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倒也沒說旁的，一直都是賈寶玉在回憶賈元春。賈元春和賈寶玉都被養(yǎng)在了賈母身邊，可以說賈寶玉便是賈元春一手帶大的。對于這位長姐，他的感情便比旁的姐妹來得更深。

    林璟玉一邊聽著戲子咿咿呀呀的唱戲，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聽著激動不已的賈寶玉說話，他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想到什么說什么，林璟玉對賈元春也只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手段圓滑，榮禧堂上上下下沒一個不說她好的，而她看著的賈寶玉也長成了今天這個樣子。賈寶玉的聰慧毋庸置疑，便是他自己有一些超前的想法，若賈元春在家時仔細教導(dǎo)萬不會如今日無視功名利祿。端莊自持，或者說賈元春并不是一個貌美的人。

    在滿是傾城色的后宮，她的樣貌不能給她帶來絲毫助益。能成為皇帝的棋子，或者說她今天的地位，榮寧兩國公府全維系于她一身的境遇，是她一步一步靠著她的聰穎走出來的。

    等那戲子將一出戲唱完，賈寶玉吩咐人給賞錢的時候，黛玉她們回來了。少了史湘云，而薛姨媽的臉色也不太好。

    薛姨媽的臉色不太好是必然的，在薛家還興盛的時候，她那個精明能干的丈夫還在的時候，身為商人婦的她還能在這些夫人談話的時候說上話，可現(xiàn)在......薛家已經(jīng)敗落了。在你有勢的時候，人們自然只看到你是王家出去的女兒。等你失了勢，別人便只記得你嫁給了商人。

    之前她一直蜷縮在榮國府，感受還不太深。便是不巴結(jié)她，看在王夫人和王子騰的面子上都不會特意冷落她。現(xiàn)在，怕是無與倫比的感受到薛家在她手上敗落了的現(xiàn)實。她的丈夫確實是個難得的人物，可惜......死得早。

    賈寶玉見她們過來了，讓端著放著戲單子的茶盤的小丫鬟下去。一抬頭便見到了走在前面的薛姨媽，起身迎了上去?！耙虌?，看你臉色不太好，怎么了？”

    今天是榮國府的喜慶日子，薛姨媽自然不會敗了賈寶玉的興?！澳愦骿iejie升成了貴妃娘娘，又有元宵節(jié)回府省親的恩旨。我一時興奮過頭，現(xiàn)在精神氣兒過了便有些乏了。老了，老了，比不得你們這些半大小子了?！?/br>
    “那姨媽你先到花榻上歪一會兒，歇一歇。”賈寶玉說著便讓賈母屋子里的小丫鬟引著薛姨媽去。

    “你也是歡喜過頭了，我哪能在你祖母的院子里歇著？”薛姨媽笑著點了一下賈寶玉的額頭，笑道：“我回去歇一會兒，換身衣裳再過來向老太太討喜慶。你們姐妹兄弟幾個先吃酒，樂呵樂呵，我一會兒便過來?！?/br>
    又說了幾句，薛姨媽才領(lǐng)著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回了她和薛寶釵的院子。

    “湘云meimei怎么沒回來？”賈寶玉拉了黛玉和薛寶釵坐到他身邊，笑著問。

    薛寶釵端酒杯聞了一下，“你今兒倒是舍得，我原以為要等你金榜題名上了金殿才舍得將這酒拿出來呢?！毙α速Z寶玉兩句，才語焉不詳?shù)恼f：“今兒不知是你得了大造化，便是湘云meimei也得了大造化呢。你今天把這酒都拿出來了，待會兒也必然要湘云meimei拿出來一樣才行。要不然，我可不依，你們呢？”

    黛玉聞了一下酒氣，笑著將酒杯放在了一邊?！拔乙膊灰馈Ｏ嬖苖eimei小氣著呢，我早想嘗嘗她那霧花酒了，平常捂得嚴實得跟什么似的，今天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不讓她拿出來怎么成？”

    “那倒是！”探春附和道，便是迎春和惜春也笑著點頭。

    這般一說，賈寶玉更加好奇，問薛寶釵：“寶jiejie，好jiejie，你就告訴我吧。湘云jiejie碰上什么大造化了？她怎么沒跟你們一道回來？”

    薛寶釵抿了一口酒，慢條斯理的說：“自然是被留下了，她才不能跟我們一道唄。南安太妃喜歡湘云meimei，將她留下來說話了。能得了南安太妃的喜歡，這還不是大造化？”

    “我還以為什么呢？！”賈寶玉頓時失了興趣，“湘云meimei早和太妃認識，她在家時就常和太妃說話?！?/br>
    幾個姐妹都拿帕子掩著嘴笑。南安太妃拜訪史家侯爵夫人順帶見小輩，和這時單獨留下史湘云說話卻是有不同之處。不過這里面的門道，她們這些女兒家心知就好，說出來便落了下成了。

    “差點忘了這般重要的事兒！”黛玉驚呼一句，然后站了起來先朝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拜了一拜，“恭喜迎春jiejie、恭喜探春jiejie、恭喜惜春meimei”

    說完，然后又盈盈朝賈寶玉拜了下去：“恭喜寶二爺！”

    對于外人來說，他們是主子。對于賈家三姐妹和賈寶玉來說，他們又成了客人。這道工序，雖說有少年人的玩鬧在，但確實是必不可少的。

    賈寶玉忙站了起來，側(cè)身受了半禮，笑著抱怨道：“林meimei，你倒是會來打趣我。”

    “今天歡歡喜喜的，倒是是忘了這茬，還是林meimei記性好?！闭f著，薛寶釵便也跟著黛玉的樣，分別向賈家三位姑娘和賈寶玉道了喜。

    “寶jiejie，你怎么也學(xué)了林meimei?！?/br>
    林璟玉正拿了新鮮的蘋果在手上轉(zhuǎn)著玩，見賈寶玉此時明明歡喜不已又假裝這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笑著對黛玉說：“我之前便和寶玉道喜過了，倒是還未向三位meimei道喜。黛玉，你便代了我吧?！?/br>
    說完，又問賈寶玉討賞：“說吉祥話有喜錢，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情，寶二爺莫不是忘了？忘了也不打緊，我提醒一下。或者，寶二爺覺得我們說得不夠喜慶？”

    “表哥......你們兄妹聯(lián)手，我哪是你們的對手。你們就可勁兒埋汰我吧！”

    雖然是這般說著，賈寶玉還是叫襲人回去拿一早準備好的荷包，之前掛在身上的那些早就賞了那些下人。

    “我可比不得寶玉財大氣粗，便是你們說得天花亂墜，將我夸成了神仙，我也只有這些買你們的喜慶話了?！?/br>
    探春笑著將解下身上的荷包，給了林璟玉、黛玉、薛寶釵一人一個。迎春和惜春也學(xué)了探春的動作。她們直接從榮慶堂回來，榮慶堂還在待客，也只有些在外圍伺候的人才敢分出神向幾位姑娘討賞，她們身上的荷包倒還剩下了些。

    “探春meimei你是在寒磣我吧？”林璟玉說著，邊拆開了荷包，“寒磣就寒磣吧，誰叫我要當那個掐尖的去討賞呢！”說完還‘嘖嘖’嘆了兩聲。

    林璟玉從荷包里摸出來一個‘狀元及第’的金裸子，相比于賈寶玉，她的賞賜確實要薄上許多。不過也難怪，賈寶玉的月例本就高些，他還有有老祖宗和王夫人補貼，而探春卻只有每月二兩銀子的進項。

    探春都是如此，那迎春和惜春便更落魄了。探春好歹還有親娘和親兄弟在，而且本身性子要強，立得住，迎春和惜春的月例不知道被身邊的奶嬤嬤克扣了多少。

    這一小會兒，賈寶玉的荷包便也給了他們?nèi)?。賈寶玉荷包里裝的都是玉葫蘆，樣式差不多，成色也差不多，一看便不是他自己準備的。而探春的則最有意思，雖說都是金裸子，可每人的樣式不一樣，林璟玉手上的是狀元及第，而黛玉和薛寶釵手上的卻是花的模樣，心思極巧妙。而惜春和迎春都是普通的金裸子。

    黛玉看到林璟玉手上拿了個‘狀元及第’的金裸子出來，便知道三姐們準備的是什么了。三姐妹畢竟為一體，斷沒有迎春惜春準備金裸子而探春準備玉珠子的道理，那姐妹之間肯定是要生嫌隙的。多在樣式上用心思，既討了巧讓自己脫穎而出，也不會太招別人的眼。

    “哥哥，你便積些口德吧?！?/br>
    黛玉在榮國府住過幾年，自然清楚三姐妹的銀錢進項。她無論是在家，還是在榮國府的那幾年，衣裳首飾、吃食零用都沒斷過什么。她本就敏感，心思也比林璟玉一個男子細膩得多，此時雖不能感同身受，可也知道探春心里應(yīng)該是不好受的。更何況她性子還比較好強?！盎仡^小心寶玉和探春jiejie不讓你進榮國府大門?！?/br>
    “林meimei，我可不是你這般小性兒的人?！碧酱好嫔喜凰品趾粒χ?。

    林璟玉轉(zhuǎn)著蘋果，漫不經(jīng)心的道：“meimei，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進過榮國府的大門似的。meimei，對了，榮國府大門朝哪邊開來著？”

    當日黛玉初到京城，若不是林嬤嬤警覺，黛玉便從下人出入的角門進榮國府了。后來他們上京拜訪，也是走的西側(cè)門。說來，榮國府大門門檻太高，他還真沒走過。

    探春愣了一下，不知道好好的怎么扯到這上面來了。她一個小輩，更是地位低下庶女，一沒有寵二沒有勢的，開什么門接客哪輪到她開口，半晌都接不了話。況且，此時身為賈家人的她也不好開口。

    黛玉的臉色也不太好，那件事在她心里一直是個疙瘩，對榮國府怎么說都有些芥蒂。若沒有王夫人領(lǐng)著王熙鳳和一干丫鬟婆子大開正門，迎接薛姨媽薛寶釵幾人作對比，她的心里還不會如此難受。

    即便她是獨自一人上京，可她代表的便是林家。當日踩的不止是她的臉，還有整個林家的臉面。尤其近來，她和貴婦貴女相交，更清楚其中門道，當日榮國府兩樣行事迎接薛家林家來客，在背地里怕是早傳遍了。只是當著她，才沒有明說。

    榮國府這番作態(tài)，便是表示她林家清貴世家還不如薛家來得貴重，叫她怎么不恨，怎么不怨。一時之間，關(guān)于她那素未謀面的大表姐封貴妃和元宵節(jié)省親的喜悅之情去了大半。

    薛寶釵輕笑了一聲，打破了寂靜的尷尬，“林表哥，新鮮的蘋果也堵不上你的嘴。”說著，轉(zhuǎn)頭問探春：“探春meimei，這蘋果可是南方運來的？”

    幾人幫腔，拉拉雜雜的將這事抹了過去。

    ☆、第113章

    或者是因為宮里下的恩旨，南安太妃又入了一次席，聽了一場戲才推辭說身體不太舒服。賈母她們也不好強留，謙讓了幾句，送到了二門口，看著她坐轎走了，接著便是北靜王妃。其余客人有告辭走了的，但大多都堅持到了最后。

    賈母勞累了一天，又有事壓在心里，便也沒見林璟玉幾個，單叫了賈寶玉進屋說話，又將原本住在寧國府的男主子們都叫了回來，料想是到祖宗牌位前去報喜和討論今天圣旨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賈母就不再會客，全交給了邢夫人、王夫人領(lǐng)著幾個小一輩的媳婦接待。林璟玉、探春幾人都在榮禧堂和賈母說話，賈寶玉今天卻是隨著賈政賈璉一行人到寧國府上招待客人。

    人生七十古來稀，八十歲的賈母真正的老了。昨天的喜慶和昨晚上的通宵達旦消耗了她的精氣，此時便有些疲憊。雖然雙眼明亮，有股子勁頭在里面撐著，可能撐多久？等這股子歡喜勁過了，怕是要大病一場。老人家，最忌諱大喜大悲。

    探春幾個姐妹圍在一堆小聲討論著關(guān)于賈元春的事情，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喜氣洋洋。賈母臉上掛著笑，眼睛半睜半開的聽著探春幾人的談話。一堆鮮活的女孩兒簇擁著，似乎她自己都年輕了幾歲。

    林璟玉在一旁聽著，頗覺得索然無味。此時和之前上榮國府陪賈母說話似乎沒什么兩樣，那時候人還多些。雖說賈寶玉懵懂頑劣，可有他在，他絕不會如此刻不自在。屋子里有兩個適齡的男子，和單只有他一個，這其中滋味便不一樣。之前有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鳳在，雖說內(nèi)容一成不變，一直是邢夫人拍賈母馬屁總拍到馬腿上，王夫人端著架子大多不出聲，王熙鳳奉承賈母兼捧著屋子里的其它人，可總覺得比此時還自在些。

    黛玉正和薛寶釵有一搭沒一搭的搭著話，各自都有自己的心事。平常最好表現(xiàn)自己的史湘云，也只是僵著一張笑臉，聽探春和迎春講話。

    “璟玉，昨兒誰給你氣受了？”

    林璟玉一直覺得賈母在養(yǎng)神，沒停下面的說話聲，他自己也在盤算事情，冷不丁聽賈母問他，林璟玉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昨天他是在榮禧堂說的這話，當時還有鴛鴦在，他說的‘不知道榮國府大門朝哪開’這句話，想是昨晚鴛鴦便學(xué)給賈母聽了?！白騼菏抢献孀诘暮萌兆樱l敢給我氣受？”

    這件事，不管提與不提，賈母裝沒看見也好、面對也好，都是林璟玉和黛玉兩人心里的疙瘩。林璟玉輕緩的轉(zhuǎn)著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笑著道：“是我自己給自己找氣受呢?！?/br>
    賈母被這話噎了一下，但也沒往心里去。即便今天的歡喜勁沒昨天濃烈了，可心里還是無比的自豪。榮國府出了一個貴妃，她一手教養(yǎng)大的貴妃。貴妃省親，這是何等的造化？別人上趕著都來不及呢，哪有還避著的。“姻親姻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呀，就是死心眼。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絆絆的，牙齒還碰著舌頭呢?！?/br>
    聽賈母說得含含糊糊的，林璟玉更覺得好笑。此時有貴妃在，他老祖宗覺得她臉面大著呢。當初還覺得是王夫人自作主張，現(xiàn)在才覺得可笑，這府里大小事情，哪樣逃得過這老太太的眼睛？又想占便宜，又不想舍了臉面，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老祖宗，你呀，大風(fēng)大浪都經(jīng)過，心穩(wěn)著呢。我們這些小年輕，還有得學(xué)呢?！闭l要是這么踩著你的臉、踩著‘敕造榮國府’這塊牌匾，他就不信還端得??！

    林璟玉暗諷了一下，笑著道：“老祖宗你啊，就是太喜歡cao心。這幾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您呢，開心歡喜就好。其它的，自有人cao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