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意味著默認(rèn)。葛朗臺夫人閉了閉眼睛，唇形像是想說“上帝”，但沒發(fā)出聲音來?！澳悄膊⒉幌矚g歐也妮，是嗎？您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喜歡。”

    這把夏爾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里。他想說他的確喜歡歐也妮——誰會討厭一個只是喜歡你、悄悄照顧你、并不打擾你的人呢——但這種喜歡就像是哥哥對meimei，而不是情人之間的那種。

    葛朗臺夫人嘆了口氣，復(fù)而道：“這一方面讓我心疼歐也妮，一方面又覺得這樣可能也不錯。如果真的……那就……”

    夏爾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如果他也有意，這事搞不好就沒法收拾了。葛朗臺家會爆發(fā)一場空前激烈的戰(zhàn)爭，絕對地。

    “雖然很冒昧，但我能請求您的一次幫助嗎？”葛朗臺夫人語速變快了些，似乎是因為聽到了樓頂傳來的響動，“想個法子，拒絕歐也妮?！彼f著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會難過得掉出淚來，“哦我竟然真的這么說了！歐也妮知道的話，會怎么想我呀！”

    夏爾對這要求一點(diǎn)也不意外，只安撫地拍了拍葛朗臺夫人的手。“我相信堂姐會理解的。您是為她好。您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吧?！钡鉀Q方法是什么，就是他說了算了。

    “您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葛朗臺夫人眼眶泛紅，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就是個典型的婦道人家，成長環(huán)境就和三從四德沒區(qū)別?，F(xiàn)下聽見夏爾說交給他，她下意識就覺得，肯定能行。

    夏爾眨了眨眼睛。他這是被發(fā)了一張徹頭徹尾的好人卡？

    這時已經(jīng)快到晚飯時分。在把夏爾的房間安頓好之后，娜農(nóng)就去做晚飯了。歐也妮在樓上陪母親，只剩叔侄兩人在陰暗的客廳里大眼瞪小眼。

    葛朗臺還在想事情，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思維齒輪拼命運(yùn)轉(zhuǎn)的痕跡，視線偶爾瞥過夏爾。夏爾知道對方肯定憋著許多話，也不著急。反正還有兩天時間呢！

    第二天是周末，同時也是歐也妮的二十三歲生日。

    這可是索繆全城的大日子。對克呂旭家和格拉珊家來說，這是他們一年一度能進(jìn)入葛朗臺公館的最佳時機(jī)。而對其他人來說，這兩派誰占了上風(fēng)才是他們關(guān)心的。

    然而不管是去年還是今年，葛朗臺老爹那個巴黎來的侄子都正好在索繆。

    “正好？這絕對不是正好吧！”

    “但我聽說，這次可是葛朗臺老爹親自給侄兒開的門，說不定真的想把歐也妮嫁過去?！?/br>
    “家產(chǎn)不知道，但那位侄少爺長得明顯比庭長先生和格拉珊少爺招人喜歡??！”

    “你竟然懷疑巴黎葛朗臺家的家產(chǎn)？連碼頭的運(yùn)貨工人都知道他們在為誰工作啊！”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索繆的流言風(fēng)向變得很快，但這并不意味著克呂旭和格拉珊對這種一面倒的言論沒有想法。但他們關(guān)心的只有一點(diǎn)：歐也妮喜歡夏爾沒跑兒了，那葛朗臺老爹的意思呢？后者的意見才是決定性的！

    但夏爾這次也在，就意味著克呂旭和格拉珊會在禮物方面再跌一次跟頭。夏爾今年去過南特——這可是個大港口——買的禮物充滿了異域風(fēng)情。那是個金質(zhì)圓鏡，背后一整片精雕細(xì)琢的純金花紋在燭光下能閃瞎人眼。

    相比之下，克呂旭和格拉珊的禮物就根本不需要花費(fèi)力氣去描述，簡直就是垃圾。

    如果說他們?nèi)ツ陮Υ说姆磻?yīng)是“葛朗臺的侄子太蠢了竟然把錢往水里扔”，今年就變成了“夏爾就是樂意扔反正他有錢”。前者還有點(diǎn)居高臨下的幸災(zāi)樂禍，后者完全是無奈了——

    沒錢，和別人拼什么存在感??？葛朗臺分分鐘無視他們好嗎？

    晚飯過后，有人提議打四人紙牌，獲得了一致響應(yīng)。

    “您說，這陣勢，葛朗臺老爹不是真要往巴黎發(fā)展吧？”克呂旭庭長瞅著正在玩牌的夏爾——另外三人是歐也妮、葛朗臺夫人(雖然還有病色，但心情不錯)以及格拉珊先生——覺得有點(diǎn)心虛。

    “放心，”他叔父——老克呂旭神父——同樣悄聲回答他，“巴黎葛朗臺風(fēng)頭很盛，這時候他們肯定只想和王公貴族結(jié)親?！?/br>
    庭長先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F(xiàn)在時機(jī)不太合適，不然他真想說，那一個前途正好的人老是往索繆跑做什么？

    雖然這么安慰了侄子，但神父心里其實也沒多少底。因為和夏爾比，他們沒有一項條件趕得上。所以他看了看牌桌邊上，小心地引起了格拉珊夫人的注意力，兩人一起走到窗邊。

    “您找我過來做什么？”格拉珊夫人不太客氣。當(dāng)然，他們兩派一直在對掐，真客氣才有鬼。

    “當(dāng)然是有關(guān)我們的事情，”神父壓低聲音道，“您在這方面一貫是老手；要知道我們可沒去過幾次巴黎?！?/br>
    “恐怕我們這回的功夫都白費(fèi)了，”格拉珊夫人沒好氣地回答，“歐也妮早已墜入愛河；而葛朗臺老爹呢，他沒反對，這就是態(tài)度了！”

    神父沉默了半分鐘。

    他知道葛朗臺夫人生病的事，今天過來還想好好勸一下葛朗臺，結(jié)果一來就發(fā)現(xiàn)，竟然完全沒他發(fā)揮的余地——葛朗臺夫人看起來情緒不錯，歐也妮也是；葛朗臺時不時瞅一眼自家女兒，似乎相當(dāng)心滿意足。

    可之前，母女倆的確很久沒在公眾前頭露面。如果葛朗臺家一切正常，這根本不可能發(fā)生！

    神父不想思考夏爾在其中發(fā)揮了什么作用，因為絕不是好事。他理了理思緒，又問：“所以我想向您咨詢，這種時候是不是有什么必要手段？畢竟，像夏爾那樣的巴黎人，不太可能喜歡木訥的村姑，是不是？”

    格拉珊夫人吃了一驚，因為她聽出了對方的暗示?！霸诎屠?，有些母親為了兒女的幸福，是會使一點(diǎn)小手段。但是，我以為您并不贊同這種觀點(diǎn)？”

    在巴黎，為了兒子能娶到更有錢有勢的對象，有些母親會不惜勾引兒子的情敵。這可不是什么臺面上的光鮮事；尤其從天主教神父嘴里提議出來，就更聳人聽聞了。

    “不，我只認(rèn)為，我們現(xiàn)在有必要適當(dāng)合作。”神父圓滑地回答。“那些母親這么做，也是出自對兒子高尚的愛，不是嗎？”

    如果夏爾能聽到這對話，肯定能用“高尚的愛”糊克呂旭神父一臉——哪只眼睛能看出來，剛剛二十二歲、風(fēng)華正好的他會喜歡一個年近四十、別有用心的女人??？神父眼瞎，可他眼睛還沒瞎呢！

    不過夏爾現(xiàn)在正玩牌，沒注意別的。一局結(jié)束，他又故意輸?shù)袅耸畟€子兒，逗得對面的葛朗臺夫人哈哈笑起來?！爸渡贍?，您今天肯定是在逗我開心！”她嗔怪地說。做大生意的人，哪那么容易輸錢？

    歐也妮剛想幫堂弟說兩句話，突然覺得一陣頭暈，下意識用手臂撐緊了桌面。

    “不，這絕對是您今天運(yùn)氣好?！毕臓栃χ卮穑缓笞⒁獾降椭^的歐也妮似乎在顫抖?！坝H愛的堂姐，您身體不舒服嗎？”

    歐也妮抬起頭，烏溜溜的眼睛凝視著他。夏爾覺得這視線有哪里不對，但說不上來。但她最后還是回答了：“沒有的事，謝謝您的關(guān)心。”

    夏爾分辨了一下她的臉色和語氣，確實不像生病。這時候格拉珊先生的大嗓門叫著重新開局，他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了。

    “我想去喝杯水，”歐也妮說著站了起來，“庭長先生，能請您替我玩一局嗎？”

    這種求之不得的事情，克呂旭庭長當(dāng)然答應(yīng)了。歐也妮就是料準(zhǔn)了他會答應(yīng)、才這么說的，這樣她就能避過眾人的視線，一個人走進(jìn)廚房。剛一進(jìn)去，她就反手掩上門，蹲在地上捂住了臉，肩膀微微顫抖。

    這不可能！

    ☆、第63章

    她第一次看到堂弟時如此心悸,忐忑如小鹿亂撞；

    她對堂弟百般照料,只擔(dān)心他因為破產(chǎn)而走上絕路；

    而后堂弟把叔母的遺物雙手交予她,愛意誠然；

    他們在陰暗樓梯間里的親吻，心花如春雨滴落般綻開；

    父親發(fā)現(xiàn)她把私房都給了堂弟時暴怒,母親因此一病不起；

    母親過世前,唯一的深重悲哀就是她還要繼續(xù)在父親高壓下生活；

    她獨(dú)自熬過了那七八年，只有陸續(xù)從父親手里拿回來的遺物能夠安慰她；

    而后,父親也過世了，她等了那么久的堂弟卻直接回到了巴黎、預(yù)備和別人結(jié)婚；

    她心如死灰,交還遺物，還替堂弟償還叔父欠下的債務(wù),然后名義上嫁給了克呂旭庭長；

    沒過幾年,指望著她先死、好擁有葛朗臺家巨大資產(chǎn)的庭長先生也過世了；

    那時她三十三歲，又繼承了丈夫的一大筆遺產(chǎn)，但生活依舊簡樸，最花錢的地方就是做慈善；

    ……

    她有錢，她很有錢，但她過得一點(diǎn)也不快活。沒錯，她身邊圍繞著許多人，人人稱贊她、奉承她，像星星圍繞月亮一樣圍著她轉(zhuǎn)，她是他們的女王；但他們?nèi)菦_著她的錢來的。不論是先前的克呂旭派，還是后來的弗洛瓦豐侯爵派。

    要不是還有娜農(nóng)陪伴，她后半輩子就是伶仃一人。

    這些傷痛，這些磨難，她全都記得。然而現(xiàn)在的情況就像什么人在咆哮地對她吼，你所經(jīng)歷的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

    沒錯，她依舊對夏爾一見鐘情；但夏爾卻不是她記憶中的堂弟了。夏爾比她記憶中早了一年來到索繆，對她客氣又溫和，行事作風(fēng)也和她記憶中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