別忙到太晚，早點休息?！倍笢芈暥凇?/br>
    冬青回道：“知道了，媽，您也早點休息。”

    很快她就可以回家了，冬青伸了個懶腰。

    微信彈框里有陳嘉樹的消息。

    陳嘉樹：定下來了，我臘月二十八出發(fā)。

    冬青一怔，輕松的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他們似乎疏于聯(lián)絡快一個星期了。

    他真的要走了？

    會不會下一次聯(lián)系，兩個人隔著大半天的時差，隔著汪洋大海，不可觸及。

    她心里的苦澀說不清，道不明。

    冬青第一次捧著手機，蔥指緊握，目光凝滯掃了眼面空蕩蕩的輸入框，有些無措。

    半晌，她勉強扯了扯唇，故作輕松地回著：是嗎！不能送你了，加油家柯，等你回來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