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46

    一大早, 姬濛便起身梳妝。

    “夫人？”英國公蘇達還躺在床上，“天還未亮，可是有什么事？”

    “我等不了了, 一刻也等不了了！”姬濛放下手中的眉筆，“這幾夜, 我每晚做夢都夢到蘇白，現(xiàn)在我就要去找她?！?/br>
    “那蘇青怎么辦？”

    姬濛頓住了腳步：“我會給她一筆銀子, 讓她離開?！?/br>
    說罷, 便毅然決然地推開門, 走了出去。

    她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帶著貼身丫鬟走向青幀戲坊。

    這一路上姬濛想了許多，可越想，就越是內(nèi)疚。

    自己的女兒就在眼皮底下，卻沒能認出。

    若不是自己大意，怎么蘇青在自己身邊那么久，也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不知不覺走到了青幀戲坊，天已微亮。

    站在戲坊前, 姬濛反而有些膽怯。

    這十多年，自己沒有盡到一絲身為人母的責任，這下子，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女兒？

    正思索著, 便聽到從院子里傳出一陣清麗的戲曲之聲。

    那聲音時而如高山流水般悠長，時而如平地驚雷般高亢。

    姬濛的身子忍不住顫抖，縱然只在宮晏上聽過一遍, 卻還是深深地記住了這個聲音。

    這幾日，腦海里全是蘇白的聲音，仿佛融入了自己的血脈，只要她一開口，便知道是她。

    “嘎吱”一聲，一個老婦提著籃子，打開門走了出來。

    大清早，青幀戲坊也沒有小廝守門，姬濛便順著開著的門，走了進去。

    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緊緊盯著蘇白舞動水袖的身影，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

    蘇白眼角瞥到了姬濛的身影，足尖故意踩到石子，一下子沒站穩(wěn)，跌倒在地上。

    “白兒！”姬濛連忙沖上前去，扶起趴在地上的蘇白，看到她的手心已經(jīng)擦破了皮，流著鮮血，連忙撕下了自己的裙角，給她包扎起來。

    蘇白看著姬濛垂亂的發(fā)絲、急切的眼神、顫抖的雙手，自己的眼眶也不由浸滿了淚水。

    王嬤嬤看到夫人蹲坐在地上，連忙勸道：“夫人，清晨露重，你快些起來吧，否則你的腿又要痛了?！?/br>
    姬濛輕輕抓著蘇白的手，輕聲嘆道：“無礙?！?/br>
    蘇白連忙起身，將姬濛扶起。

    “夫人，這幾日我也向外打聽了，你的女兒是茵緣戲坊的花旦蘇青。怎么又說我是你的女兒？”蘇白面露疑惑之色。

    “可能弄錯了?！奔鞯拖骂^，揉搓著自己的手掌，“你是蘇青的jiejie吧？你們一同長大，蘇梅撫養(yǎng)你們的時候，可能一不小心搞混了你們的身份?！?/br>
    好一個不小心，蘇白輕笑。

    倘若這世上所有的罪過都用不小心來解釋，那么也沒有必要懲戒罪人了。

    “你跟我回去吧。白兒，為娘找了你十多年，想你想得太苦了?！?/br>
    蘇白嘆了口氣，輕輕摸著姬濛的發(fā)絲，將她有些散亂的頭發(fā)夾在腦后。

    這個娘親，和上輩子的自己太像了。

    都是那么仁善。

    就算識破了jian人的詭計，也不忍心戳破她，只是因為她是故人之女。

    可如今的自己不是上輩子的自己，絕不會再對惡人心慈手軟！

    “跟娘回去，好不？”姬濛握著蘇白的手，再次起球道。

    “煩請夫人稍等片刻，我去跟我?guī)煾刚f一聲?！?/br>
    “夫人”二字，深深地扎著姬濛的心。

    這痛楚比蘇青喊自己“阿娘”更深、更痛一百倍。

    望著蘇白離去的背影，姬濛暗暗發(fā)誓，這輩子，一定要盡所有的力量好好彌補這個女兒。

    房內(nèi)，吳皎月手執(zhí)毛筆，一身青衣，在雪白的宣紙上揮灑不停。

    薛茵茵死去后，吳皎月雖大仇得報，但也仿佛受了打擊，這幾日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日夜不休地畫著蘭花。

    蘇白走進房門，抬眼望去，各種各樣的蘭花掛滿了屋子的各個角落。

    她深吸一口氣，跪在了地上：“師父，徒兒要去英國公府了?！?/br>
    吳皎月手中的毛筆頓在半空，墨汁從筆尖一滴滴落在宣紙之上。

    過了會，她才放下手中的毛筆：“簪纓世家，里面規(guī)矩繁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有你那meimei蘇青，也不是好相處的。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蘇白點了點頭：“我自是會的。只是一旦踏入侯門，便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自己。恐怕日后回戲坊的機會不多了?！?/br>
    吳皎月走上前，將蘇白拉起，抹去了她眼中的淚水：“青幀戲坊已經(jīng)名滿京都，我和你師叔會將大周的戲曲傳承下去，發(fā)揚光大。你且放心地去侯門。日后若想回來登臺，這兒隨時有你的位置，這里永遠是你的家?！?/br>
    “師父！”蘇白抱著吳皎月，抽泣起來。

    吳皎月拍著蘇白的肩膀，勸道：“別哭了，笑著進侯府，討個好兆頭。”

    蘇白咬著嘴唇，點了點頭，隱忍著淚水，彎起嘴角。

    烈日已經(jīng)升上天空，王嬤嬤撐著油紙傘走向姬濛：“夫人，坐到一旁歇息會兒吧。你身子弱，經(jīng)不住曬?！?/br>
    “不，我要站在這兒等蘇白出來?！奔黩\地望著吳皎月地屋子，眼神一刻不敢離開，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又把自己的女兒給弄丟了。

    “嘎吱”一聲，蘇白推開門，走來出來。

    她一身素衣，頭上插了一根木簪，長衫被微風吹起，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給她全身染上了一層圣潔的光輝，讓姬濛移不開眼睛。

    姬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白兒，隨我回府吧。你真的是我的女兒，近日，我也在尋找你的娘親蘇梅，等找到了她，你就自然清楚你的身世了?！?/br>
    蘇白看著滿臉希翼的姬濛，實在不忍心告訴她，那蘇青能冒充到侯府，必然是說服了蘇梅的。

    現(xiàn)在指望蘇梅站出來幫自己認清身世，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一個丫鬟匆匆趕來，跑到姬濛身前，福身道：“夫人，老爺請你快回去，說是你的故人來了，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br>
    姬濛面露疑惑之色，這些年為了找尋失散的女兒，已經(jīng)很久沒和外人聯(lián)系了，哪里來什么故人？

    “蘇白，快些和我回去吧?！奔骼K白的手勸道。

    蘇白點了點頭，隨著姬濛傷了馬車。

    一路上，姬濛都沒有放開蘇白的手，不停地介紹這英國公府的一切。

    在她看來，英國公府的一切都是好的。英國公蘇達重情重義，小娘傅婉兒和自己情同姐妹。庶女蘇夢人美心善，庶子蘇振是蘇家唯一的香火，為禮部主事。蘇老夫人仁慈，不講究?？傊磺卸际嵌ê玫?。

    蘇白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看著姬濛在一旁興奮又激動的神色，心里深深地自責起來。

    這蘇家哪里是與世無爭的極樂世界，分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人間煉獄。否則，阿娘上輩子怎么會被蘇青給毒死？？

    堂堂英國公夫人，被冒名頂替的女兒毒死，世人竟無人知曉，這還不夠讓人心悸嗎？

    蘇白突然握住姬濛的手，嘆了句：“這些年，為難你了?！?/br>
    聽到這句話，淚水瞬間充滿姬濛的雙眼。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淚水：“只要找到了你，為娘這輩子就值了。”

    接著，姬濛又繼續(xù)介紹著英國公府的布局和平日里的安排。

    蘇白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丫鬟。

    娘親的故人是誰？？

    蘇白眉頭輕蹙，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蘇青反擊。

    可是蘇青仿佛消失般，一刻也沒來找自己麻煩。

    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白兒，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姬濛看到蘇白走神，不忍問道。

    “我只是想見一見我的阿娘蘇梅，有些話得親自問她?！?/br>
    馬車很快就到了英國公府。

    姬濛呵護著蘇白下了馬車，就像呵護一件至寶般，小心翼翼又帶著憐愛。

    蘇白沒來過英國公府，院子里的假山、古樸的紅木桌椅、鎏金的器具，還是讓她內(nèi)心驚嘆不已。

    到了大堂，她見到英國公蘇達端坐在木椅上，一旁站著的是蘇青。

    姬濛走到蘇達身前：“官人，我將蘇白帶回來了。”

    “jiejie！”蘇青跑到蘇白面前，親昵地抓起她的手，“這些天我太想你了。本想著我適應了國公府的生活，就把你接到府上小住，沒想到娘親先我一步?！?/br>
    蘇青望著姬濛嬌笑著，撲倒她的懷里撒嬌。

    姬濛僵硬地拍了拍蘇青，望向蘇達：“你急著把我叫回府里，說是有故人，人呢？”

    “爹，府里來了阿娘的故人？”蘇青疑惑道。

    蘇白看著蘇青故作單純的樣子，也不禁有些佩服她的本事。

    她真真是把英國公府當成了一個戲臺，每天假扮著侯門嫡女，不亦樂乎。

    如果在真正的戲臺之上，她能像這樣般下功夫，也不會一直被自己踩在腳下了。

    蘇達轉(zhuǎn)向小廝：“將那婦人帶來?！?/br>
    小廝離去，拖著一個臉色慘白的婦人慢慢走來。

    蘇白的心跳得厲害，遠遠地望著人影，她猜測是蘇梅，可是卻覺得不像，因為真的太瘦了。

    待那婦人走進，蘇白才看清，這是自己的養(yǎng)母蘇梅。

    短短半年不見，她怎么老了這么多？眼角皺紋橫生，頭上多了幾絲白發(fā)。

    “阿娘！你什么時候來京都了？”蘇白走上前，摸著蘇梅的額頭和華發(fā)，“最近，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