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卻忽然一笑道：“我可什么都沒說，不過，不滿十四周歲，一般來說是不負(fù)刑事責(zé)任的，對吧？”

    陸白說完，唐軼恍然大悟，張著嘴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的意思……”

    陸白搖搖頭，走過去捏了捏唐軼的臉，道：“我怎么可能真的讓一個孩子去殺人，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不過你看，有的時候，法律還真是很公平?！?/br>
    這話唐軼聽起來怎么都有種諷刺的意味，但他不愿再深究下去，到底是松了口氣，便道：“你還是盡量想辦法讓陳琳報(bào)警吧，我也會去暗中調(diào)查的，就算陳琳不說，我也要把那個人找出來?！?/br>
    陸白卻笑道：“不用，我想到一個人，你先去查查他?！?/br>
    送走唐軼，陸白經(jīng)過樓梯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防火門半開著，門里的梯子上坐著個小小的人。陸白推開門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把真相說出來嗎？唐軼答應(yīng)過會幫你，就一定會做到的?！?/br>
    陳琳扭過頭來，道：“我知道，可這種幫助，我不想接受。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你meimei身上，你也會這樣勸她嗎？”

    陳琳的目光冷得可怕，陸白的臉色突變，猛地站起身來，反擊的話沖到嘴邊，還是被咽了下去。

    “能再給唐軼一點(diǎn)時間嗎？是我先請他幫忙，至少先看看他那邊的結(jié)果?！?/br>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傷了人，陳琳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二天上午，姜琴來醫(yī)院帶走了陳琳，根據(jù)醫(yī)生的囑咐，陳琳會先回去休息幾天再回學(xué)校，同時也再次聯(lián)系了校方，他們也再三表明會密切注意陳琳的動向，不會再讓上次的事情發(fā)生。

    做到這種程度，醫(yī)院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

    清明這天，T市下了一場小雨，為了配合這個屬于已逝之人的節(jié)日，雨水里透著沁骨的陰冷，身子單薄些的，甚至翻出了羽絨服裹上。

    陸白一大早請了假，開車去了城郊墓地。

    這里是T市唯一一片墓地，也因此占地十分廣闊，一眼望去，林立的黑色墓碑望不到邊，其間來來往往有不少行人，空氣里夾雜著濕潤的煙火味兒。

    陸白徑直來到墓地一個偏僻角落，在兩棵低矮的松柏樹前蹲了下來，將手中的兩束小雛菊分別放在兩個墓碑前。

    這是她們都喜歡的花。

    墓碑是空的，黑色的石頭平整光潔，上面沒有照片沒有刻字，墓碑下面也沒有骨灰，甚至連衣物都沒有。

    只有陸白知道這兩塊墓碑屬于誰，即使沒有照片，陸白也依舊能回憶起她們的樣子，他并不想看到她們的臉變成黑白照片，他仍舊希望她們的臉是充滿生機(jī)的，哪怕略顯蒼白，哪怕布滿皺紋。

    他將祭奠的東西一一擺好，朝其中一塊墓碑跪下，磕了兩個頭，任憑冰涼的雨水滲透膝蓋上的衣物。

    “媽，這一次，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了。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陸白的聲音像是穿透了墓碑，飄向不可知的地方。

    輕風(fēng)吹過，引得松柏沙沙作響，除此之外，空曠的墓地里再無別的聲響。

    “你們總是這樣，”陸白的聲音既哀傷又憤怒，“就因?yàn)楫?dāng)初我沒有陪在你們身邊嗎？所以在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就這么無情地拋下我走了。不管我怎么做，你們都不肯回來，連我的夢里都不肯來一次……”

    陸白哽咽著，仰著頭，讓雨水拍打在臉上，直到把生生把眼淚憋回去，才又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很快會來找你們的，這一次，我不會再離開你們了?！?/br>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滾落下來的一塊石頭砸在墓碑前的瓷碗上，發(fā)出“?！钡囊宦曧懀懓足蹲×?，眼前忽地浮現(xiàn)出唐軼的臉，他對著陸白傻傻地笑，說：“陸白，我喜歡你?！?/br>
    陸白的身體乍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他雙手抱住頭，靠在墓碑上，冰冷的溫度刺激得他身子一顫，他嘴里喃喃道：“陸白，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口袋里的手機(jī)震動起來，陸白拿出來一看，是醫(yī)院打來的。

    剛按下接聽鍵，張醫(yī)生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陸醫(yī)生，你現(xiàn)在在哪兒呢？剛剛陳琳過來找你了，我看她好像魂不守舍的。聽說你不在，她就跑出醫(yī)院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給姜院長打電話，她說陳琳沒有回去?！?/br>
    “我知道了，我去找她?！标懓卓焖僬f著，掛斷了電話，收拾好東西正準(zhǔn)備離開，又回頭看了一眼另一塊墓碑，用低低的聲音說道：“小雨，她不能出事?！?/br>
    然而離開墓園后，陸白卻茫然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兒尋找陳琳，雖然曾保證過要幫她，但自己對她卻完全不了解。

    沒辦法，他只好開著車在城市里漫無目的地游蕩，直到黃昏降臨，華燈初上，T市大大小小的街道陸白都已經(jīng)看了個遍，還是沒有陳琳的影子。

    他有點(diǎn)泄氣，把車停在了路邊。

    路上行人絡(luò)繹不絕，他們從各自的身旁經(jīng)過，但沒有一個人的目光在對方的身上停留過幾秒鐘。他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能時常在同一時間走過某條街，但卻沒有人真正仔細(xì)去聆聽別人的悲傷。

    想到此刻的陳琳也許也在這些人之中，也許她已經(jīng)決定放棄生命，冰冷的軀體正躺在無人的角落，陸白只覺從腳底升上來一股涼意，直躥入心間，讓心臟如痙攣一般絞痛。

    他重新發(fā)動車子，再次鉆入無邊的夜幕之中。

    雨勢漸大，雨點(diǎn)打在玉帶河里濺起一朵朵的水花，折射著兩岸的燈光，繪出一幅近乎夢幻的畫面。沿著河岸邊的街道走了許久，陸白透過雨簾看見遠(yuǎn)處一個嬌小的禹禹獨(dú)行的身影。

    陸白也不知道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他是怎么認(rèn)出陳琳來的，也許是因?yàn)楹退圃嘧R的身影早已銘刻在陸白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