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蘊喆不禁看他，發(fā)現(xiàn)他對著大銀幕，看得十分專注。

    因為影廳沒有關(guān)門，總有些微光線從簾子的縫隙里泄進來。這些小小的光線照出許靖樞側(cè)臉的輪廓，許蘊喆對著這些輪廓和線條看了好一會兒，幾乎沒有在意電影里身為代課老師的男主角怎樣化解了與頑劣學(xué)生之間的尷尬。

    直到，直到男主角的外公把自己關(guān)在老人院的衛(wèi)生間里，一遍遍地喊著女兒的名字，要求女兒開門。

    許蘊喆怔怔地看著大銀幕上這位癡呆的老人，他確鑿是生病了，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jīng)自殺——他或許知道，只是忘記了。他常常對男主角說，女兒來看他了，問男主角有沒有遇見mama。

    老人住在老人院里，孫兒對他懷著復(fù)雜的感情。他給外公準(zhǔn)備一個筆記本，總希望外公能往上面寫些什么，或許關(guān)于已故的mama，或許關(guān)于自己，又或許，關(guān)于真相的懺悔。

    男主角有一個酗酒的mama，她遭到老人不堪的對待，最終服藥自盡。

    可惜，老人致死也沒有往筆記本上寫一個字，而早已知道真相的男主角，選擇原諒他。

    許蘊喆不知要如何讀懂這副孤單又悲天憫人的心腸，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自從許蕓婉告訴他，已經(jīng)把外公送往靜安五醫(yī)院后，他再也沒有問過關(guān)于外公的事。許蕓婉是決意要和外公訣別了——以這樣的方式，但他呢？

    如果真相讓許蕓婉痛苦，那么之于他，又是什么？

    電影中的老人去世后，許蘊喆幾乎再無心情看余下的部分。他不知道影片的后半段到底演了些什么，腦子里想起的全是自己的小時候。

    許仲言對他有時候嚴(yán)厲，有時候?qū)櫮纭?/br>
    許蘊喆如今回想起來，在沒有爸爸的童年里，作為家中唯一一個成年男人的外公在很大程度上，向他詮釋了父權(quán)和父愛。

    可是，在那些零星的、快樂的碎片里，許蘊喆總能發(fā)現(xiàn)角落里那雙哀傷又冷漠的眼睛。

    有無數(shù)次，在和外公玩得開心的時候，他回過頭，便會看見許蕓婉冰冷的眼神。

    許蘊喆看見那樣的眼神，總會害怕地躲在外公的身后。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比起外公，他更害怕mama。

    直到他自以為懂事一些，就開始接受mama這樣的情緒。他一無所知，卻以為自己無所不知，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外公和mama在爭奪他的愛，甚至以為自己是家里最受寶貝的那一個。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得知了不是？

    許蘊喆并不能確定，因為很快，他發(fā)了瘋似的想離開青川，認(rèn)為外公的愛是禁錮自己的牢籠。

    可悲又怪誕的是，現(xiàn)在外公不在了，他的愛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仉S之消失了，而許蘊喆沒有擺脫禁錮、逃出牢籠。

    禁錮像是紅色的、粘稠的繩索，流動在他的血管里。

    許蘊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想起許蕓婉說，他們要過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

    熱鬧的學(xué)校轉(zhuǎn)眼間變成了被遺棄的廢墟，像是厄舍府的崩塌。

    許靖樞看著銀幕，突然間，聽見許蘊喆嘆氣的聲音，驚訝地回頭，這才發(fā)現(xiàn)他面色的凝重。

    他們買來的酸奶和咖啡都沒有開啟，全原封不動地放在座位旁。

    頭頂?shù)耐队彻夥褐野?，空氣中細小的塵埃在這道灰白的光柱中打轉(zhuǎn)。

    這不是一部令人愉快的影片，許靖樞不知道他從什么時候起換上了這樣的眼神。

    這眼神似曾相識，許靖樞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見過。

    或許在某一個時分，許蘊喆也露出過這副表情。

    許靖樞努力地回想，猛地想起，就在前段時間，在成人禮剛剛結(jié)束后。

    “許蘊喆……”他有些不知所措。

    影片終于放映結(jié)束了，但沒有放映員或者其他工作人員來開燈。

    許蘊喆聞聲看向他，對他微微笑了一笑。

    許靖樞胸口作痛，忙振作起精神，說：“我們走吧！”

    “嗯。”許蘊喆起身，拎著飲料往外走。

    忽然，一雙溫?zé)岬氖挚圩×怂氖种?，他回頭一看，見許靖樞乖順地把臉頰貼在他的肩頭，靜靜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