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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鑒靈在線閱讀 -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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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馬蹄聲急如驟雨,踏在官道上的每一聲都如一記又一記的悶錘,不留情面地砸在沈重暄的心上。

    少年人自以為早已模糊曠遠(yuǎn)的記憶陡然逼至眼前,撣落一身歲月的塵埃,清晰得宛如初見。

    沈重暄忽然記起以前他爹醉酒后就愛去鬧市縱馬,在他爹依然我行我素,清醒時(shí)光風(fēng)霽月,醉酒后便牽一匹快馬,跌跌撞撞地?fù)溥M(jìn)市鎮(zhèn),沖動(dòng)莽撞,一如少時(shí)。

    而他現(xiàn)如今也在鬧市縱馬,卻不似他爹一樣馬術(shù)不精,只能在涕泗橫流之際哭喊他娘的閨名。

    沈重暄一勒馬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愣在客棧門前的小二,他的神情冷漠得仿佛凝了一層冰,凜然的寒氣從他的眉眼、從他的姿態(tài)、從他腰間的佩劍里四溢而出,跑堂的小二和他對上一眼,霎時(shí)間從后背爬起一陣?yán)湟狻?/br>
    “宋登云,”沈重暄沒有下馬,他默然地咬著唇,竭盡全力地掩住殺意,問,“他去哪了?”

    封琳當(dāng)日才在陽川鳳樓宣布沈家命案的兇手,這會兒幾乎出過門的陽川人都知道了真相,小心翼翼地看著這位沈公子,都不自覺地在心里嘆氣。

    若是尋常的江湖人,他們一定會支持沈公子尋仇——可怎么偏偏是這樣聞名天下的刀客呢?

    小二低眉順眼,顫抖著聲音回他:“公子,掌柜的剛走一個(gè)時(shí)辰......他讓我們給您留一句話,若您信得過他,請給他一點(diǎn)時(shí)間,讓他回去討個(gè)明白?!?/br>
    沈重暄冷笑一聲,夾緊馬腹,立時(shí)絕塵而去。

    而他走后不多時(shí),封琳牽著一匹白馬,一身烈烈紅衣,信步而來,沖那小二彎起眉眼,低聲問:“阿瑜,都辦妥了?”

    小二向他拱手,神色鎮(zhèn)定如初,沉聲道:“封瑜幸不辱命?!?/br>
    “這幾年,辛苦你了?!狈饬論廴ヒ律匣覊m,笑道,“你這就收拾行李,我會派人護(hù)送你去海州休息幾日?!?/br>
    封瑜回以一笑:“少主也太客氣了,宋九那個(gè)廢物很好糊弄,沈重暄么,他自己撞進(jìn)來了而已?!?/br>
    封琳瞇起眼,欣慰地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這次若真能一舉三得,要記你的首功?!彼f完這句,轉(zhuǎn)身上馬,向身后仆從打了一記手勢,“你們護(hù)送瑜公子回去,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隨后封琳揚(yáng)鞭打馬,循著沈重暄的方向揚(yáng)長而去。

    他從幾年前就在宋登云身邊安插了封瑜這枚棋子,防的就是宋登云臨時(shí)反悔,耽誤了封玨的婚期——宋逐波此人陰郁深沉,他的勢力根本無法滲透,這讓他不能不為封玨的婚事憂心,唯恐把封玨嫁給宋登云后又讓宋逐波上位成功,畢竟奪嫡之前,兄弟相殺也并非稀奇。

    宋登云自己不爭氣,他卻不能讓封玨嫁過去吃苦,只能捎帶著幫宋登云擺平一些障礙。

    ——比如恰好和沈重暄有著殺父之仇的宋逐波。

    宋登云初聞?wù)嫦鄷r(shí),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不是沒有懷疑過封琳說謊——可他偏也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宋逐波,的確神秘地失蹤過一段時(shí)間。

    那次回來,他還記得見到宋逐波時(shí),那把最受他七哥喜歡的問寒刀都砍得豁口。

    宋逐波和他擦肩而過時(shí),陰鷙的眼神在他身上掠過,輕得像是一顆針,準(zhǔn)確無誤地扎中了宋登云的命門,那一瞬間,千萬股爭先恐后的寒流毫不留情地將他裹挾進(jìn)恐懼的深淵,險(xiǎn)些將他溺斃其中。

    也是那一刻,他徹底明白了他哥為什么會叫“寒水煞”。

    因此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封琳沒有說謊。

    他沒有時(shí)間顧及會不會被他爹抓回去了,他必須比輕功卓絕的沈重暄更快,他要讓宋逐波立刻離開。

    如果、如果能有隱情,也至少要等沈重暄冷靜,至少要等孟醒出面管住沈重暄。

    ......可宋逐波一不經(jīng)商二不愛財(cái),和沈家究竟能有什么仇怨?

    宋登云出門不利,帶出門的馬竟然體弱得令人咋舌,剛出城門沒多遠(yuǎn)就要死不活,耽誤他不少時(shí)間,后來又足足跑死了兩匹馬,一路披星戴月晝夜兼程,他這二十余年從沒吃過這樣的苦,偏到這時(shí)他才明白自己竟然當(dāng)真稱得上潛力無窮。

    ——可都晚了。

    他總想兩全其美,就像他既喜歡封玨,又希望封玨開心,此時(shí)也是一樣,他既希望保全宋逐波,又希望沈重暄不至于被反殺。

    一如宋家在四大門中地位不顯一般,翡都也在四都中顯得格外低調(diào),宋登云懷疑自己只剩最后一口氣時(shí),終于趕在日落門禁前奔進(jìn)翡都城門,撐著發(fā)軟的雙腿下了馬。

    翡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似乎和山匪出身的宋家格格不入,但宋家本家的確落腳于此,且還不如封家隨手設(shè)在這里的鳳樓來得氣派。

    與雕梁畫棟的鳳樓相毗鄰的,正是略顯破敗的宋家。

    他記得清楚,最偏僻的小院正是宋逐波的住所。

    等到華燈初上,宋登云把馬拴在樹下,甩著一身的泥塵,七腳八蹬地試圖爬上圍墻,忽然聽見身后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下意識松手跳回地上,回轉(zhuǎn)身去,果然見到在不遠(yuǎn)的萬千明燈之外,一抹頎長的身影向他緩緩行來。

    宋登云定了定神,努力不讓聲音發(fā)顫:“......沈兄?!?/br>
    “太慢了?!鄙蛑仃颜f,他的話像是兄弟間的奚落,但語氣卻滿是疏離的淡漠,宋登云屏著呼吸,背靠著墻,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給我一點(diǎn)時(shí)間...一點(diǎn)時(shí)間就好......”

    沈重暄神情平靜,但宋登云篤定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正醞釀著無限殘忍的殺機(jī)。

    沈重暄道:“我也有事要問。”

    “......???”

    沈重暄不再多說,上前幾步拎住他的衣領(lǐng),下一秒兩人便都騰空而起,輕輕巧巧地躍過圍墻,全然不見方才宋登云獨(dú)自爬墻時(shí)的窘迫。

    月下樹影碎得像是一片傷心,他們落地時(shí),宋逐波倚在庭院門前,稀碎的樹翳投在他的臉上,映成一片斑駁的無法拼接的光影。

    他依然是那一身玄衣,暗沉如夜,杳杳的星子過于昏暗,無法照亮他分毫。

    唯獨(dú)他半抱在懷里的那把問寒刀,一如既往的雪亮如洗,恍惚之間,清澈如月。

    宋登云一落地便奔向他,全然忘了自己有多怕這位兄長,只顧著拽他的衣袖:“哥、七哥!”

    宋逐波側(cè)頭看他,眉眼寂寂:“你還知道回來?”

    “先別管我——哥你,你快和重暄解釋啊......”宋登云一邊說著,一邊試圖擋住他的身影,又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耳語,“快走?!?/br>
    宋逐波睬也未睬,正眼望向沈重暄,沈重暄方才還平靜如水的臉色微微一變,卻聽宋逐波一聲輕笑,溫柔得好像個(gè)平常隨處可見的前輩,甚至抬起手,輕輕撫著宋登云的發(fā)頂。

    他長得很高,比沈重暄和宋登云都要高,沈重暄情不自禁地握緊劍柄,主動(dòng)問:“是你吧。”

    宋逐波看著他,神情重新歸于冷漠,好像剛才那一聲笑和他毫無關(guān)系,唯獨(dú)停在宋登云頭上的手還證明著他不久前片刻的柔情。

    “......你想問我什么?”

    沈重暄也不忸怩,再次問:“清徵道君說過,靈妙度厄丹是江圣手畢生心血,臨終前贈給了清如道君。之后清如道君不放心徒弟的平安,托清如道君把它轉(zhuǎn)交給了離開師門,獨(dú)自下山的......我娘?!?/br>
    宋逐波神情變也未變,頷首:“她是一代奇?zhèn)b?!?/br>
    “......只是這樣?”

    宋逐波費(fèi)勁地牽了牽嘴角,努力扯出一個(gè)嘲諷的笑容,卻在沈重暄開口的剎那下意識側(cè)過臉,不愿看見那雙和孟煙寒幾乎一模一樣的薄唇。

    他放下?lián)嶂蔚窃频氖?,走出那片樹影,神情平定得仿佛勝券在握,又與平時(shí)的他幾無二樣:“靈妙度厄丹是她的遺物,自然應(yīng)當(dāng)交還給你?!?/br>
    “那么,為什么,它最初會出現(xiàn)在宋家召開的試劍會的獎(jiǎng)品名單?”

    沈重暄徐徐拔出長劍,竭力穩(wěn)住呼吸,詰問道:“......我娘,也是死于你們手上嗎?”

    宋逐波看著他,搖搖頭,輕聲解釋:“不,她斷氣時(shí)親手交給我的而已?!?/br>
    那女人生來便和蕭漱華一般無二的怪誕離奇,從九死一生的饑荒里留存,十?dāng)?shù)年清正溫和的辟塵門也難折她一星半點(diǎn)的桀驁不馴——她和孟無悲比劍、和蕭漱華斗酒,天下十三州各型詭談謬事,就沒有她不敢插手的局。

    她步步踩著最鮮艷的血,卻一身干凈如白雪。

    這樣的血觀音,在他懷里咽氣時(shí),眉間也是永不懈怠的孤絕。

    她最后一次摟著她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鮮血從她嘴里往外直溢,孟煙寒抬起頭,看著神色痛苦的他,笑意卻一如數(shù)年前游歷江湖時(shí)一般明媚:

    “我有一顆據(jù)傳除死皆有救的丹,但救不了我,可見甚么江圣手也不過如此?!?/br>
    “你來收破爛嗎?那也一起送你了?!?/br>
    宋逐波橫刀,刀面映出沈重暄雙眼通紅的臉,他瞑目,道:“不用再找了。沈云伏、孟煙寒,都是我所殺?!?/br>
    “我殺你娘,是為了靈妙度厄丹,殺沈云伏,是因?yàn)樗蛔粤苛?,試圖報(bào)仇?!?/br>
    “把藥給你......”宋逐波冷笑一聲,“一時(shí)想岔了而已,你也沒有珍惜?!?/br>
    沈重暄握緊了劍,惡狠狠地看著他,最后一次確認(rèn):“那你三年前為什么要說,世上不是只有阿醒關(guān)心我?”

    宋登云急得捏緊宋逐波的衣領(lǐng):“哥!”

    “廢話太多了?!彼沃鸩ù馃o可答,搖搖頭,正式地立起手中長刀,“刀名問寒,請?!?/br>
    沈重暄閉眼,揮去三年前遞給他靈妙度厄丹的那個(gè)青年剪影,鄭重地橫起長劍,低聲說:“劍名和塵?!?/br>
    霎時(shí)間,風(fēng)云將變。

    那一夜圓月高掛,注視著冰冷的月光之下的一切。

    封琳在翡都城門勒馬,蹙眉眺向天邊的圓月,身后的小和尚打馬追上,下馬,恭恭敬敬地遞給他一只瓷瓶。

    封琳從瓷瓶里倒出唯一一枚血紅的藥丸,看也不看,直接塞進(jìn)嘴里。

    小和尚問:“阿彌陀佛。封少俠,我們現(xiàn)在就去宋家嗎?”

    “......不急,”封琳問,“宋逐波的藥,你們送過去了嗎?”

    “送了?!毙『蜕蓄D了頓,“但他時(shí)常不吃?!?/br>
    “可笑?!狈饬盏兔嫁垌樠g的綬帶,“那他沈重暄,還真是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