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個月大的時候，小凈初學(xué)會說話了。

    高蕊在會所做兼職，有時自己在家接客。

    她花錢大手大腳，她需要錢。沒有會所抽成，她來錢更快。

    她的男客人隔叁差五過來一個，有時候幾個一起。

    這些客人大都脾氣好，慈眉善目，愛笑嘻嘻地用手指頭墊小凈初白嫩嫩的下巴，極有耐心得逗她喊爸爸。

    “ba……ba……”

    某天，她坐在搖籃車?yán)铮娉晃怀淼氖迨?，慢慢悠悠地發(fā)出了這個“爸爸”的音。

    那位叔聽了，心情愉悅到不行，他暢快大笑，將她小心翼翼地從搖籃車?yán)锉С鰜恚谒笥夷橆a上各猛親一口。

    接著那叔叔從口袋里掏出錢包，豪氣萬千地扯出幾張紅色大鈔，一股腦兒塞到她的卡通圍兜里。

    小小的凈初還不認(rèn)得錢，她沒有任何概念，只是傻乎乎地張開嘴兒笑，笑聲童稚，小小的牙齒還只長出幾顆。

    后來，那個叔叔來得更勤快了，每次還會給她帶芭比娃娃之類的禮物。

    他也還是會逗她喊“爸爸”，可凈初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笑著，卻再也不愿意那樣喊了。

    （二）

    叁歲的凈初長得像個小芭比娃娃。

    她穿著叔叔們?yōu)樗I的漂亮小裙子，背著小包包，她房間里還有好些雙五顏六色的公主鞋。

    可別人家的小孩兒不愛找她玩。

    同年齡的小孩用陰陽怪氣的語氣笑她，給她取綽號，叫她是“地攤貨的女兒”。

    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叁歲的凈初，她不喜歡出去玩，她常常盯著天空發(fā)呆。

    她不愛說話。

    （叁）

    五歲的凈初，早已經(jīng)知道“沉霖”這個名字，也早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她在電視上看到晚間新聞，有個英俊沉穩(wěn)的男人在鏡頭中出現(xiàn)七八秒。

    “這人是你爸爸。”凈初mama翹著二郎腿，上半身陷進(jìn)沙發(fā)里，她神色郁郁地磕著瓜子，語氣像是在開玩笑。

    凈初聽過太多次這樣的說法，聽多了她也就默認(rèn)了，情緒沒太大的起伏。

    “特有錢，大富豪?？捎帜茉趺礃?？”

    凈初mama忽然撒起氣來，將手里吃剩的瓜子“啪”地一聲丟得滿地都是。

    “他不認(rèn)你！他不認(rèn)你！”語氣憤憤不平，又有些沮喪。

    凈初習(xí)慣了，她蹲下去，把垃圾桶挪到身邊，一粒一粒地?fù)旃献印?/br>
    “沉凈初！”mama忽然聲嘶力竭地對她吼，語氣歇斯底里。

    凈初抬頭，靜靜地瞧她，瞧這個哪怕一個人在家，也要濃妝艷抹的mama。

    “不要像我——”mama語氣開始哽咽，淚水濕了眼睫，“千萬不要像我，我這一生，已經(jīng)陷在泥淖里了……”

    凈初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她將瓜子殼丟到垃圾桶里，拍拍手起身，走過去輕輕地抱住了mama。

    （四）

    七歲的時候，凈初就已經(jīng)去過警察局。

    那天mama心情好，把她打扮得像個小公主，然后拉著她的手，帶她出門去逛街。

    大美人拉著小公主，走在哪兒，都是吸睛的風(fēng)景線。

    mama帶她去逛商場，mama情緒高漲，買了一堆衣服和鞋子包包。

    帶她回來的路上，mama接了一個電話，臉色變了。

    “凈初，你在這家超市等mama，半個小時后我來接你?！?/br>
    mama這樣和她說，然后讓她下車去路邊的無人超市。

    她乖巧的下車，和mama說再見，老老實實進(jìn)了那家便利超市店。

    她站在門口，等到凌晨一點，也沒有見mama來接她。

    已經(jīng)四個小時過去了。

    她又困又餓，只得進(jìn)店里，蹲在角落，蜷成一團(tuán)。

    后來店外轟雷陣陣，下起傾盆暴雨。

    這時候有位穿警服的叔叔進(jìn)來買煙，發(fā)現(xiàn)了她，以為她走丟了，心疼地將她帶回了警察局。

    警察把她安置在沙發(fā)上，給她一堆好吃的，輕聲細(xì)語地問她叫什么名字，家長是誰，做什么的，電話號碼是什么等等。

    她大部分問題都只是搖頭。

    直到……

    有位警察打開局里的電視，屏幕上正在放娛樂新聞，報道里出現(xiàn)一個被人群簇?fù)碇哪腥?，他面無表情，無視攝像機(jī)，被保安護(hù)著穿過人群……

    凈初的目光被吸引，呆呆地望著那個人。

    “小姑娘，你認(rèn)得他呀？”那警察邊喝茶邊問她。

    她搖了搖頭，低眉，輕聲說：“不認(rèn)得?！?/br>
    小小年紀(jì)的她，已經(jīng)明白mama的職業(yè)意味著什么。

    她不能奢望，電視上這樣光芒四射的人，做她的爸爸。

    她自我催眠：這個人，才不是我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