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謊言

    大輪明王鳩摩智，一代絕頂高手就這樣——死了？

    一片寂靜的少林寺前，少室山的風(fēng)吹過這里的石臺鼓鼓作響。與之完全相反的是一片寂靜的群雄，這幾近兩千人的山前落針可聞，哪怕是蕭遠(yuǎn)山的出現(xiàn)，虛竹的母親是葉二娘，丁春秋就這么被一個少林寺的小和尚打敗了，這些足以流傳幾年不息的話題在此時都讓眾人感到了蒼白無力。

    那是絕對的武力！這個不過弱冠之齡的，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大眼睛劍客，穿著最廉價(jià)的麻布衫，出場時像個丐幫弟子一樣不修邊幅腰間插棒，但是他使出的卻是讓人眼花繚亂的絕世劍法，他的武功比大名鼎鼎的吐蕃高僧鳩摩智的武力更加高深。他的氣息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讓人生不起半分想反抗的念頭，讓一代高僧不敵之際唯一的反應(yīng)竟然是逃跑，而不是拼死一搏！

    就在這一片寂靜聲中，慕容復(fù)身邊的蒙面僧侶突然大笑一聲，走出人群冷冷道：“公子相貌堂堂，未免心腸狠毒了些。人家吐蕃國師不過是碰了你的劍，你別要?dú)⑷?。雖說劍客的劍當(dāng)為身家性命，只是公子的手段未免太過殘酷?！?/br>
    聽了蒙面僧侶的一席話，有些反應(yīng)過來的人不僅皺眉。吐蕃國師死在了大宋，只怕吐蕃不會善了。但有些人卻轉(zhuǎn)念一想，這臭和尚死了也好，一個吐蕃僧人竟敢在大宋橫著走，只要這件事大家心中都瞞著，也不怕吐蕃人知曉。

    這是如此想的人幾乎都是些豪邁不羈的粗漢子，堂堂吐蕃國師就這樣死在了少室山哪里是如此容易善了的，更何況這里又會有多少人以此炒作謀求利益，比如——大燕慕容一家。

    聽了蒙面僧人的話，冕旒冷哼一聲道：“我的劍是天煞鬼戮之劍，豈是容他人隨意觸碰。若非他心存惡意，香雪海又怎么可能引誘的了他。而且，誰說他死了？”

    皇冕旒的一席話說得沒頭沒腦，但是在場并不乏聰明人。很多人突然想起了方才鳩摩智拔劍的剎那那種心神都被掌控的恐懼感，不由將視線從冕旒身上轉(zhuǎn)到了劍上，暗自心驚不已。

    ——世間竟然存在如此魔劍？

    周圍有人聽冕旒道鳩摩智未死，心中一驚，方丈玄慈立刻命少林寺弟子抬來擔(dān)架。忙乎一陣后那和尚道：“稟告方丈師叔祖，吐蕃國師傷勢太重，只能先敷藥止了血后再抬回寺內(nèi)，傷口太大，一旦顛簸弟子唯恐傷口崩裂會止不住血?！?/br>
    聽聞鳩摩智未死，估計(jì)此時應(yīng)是昏了過去，便放心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們先好生照顧國師，待穩(wěn)住傷勢速速將國師抬回寺內(nèi)治療?！?/br>
    小沙彌雙張合十道：“是！”

    見確認(rèn)了鳩摩智的傷勢，冕旒便朝蒙面僧道：“更何況，當(dāng)年害了蕭遠(yuǎn)山一家的帶頭大哥是有錯，但是真相如何，老先生你不是明白的很嗎，又何必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

    方才皇冕旒與鳩摩智打斗之際，葉二娘也不管在這里的另外三大惡人，拉了兒子幾乎就是逃之夭夭了。蕭遠(yuǎn)山藏在少林寺多年，癡迷武學(xué)，方才二人斗法展現(xiàn)出的絕技哪里會不吸引他。卻不料就是這么半柱香的功夫，那母子二人竟然逃得影子都見不著了。蕭遠(yuǎn)山本來心中大怒，卻突聞冕旒如此說，豁然回頭道：“小子，你知道些什么？！”

    《紅世圣決》最重守心，其原因就是因?yàn)檫@功法最容易侵蝕人的心靈，所以當(dāng)初冕旒的頂頭上司修煉到數(shù)千年來都未有人能修煉到的至最高層后即未瘋魔也未變態(tài)，讓整個修真界都大跌眼鏡，那人也因此橫掃天下，無人敢觸其鋒芒，也算是堅(jiān)定了冕旒修習(xí)《紅世圣決》到底的決心。只是冕旒一直以為那是在修習(xí)最高層的第十三層才會遇到的事情，所以事到臨頭才知道自己也被坑了一把，卻已無回頭之路。

    回到正題，方才葉二娘與虛竹二人之事正巧觸動了冕旒心中又痛又癢的傷疤，讓他不禁又怒又氣，這才殺性大起，一時沖動重傷了鳩摩智。他雖然決定離開這個世界，卻也不愿以如此方式達(dá)成，當(dāng)下心中感嘆。這會余怒漸消，心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里尋找更換世界的契機(jī)——他已經(jīng)摸索到了一些門頭——到也不怕自己一時二一下說錯了話：“我知道，當(dāng)年雁門關(guān)的帶頭大哥就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師。”

    這一話簡直就是一滴水滴進(jìn)了guntang的油鍋里！群雄嘩然，蕭峰怒道：“公子，你此話當(dāng)真？！”

    “我不會騙你們?！泵犰嫉溃骸澳悴恍艈柲愕?。”

    蕭峰看向蕭遠(yuǎn)山，穿著僧袍的蕭遠(yuǎn)山只是看著冕旒道：“你還知道什么？”

    冕旒道：“我知道當(dāng)年雁門關(guān)，玄慈方丈之所以會截殺你們一家，是因?yàn)橛幸粋€很有身份名望的人告訴他，遼人有人打算來少林寺偷盜武學(xué)典籍，傳回遼國，以用來攻宋。就是因?yàn)槟侨颂忻耍孕却髱熞约爱?dāng)年出手的那些人都深信不疑，有了那個人的保證甚至沒有多加調(diào)查就趕去了雁門關(guān)守著，將來臨的遼人擊殺?！?/br>
    “宋遼多年交戰(zhàn)，若僅僅因?yàn)槲沂沁|人而被宋人攻擊我無話可說。只是他們不顧我柔弱的妻子和一歲的兒子，竟將我妻子殺死！我本欲了卻殘生，卻不料被山崖上的樹枝掛住沒能死成。我命不該絕，自然要回來報(bào)復(fù)！”蕭遠(yuǎn)山突然大喝道：“小子！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冕旒道：“就是那邊的那個蒙面人咯?！?/br>
    蕭遠(yuǎn)山驟然回頭，蒙面僧人身邊的慕容復(fù)也不禁看向他。蒙面僧剛剛發(fā)出一絲笑聲，沉默已久的方丈終于道：“阿彌陀佛，當(dāng)年老衲接到慕容施主密告，便帶人趕去雁門關(guān)，卻不料殺錯了人，釀了大禍，三十多年來老衲夜夜愧疚，也曾想去問慕容老施主為何如此做。只可惜慕容老施主突然逝世，老衲心道死者為大，便也再不多言。卻不料老施主您尚在人間，還在我少林寺出了家，老衲居然此時才知曉，當(dāng)真慚愧。這位施主小小年紀(jì)卻知曉如此多的往事秘密，想來個中緣由也該清楚吧?！?/br>
    冕旒點(diǎn)點(diǎn)頭道：“嗯，因?yàn)樗麄兡饺菁沂酋r卑慕容一族，大燕國王室的遺孤。他們一心復(fù)國，所以當(dāng)初讓你們?nèi)パ汩T關(guān)阻殺遼人是為了引起宋遼兩國征戰(zhàn)，他們可從中獲利，恢復(fù)大燕榮光?！?/br>
    群雄心中巨震比方才更勝，今日從莊聚賢為了救阿紫拜丁春秋為師丟進(jìn)了丐幫臉面開始，之后一件事勝過一件事，幾乎要讓眾人反應(yīng)不及。

    方丈點(diǎn)頭道：“正是如此。只可惜老衲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錯，終究已經(jīng)釀成?！?/br>
    蒙面僧大笑三聲，豁然摘下了面巾——他身邊的慕容復(fù)驚喜道：“爹？！竟然真的是您！”

    慕容復(fù)此話一出，再也沒人不信。慕容復(fù)聲名在外，怎么可能會錯認(rèn)了自己爹？慕容博笑著拍了拍慕容復(fù)的肩膀，朝冕旒笑道：“公子知道的當(dāng)真不少，只是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冕旒點(diǎn)頭道：“我叫皇冕旒。”

    慕容博出身顯赫飽讀詩書，登時就想到王維的那首詩，笑道：“公子如此姓名，倒是比我慕容家野心更甚?！保ㄗⅲ骸懊犰肌北疽馐腔蕦m貴族的帽子，在王維的詩中指代皇帝）

    蕭峰大怒道：“好一個姑蘇慕容家！”

    蕭遠(yuǎn)山大笑道：“老匹夫，我們的賬待會再算！玄慈！你以為你就逃得掉嗎？”他看著面無表情的方丈冷笑道：“別以為葉二娘和他的小雜種跑了就什么事都沒了！”

    靈鷲宮諸人大怒，輩分最高的余姥姥怒道：“即使令子是主人義兄，我等也不許你侮辱我家主人！”

    蕭峰皺眉道：“爹……”

    蕭遠(yuǎn)山冷哼一聲：“我兒子是我兒子，他老子是他老子！我兒子和他兒子是八拜之交又與他老子何干！”

    這一句話說的可謂稀里糊涂，但一旦仔細(xì)推敲便耐人尋味。在場數(shù)千好漢中依舊有人推敲出了其中深意，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段譽(yù)愣愣道：“不、不會吧？不不不，那應(yīng)該是巧合才對，正好蕭伯父正在呵斥帶頭大哥而已……”

    然而他越這么說越覺得不能欺騙自己，他身邊的段正淳一把拉住兒子的手道：“譽(yù)兒，現(xiàn)在不許你過去！”

    蕭遠(yuǎn)山看了一眼群雄，冷笑道：“玄慈！你與葉二娘生了好兒子，怎得現(xiàn)在不認(rèn)了！”

    方丈喃念道：“阿彌陀佛……”

    群雄嘩然驚悚！

    蕭峰又驚又怒：“爹？！”

    卻不料一個聲音道：“不，這件事是你了解錯了?！?/br>
    眾人一愣，均向冕旒看去。方才這漂亮公子將當(dāng)年的往事甚至一些秘密說的分毫不差，當(dāng)事人也都承認(rèn)了他的話。若說剛開始眾人之事礙于他的武力聽他說下去的話，在他連揭露了三件密事之后也下意識的相信了他。畢竟比起與玄慈大師有仇的遼人蕭遠(yuǎn)山，這位明顯是漢人的皇冕旒更能讓大家相信一些。

    蕭遠(yuǎn)山冷冷道：“小子，你說說我哪里錯了！”

    “虛竹真的不是方丈的兒子。當(dāng)年玄慈方丈曾為葉二娘的父親療傷，葉二娘一直感激在心并將方丈推心置腹，而當(dāng)年的葉二娘尚未背上惡名，是個大好的姑娘，方丈自然也很欣賞。當(dāng)年葉二娘十月懷胎，在少室山附近遇到了玄慈大師，大師慈悲心腸，又見是故人便施以援手。只是葉二娘不愿讓世人知道此事，更害怕此事會讓她的情郎知曉，讓情郎為難，便苦求大師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大師無奈之下，這才請了孫婆婆在紫云洞中為葉二娘接生。你方才咄咄逼人葉二娘也不肯說也是自然的，她的情郎是個好人，她當(dāng)年寧可叫個和尚幫她找人接生也不愿暴露，如今自然更不會說。你說虛竹身上有佛門香疤，那也是因?yàn)槿~二娘感激玄慈大師厚恩而已?！?/br>
    方丈沉默良久，最后低聲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冕旒面無表情的說著，似乎在平板的念著什么故事一樣，事不關(guān)己。數(shù)千人中只有一人隱約猜到他此時的心情，但是那人自然不會說。

    沒有人看到，皇冕旒握著劍的手緊的發(fā)白發(fā)紫，甚至在微微顫抖。他甚至有片刻不知曉自己在說什么，心中奇異的感覺讓他全身都有種麻痹的痛楚，他的小腿肚甚至不知曉是否在顫抖。這種狀態(tài)萬分危險(xiǎn)，如果被高手襲擊他甚至可能會死。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無法控制身體，更無法控制自己的嘴。

    【我在干什么？】他自問：【我最厭惡的，不就是他人父慈子孝，舔犢情深嗎？葉二娘死了，方丈死了，虛竹一家自然不用在我眼前秀恩愛了，這樣多好不是嗎？我才不用去擁有哪些丑惡的嫉妒心不是嗎？——我究竟在干什么？】

    但是他嘴上卻淡淡道：“我自然是不可能見到當(dāng)年一切的，我今日所說出的一切秘密，都是我從一本書上得知，我只是將它背出來而已，至于信不信隨你。”

    冕旒方才的面無表情和平板的敘述方式的確是像背書一般，不由得又讓人信了幾分。畢竟少林方丈玄慈大有身份善名遠(yuǎn)播，眾人也不愿相信，更覺得是對方污蔑罷了。蕭遠(yuǎn)山見著冕旒的樣子心中竟然也不禁有幾分疑問，但是當(dāng)年他親眼所見，葉二娘與方丈親熱的樣子，哪里像是普通朋友？！

    他怒道：“小子偏心少林，不知少林給了多少好處？”

    冕旒心中麻亂，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想，直接道：“少林沒給我什么好處，倒是給了你和慕容博不少的好處。這些也是我從那書上看來的，不知你們有興趣聽一下不？”

    慕容博坐山觀虎斗，聞此便笑道：“哦，公子請說，”

    冕旒看向身后，那里還有好大一灘血，是鳩摩智留下的。此時他躺在擔(dān)架上似乎人事不知，離他不遠(yuǎn)處孤零零站著一位掃地僧人。

    冕旒道：“大師也好給我做個見證?！?/br>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站在那里是個年紀(jì)足有七八十歲的瘦小僧侶。從他的穿著上可以看出他甚至不是一個正式的少林寺僧人，只是平日里做些佛*課，打掃劈材等工作的服事僧而已。

    眾人心中驚奇，卻見這半只腳都踏進(jìn)棺材里的老頭雙掌合適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偌大的前山匯集了兩千名好漢，便是人貼著人站都能排出老遠(yuǎn)，可是這八個字卻像是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如此清晰，宛如低聲喃念在自己的耳邊，甚至大腦嗡嗡一聲響，竟是呼吸窒堵，心跳加快！

    如果說皇冕旒的武功只是讓人震驚的話，這掃地僧的內(nèi)功足以駭人聽聞！就連少林如今最高輩分“玄”字輩的眾僧面面相覷，也未能想到這樣一個司職雜工的服事僧居然身懷絕技！

    ☆、第七回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