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警方的手電燈光，張玉春看見沈流飛胸口暴露的刺青，再細(xì)細(xì)一辨，竟是滿身的傷痕。

    凌亂錯雜，驚心動魄。

    像是刀傷、槍傷，甚至是爆炸產(chǎn)生的傷痕，總之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人，不該有這樣的傷痕。

    “你走出戒毒所已經(jīng)2年零10個月，然而每回只要登記身份證，很快就會被警察找上門，強行要求你尿檢。在老家，你兒時的玩伴都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你既羨慕又渴望，卻不敢回家看看，就怕父母親眷露出那種看待‘癮君子’的眼神；在大城市，你找不到人愿意與一個前科犯合租，又不愿再與過去的毒友同流合污，一個人住房租是貴了些，但總好過他人的排擠與白眼……”沈流飛緩步向張玉春靠近，“你始終孤單一人，即使努力想與身邊人親近，他們也會因為丟失錢包這樣的事情，立即向你投去懷疑的目光……”

    當(dāng)他知道叢家滅門案后本想與外賣站的同事商量，但卻偷聽到，他們商量著要舉報他，因為癩蛤蟆不配吃天鵝rou，因為一個癮君子本性難移。

    張玉春從震驚到憤怒，繼而心如死灰，倉猝辭職之后，打算離開這個地方。他沒想到自己真會被以殺人嫌犯對待，而通緝令來得那么快。

    “盡管遭受誤解，盡管生計艱難，你仍堅持不向未成年的孩子販煙，即便有大利可圖，你也固執(zhí)地認(rèn)為他們該有一個與你不同的未來；你感謝那個在暴雨天向你遞上熱毛巾的女孩，她對你報以最大的善意與寬容，她是你生命之中絕無僅有的美好遇見，你又怎么忍心以這么殘忍的手段奪去她的生命……”

    想到那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張玉春手直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

    “即使對待現(xiàn)在這個被你挾持的女人，你也并不真心打算傷害她，因為你知道她是個為了孩子孤注一擲的母親，她跟你一樣，也在社會底層掙扎卻始終對美好生活心存向往……”沈流飛通過被挾持者的外貌與衣著迅速判斷出她的情況，他繼續(xù)向張玉春靠近，語速平緩，步速也慢，盡量不以任何出格的言行去刺激眼前的嫌疑人，“你現(xiàn)在的無助也是我曾經(jīng)的無助，你的痛苦，我深有體會。警方絕不會放過一個罪犯，但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一個拼命掙脫過去、向往新生的好人?！?/br>
    張玉春的眼淚流了出來。

    終于，他來到了張玉春的身前。盡管對方已經(jīng)放松了對人質(zhì)的挾持，可乘之機無數(shù)，但他卻沒有仗著身高與體魄優(yōu)勢強行對其實行抓捕，而是手心向上著向他遞出了手掌。沈流飛微傾上身，以個平等的姿態(tài)平視對方的眼睛，誠懇地說，“請你相信我?！?/br>
    張玉春徹底放棄抵抗，束手就擒。

    警察一擁而上，押走了垂頭不語的犯罪嫌疑人。

    “你剛剛說……你說你……”陶龍躍打了一個磕巴，沈流飛方才饒動感情，言辭真切，說的那些仿似他的親身經(jīng)歷，張玉春被震動的同時，他也幾乎信以為真。

    “只是談判技巧，”沈流飛面露客氣微笑，但話卻很不客氣，“怎么，陶隊長要尿檢嗎？”

    一剎那，千斤壓力卸除肩膀，為這皆大歡喜的結(jié)果，謝嵐山暗暗長舒一口氣。把槍遞還給小梁，他沖沈流飛輕佻地挑一挑眉：“我可以幫忙?！?/br>
    第23章追逃（3）

    張玉春被帶回了市局，訊問室里，始終緘默不語。他不知打哪兒聽來了一句“抗拒從嚴(yán)，回家過年”，怕自己言多有失，說了也沒人相信，所以在陶龍躍的咄咄逼問與展示的一系列鐵證面前，他以他僅有的判斷力選擇了一個下策——絕食斗爭。

    訊問犯罪嫌疑人時必須兩名民警同時在場，謝嵐山從訊問室外走進(jìn)來，手里捧著個碩大的碗，朝陶隊身邊的小梁一努嘴：“你出去?！?/br>
    一股濃郁的鮮香襲來，筍干酸爽，魚rou嫩滑，謝嵐山帶進(jìn)訊問室的是張玉春家鄉(xiāng)的名菜，酸筍煮魚。

    陶龍躍呵斥謝嵐山：“你干什么，這樣不合規(guī)矩！”

    “餓啊，查案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敝x嵐山大大方方坐下來，將手中的碗往張玉春面前稍稍移近一些，“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們繼續(xù)。”

    “你剛進(jìn)來時說自己一進(jìn)門就暈了過去，怎么可能？！監(jiān)控里那個是你自己夢游走出去——”

    “吸溜”一聲，謝嵐山喝了口金黃誘人的魚湯，嘖嘖兩聲：“真好?！?/br>
    他平時吃飯挺屁精的，沒那么大響動，陶龍躍白他一眼，繼續(xù)向張玉春開炮：“你都肯跟我們回來了，最好還是一五一十地都交待了，進(jìn)來時看見墻上掛的字了沒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

    張玉春動了動嘴唇，看著原本想說些什么，見陶龍躍一指后墻，又把話咽了回去。繼續(xù)沉默。

    “證據(jù)已經(jīng)——”

    又是“吸溜”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陶龍躍怒瞪謝嵐山：“謝嵐山！”

    “師兄，你的紅三剁拌飯來了。”丁璃自訊問室外進(jìn)來，也特不成體統(tǒng)地往桌上放了一個瓷碗，里頭是西紅柿、紅豬rou、紅辣椒“三紅合一”的一道菜，鋪在白米飯上，湯汁鮮紅漂亮，就是rou塊切得不好，支楞八翹的。

    餓到第三題了，香味撩得張玉春直咽口水，抻著脖子往桌上瞧。

    謝嵐山慢條斯理地把湯汁攪勻到米飯里，抬眼一瞟張玉春：“地道的紅三剁，特別下飯。”

    家鄉(xiāng)人識家鄉(xiāng)菜，張玉春忍不住說：“你這rou塊切太大了，不地道?！?/br>
    食堂的阿姨是北方人，不會這道菜，謝嵐山一手執(zhí)手機看菜譜，一手掌勺，替張玉春炮制了這道“鄉(xiāng)味”。他故意沒剁碎豬rou，不整地道。

    謝嵐山微微一笑：“等你回家以后，請我吃地道的。”

    鄉(xiāng)味引發(fā)鄉(xiāng)愁，“回家”二字更是直接觸動了張玉春的敏感神經(jīng)，他面露悲色：“真的還能回家嗎？”

    “我不知道，看你是否配合?！敝x嵐山神情嚴(yán)肅一些，“反正‘抗拒從嚴(yán)，回家過年’鐵定是狗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