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婉兒轉(zhuǎn)身看向窗外：“你外祖母年輕時(shí)不過是傅府上的一個(gè)丫鬟，拼盡了全力才爬上了傅老將軍的床，成了妾，生下我。而我是傅府最不受寵的女子，靠著一步步小心謀劃，精心算計(jì)，才成了英國(guó)公府的貴妾。”

    “這些年你受寵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傅婉兒回過身，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蘇夢(mèng)跪在地上，有些害怕，她從未見過阿娘如此嚴(yán)肅。

    “如果你今天穿得這般華麗去見她，又賣弄你的詩詞歌賦，只會(huì)讓你阿爹和老夫人更加憐惜那曾經(jīng)流落在外的蘇青，更加千倍、百倍地補(bǔ)償她?！备低駜耗笃鹑^，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那阿娘，我該怎么辦？”蘇夢(mèng)揪著傅婉兒的衣袖，淚如雨下。

    傅婉兒閉上眼，嘆了口氣。

    此刻，她突然有些后悔。這些年，為了彌補(bǔ)自己童年的遺憾，總是竭盡所能滿足蘇夢(mèng)的一切要求，硬生生將她養(yǎng)成了一朵嬌艷的牡丹。

    可牡丹之所以能盛開在大周各個(gè)角落，并不是因?yàn)樗卸嗝利?、多嬌艷，而是因?yàn)樗菄?guó)花，是皇家喜歡的、平民敬仰的國(guó)花！

    可是，自己的女兒什么都不是。

    充其量不過是英國(guó)公的庶女。

    從前，她是英國(guó)公唯一的女兒，是掌上明珠。

    如今，蘇青回來了，她什么都不是了！

    “記住，任何時(shí)候，當(dāng)你不知道該怎么辦，就按兵不動(dòng)，小心翼翼地觀察敵人，任何人都有破綻，更何況一個(gè)不過及笄之年的少女呢？”傅婉兒諷刺地笑了笑，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tài)。

    到了用晚膳的時(shí)刻，馮塘還見蘇白在房?jī)?nèi)閉門不出，覺得有些奇怪。

    前幾日，她總是安慰自己，監(jiān)督自己吃飯，不停地說些戲坊里好玩的事情，開導(dǎo)自己。

    今兒，她怎么自己自閉起來？

    無奈，馮塘去酒樓里點(diǎn)了幾份菜和米飯，讓小二包起來，自己帶回了小屋。

    他敲了敲蘇白的房門：“喂，你明日不是要走了嗎？那也得吃飽了再走，別到了姑蘇，別人見你瘦那么多，還以為在京都我苛責(zé)了你?！?/br>
    “咔嚓”一聲，蘇白拉開房門，走了出來，眼圈有些紅，像是哭過的樣子。

    “我不回姑蘇了?！?/br>
    “怎么了？”馮塘心底有股不好的預(yù)感，他覺得好像是自己耽誤了蘇白什么事，以至于回去也沒用。

    蘇白淺笑：“我只是突然覺得在京都也很好?！?/br>
    “好香！”蘇白連忙走到飯桌前，“快吃。”

    馮塘安靜地坐在桌子邊，看著蘇白大口吃菜，覺得今晚的她好像特別興奮。

    蘇白到了兩杯酒，遞給馮塘一杯：“干了！和過去告別，日子總是要過的?！?/br>
    馮塘看著蘇白眼中閃現(xiàn)的淚光，心抽搐了一下。

    蘇白一飲而盡，笑道：“發(fā)什么呆，快干了！”

    “好！”

    灼熱的烈酒刺激著馮塘的喉嚨，空中的皎月照著滿心是傷的兩人，他們說著不好笑的趣事，哈哈大笑。

    仿佛只要笑著，人生便不會(huì)苦。

    只要笑著，明天又有力量輕裝前行。

    第31章 下

    第二日, 蘇白見著左鄰右舍捧著香火、瓜果步履匆匆。

    有些納悶，便抓著一個(gè)婦人，問她此去何處？

    那婦人笑言今日是四月初八, 驚華真人羽化的日子，所以這天大批信徒去驚華寺燒香禮佛。

    蘇白心中一顫, 前世離開京都太久，竟然忘了今天是京都最大的寺廟驚華寺開放寺門, 廣結(jié)善緣的日子。

    如今的她早已不信佛, 求了十年, 卻換來一場(chǎng)空，這輩子，只能靠自己。

    突然心中一動(dòng)，京都之人那么信奉驚華寺，自己的娘親會(huì)不會(huì)帶著蘇青去寺廟祈福？

    想到此處，蘇白的呼吸有些急促，指尖微微顫動(dòng)。

    前世最大的遺憾除了自己的兒子，就是未曾見過的娘親。

    她尋覓了自己十多年, 最后卻被假冒自己的蘇青害死，可以想象，娘親死之前是多么無助，多么可憐。

    她十月懷胎生養(yǎng)了自己, 可是自己卻沒有盡一天孝道。

    蘇白握緊拳頭，閉上眼，兩行熱淚從眼角滑落。

    “你怎么了？”馮塘站在一旁, 從昨晚起，就覺得蘇白有些奇怪，可又說不出哪里奇怪。

    “今日，我要去一趟驚華寺。你去南鎮(zhèn)府司當(dāng)差的時(shí)候，千萬要謹(jǐn)言慎行，能忍則忍，新人總是要受些欺負(fù)的?！碧K白安慰完，不敢耽擱，立刻隨著人流前往驚華寺。

    香火鼎盛的驚華寺在京都城北，蘇白雇了輛馬車，讓車夫快些趕往驚華寺。

    坐在顛簸的馬車?yán)?，蘇白微微有些緊張，她摳著自己的手指，想象著自己的娘親會(huì)是什么模樣。

    尋了自己那么久，一定是個(gè)很溫柔的人吧？

    蘇白的心里有無數(shù)個(gè)疑問，卻感覺馬車太慢了，她催促車夫快些。

    “已經(jīng)夠快了，山路崎嶇，太快容易翻車?！?/br>
    蘇白撩開車簾，望向半山腰的驚華寺，心里祈禱著千萬、千萬能見上自己的娘親一面。

    短短的半個(gè)時(shí)辰路程，蘇白仿佛經(jīng)歷了一個(gè)春夏。

    寺廟的鐘聲在耳邊回旋，蘇白遞了銀子，下了馬車，看著人頭攢動(dòng)的信眾，仿若隔世。

    穿過人群，來到大雄寶殿。

    站在門外，她冷冷地看著佛祖。

    這一世，她不求，什么也不求。

    “阿娘，你慢些?！?/br>
    熟悉的聲音躍入耳中，蘇白轉(zhuǎn)身看到一個(gè)體態(tài)纖弱的婦人，親昵地拉著蘇青的手，而蘇青則巧笑盼兮，在那婦人耳邊不停地說些什么。

    她連忙躲到石柱的后面，小心翼翼地看著。

    在見到那婦人的一剎那，蘇白的心猛地一跳。

    雖隔著有些遠(yuǎn)，看不清那婦人的樣子，但是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涌上心頭。

    此刻，她的心既甜蜜又苦澀。

    甜蜜的是，終于能見到娘親一眼，得知她安好，也就放心了。

    苦澀的是，陪在她身邊的不是自己，雖然只隔著幾十步，卻仿佛隔著海角天涯，無法相認(rèn)。

    姬濛、蘇青身后跟著十多個(gè)丫鬟與小廝，手里捧著瓜果、米糕、香火，似乎是前來還愿。

    在她們跨入大雄寶殿之時(shí)，石柱后面的蘇白聽到姬濛對(duì)蘇青說：“這拜菩薩也講究個(gè)心誠(chéng)則靈。待會(huì)兒，你可要誠(chéng)心跪拜。能尋回你，也是菩薩保佑。”

    蘇白的手指用力摳著石柱，淚水迷蒙了雙眼。

    她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

    蘇青剛回到英國(guó)公府，既有身上的胎記，又有玉佩證明她的身份，已經(jīng)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此刻貿(mào)然沖上前去相認(rèn)，說不定還沒靠近英國(guó)公夫人，就被一群小廝亂棍打走。

    馮塘一直放心不下蘇白，覺著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昨晚不做飯，今天一大早又神色匆匆地離開。

    所以一路跟著蘇白。

    哪只蘇白的馬車跑得太快，他險(xiǎn)些跟丟，還好最后追了上來。

    一開始不明所以，知道后來看著蘇白躲在石柱后面看著廟里跪拜的母女，他才猜到些什么。

    蘇青拜完菩薩，上了香，抽了個(gè)上上簽。

    姬濛終于笑了，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些血色。

    蘇青攙扶著姬濛走出了大雄寶殿，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中間的馮塘。

    那份尷尬油然而生，不覺得就羞紅了臉。

    當(dāng)初，慫恿馮塘私奔逃婚的是她，得知馮家滅門棄馮塘而去的也是她，本以為馮塘必死無疑，哪知道卻在這里見到他？

    蘇青的額頭冒著汗珠，臉色有些鐵青。

    “怎么了，是不舒服嗎？”姬濛用手絹擦著蘇青的額頭，讓丫鬟打開油紙傘，擔(dān)心蘇青中暑。

    “蘇青，你脖子上的雙魚玉佩是哪里來的？”馮塘大聲問道。

    姬濛看了看馮塘，又看了看蘇青，眼中露出一絲疑惑。

    蘇青頓時(shí)淚如雨下：“馮塘，在姑蘇你就逼良為娼，壞事做盡，險(xiǎn)些輕薄于我。如今到了京都，還這般為難于我，當(dāng)真這天底下沒有王法了嗎？”

    對(duì)于萱怡公主的寶貝兒子馮塘，姬濛還是有些耳聞的。

    不學(xué)無術(shù)、好吃懶做的紈绔子弟，沒想到竟然欺負(fù)道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她立刻讓小廝將他仗責(zé)一番。

    馮塘雖然有些武藝，但英國(guó)公府的護(hù)衛(wèi)也不是常人，終究雙拳難敵四手，被打趴在地。

    蘇白看不下去，走上前，在姬濛身前福了福身：“夫人，寺廟乃是清靜之地，佛家也講究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他已受傷，不如饒他一命，就當(dāng)為自己積些福報(bào)。”

    王嬤嬤剛想上前訓(xùn)斥，姬濛連忙按住了她。

    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眼前的絕妙佳人有著一絲說不出的親切感。

    蘇青低著頭，深怕蘇白當(dāng)眾拆穿自己，忙借口有些頭暈，讓姬濛帶著自己回府。

    就在姬濛快踏出寺廟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蘇白一眼。

    她仿佛覺得蘇白也正在看著自己，依依不舍地看著自己。

    “阿娘，我可能中暑了，頭痛得厲害。”蘇青再次催促道。

    “好好，咱立刻回府?！?/br>
    望著她們走遠(yuǎn)，蘇白蹲下身，望著痛苦不堪［獨(dú)］的馮塘：“你沒事吧？”

    馮塘眉頭緊蹙，咬著牙說：“沒事?！?/br>
    馮塘躺在寺廟的路中間，旁邊的人圍在四周指指點(diǎn)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