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
阮南依跪著,知道云帝在看著她。 那是怎樣的目光?融合了猜忌、審視、懷疑、漠然等諸多含義,十分有深意。在這樣的目光中,阮南依肩背仿佛承接了許多壓力。 云帝先打破了這種沉默,反問:“你不知道?” “朕來告訴你?!?/br> “姜遂那個小子差事沒辦好,玄龍衛(wèi)在云顯寺折了一些人,還徹底暴露了身份。謝晟不在京都,只有你能通過姜遂調(diào)動玄龍衛(wèi),這件事不是你又是誰?” 來自云帝的質(zhì)疑條理清晰,有個瞬間阮南依順著云帝所說想,不是她又是誰??上г频蹧]有證據(jù),想到這里,阮南依又淡然了。 她慢聲慢氣給自己解釋。 “我沒有殺害國公夫人的理由?!?/br> “國公夫人待我極好,視我如己出,我因世子平叛的事情擔(dān)憂,國公夫人耐心安慰我。我很幸運(yùn),有一位關(guān)愛我的長輩?!?/br> “這點(diǎn)國公府的人都可以作證?!?/br> “既然國公夫人沒有為難我,還對我百般照顧,我為什么要?dú)⒑λ课遗c世子的感情很好,我卻要傷害他的母親?這不合情理,帝君?!?/br> 聽她說完,云帝似乎陷入了沉思。 之所以說“似乎”,因?yàn)槿钅弦酪膊淮_定。她一直以低垂眉眼,視線未曾看見云帝,只能以感覺來判斷。 少許靜默后,云帝忽然開口了。 “朕記得,謝晟帶你去過刑部大牢?!?/br> 刑部大牢。 這四個字對于阮南依而言,十分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她瞬間將注意力又提升了幾個層次,屏息凝神聽云帝的話。 “去過?!比钅弦垒p聲回答。 “來,抬頭看著朕?!痹频鄯愿?。 阮南依這才抬頭。 剛進(jìn)入勤政殿時(shí),阮南依在跪拜間匆匆一瞥,看到歪在御座上的云帝。此時(shí)與云帝對視,阮南依發(fā)現(xiàn)這位不久前主持國典的帝王,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 即便如此,云帝還吊著一口氣,漆黑的眼珠中幽沉的目光注視著阮南依。 這種眼神窺探的意味很重,一般非常讓人不適,不愿意與之對視。阮南依同樣清楚,她但凡表現(xiàn)出一些逃避,云帝看來都是心虛。 在這么沉甸甸的目光中,云帝終于再次開口,“你在刑部大牢見到青山族的人了,對嗎?” “是?!比钅弦阑卮?。 云帝又問:“見到青山族人,你為什么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你與青山族有什么關(guān)系嗎?” 云帝此問,阮南依心中提起的石頭轟然落地。 這代表云帝并未懷疑她在查謝晟的身世,只是懷疑她與青山族人有勾連,因此要?dú)⒑蛉恕?/br> “臣女和青山族沒有關(guān)系?!比钅弦罁u頭,繼續(xù)解釋,也同時(shí)有了一絲女兒家的不好意思,稍微錯了一下視線,轉(zhuǎn)回后繼續(xù)解釋,“那日我說想更多了解世子,沒想到世子帶我去看他生活之外樣子。” “更沒想到世子帶我去刑部大牢。” “里面光很少,還有古怪的味道,我很害怕,所以情緒不穩(wěn)定。見到的那個青山族人也是……”阮南依瑟縮,或者說是畏懼,“給我的感覺,如果沒有那個欄桿阻攔,他一定會從里面撲出來殺了所有人?!?/br> 刑部大牢那日阮南依情緒的確不穩(wěn)定,她將袖子中的手收緊,這個細(xì)微的動作被人看到了。 當(dāng)時(shí)在場有很多人,刑部官員、獄卒、玄龍衛(wèi),云帝從什么人那得知細(xì)節(jié),阮南依傾向于是刑部官員。 說起來玄龍衛(wèi)在謝晟手中很久了,阮南依認(rèn)為玄龍衛(wèi)在謝晟的掌控中。 云帝沉默下來,獨(dú)自思考什么。 問完應(yīng)該問的話,他也懶得去多看阮南依一眼,揮手讓阮南依離開。 劉圓送阮南依出來,也只到勤政殿殿門前,喚了他一個小徒弟來。 “小六子,人還是機(jī)靈,讓他送阮小姐出宮?!?/br> 劉圓這正同阮南依說話,旁邊過來一位侍女,笑道:“我們殿下等阮小姐許久了,讓我將人帶過去?!?/br> 阮南依與云逐月交好,前朝后宮皆知。 劉圓一聽,知道這沒他和他徒弟什么事了。剛準(zhǔn)備走,卻被阮南依制止了,“公公請等一下?!?/br> 阮南依手邊沒什么東西,只得褪下手腕上一個白玉鐲子,給侍女。 “給公主說,砸了吧。” 侍女不解阮南依用意,只是接過來,“阮小姐不和奴婢一同過去嗎?” 阮南依輕輕將手疊在腹部,小聲道:“今天不太舒服,肚子還有些疼,等改日我去給公主賠罪?!?/br> 改日無期。 侍女拿著鐲子,懵懂地走了。 這是第一次阮南依拒絕云逐月,以往無論什么時(shí)候,云逐月相邀,阮南依無不應(yīng)允。 阮南依在心中想,現(xiàn)在不行了,她和云逐月隱藏的不同,沒辦法再繼續(xù)下去了。 昔日阮南依看云逐月,只覺得耀眼溫暖,會被云逐月吸引住目光。她的心中有君臣家國,對云帝有臣子的忠、女兒的孝。 阮南依和謝晟這個隨時(shí)會反叛的人在一起,其實(shí)在云逐月的對立面。 這種情緒纏繞著阮南依,等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讓人來了謝晟的世子府。輕煙聰敏,看到阮南依讓車夫改了方向,提前讓人去報(bào)信。 老管家已經(jīng)等在門口,看到阮南依,立刻流露出驚喜,像一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阮小姐來了,快請進(jìn)?!?/br> 老人家眼神不好,離近了才注意到阮南依的神色。 “誒,可是出了什么事?”老管家沉下了語氣,“有人欺負(fù)你?”他一剁拐杖,還十分有氣勢,“老頭子我去揍……啊不是,”管家改口,“我找人去揍他?!?/br> 老管家這么護(hù)著她,阮南依心中有些暖,道了聲謝。 他們邊說話,邊往里走。 “謝晟平日里在府中哪兒比較多?”阮南依問。 老管家思量,“書房和臥房,一般都在這兩處。清晨一般在院子里?!?/br> “勞煩您帶我去書房?!?/br> 謝晟書房里面很大,看起來是一座小殿。書房內(nèi)東西也頗多,一遍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窈蜁?,另外一遍掛了地圖,中間還有一個巨大的沙盤。 阮南依在沙盤旁邊站了一會兒,用手推著兵馬移動。 玩了會兒,她又來到一個簡易的架子前。老管家給阮南依介紹,這是平日掛盔甲的衣架,現(xiàn)下世子在外面,衣架自然空了。 阮南依在衣架前駐足片刻,最后到書桌后,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個本子看。管家見阮南依專注,默默退了出去。 坐在謝晟坐過的椅子,看謝晟看過的書,阮南依心里平靜了許多,免不得想起云逐月。 再見面,估算沒往日那么親昵了。以那位公主的脾氣,差人直接將她轟出去,阮南依都不會意外。 世子府的廚子肯定被專門囑咐過,所做的菜色都是阮南依喜歡,可惜她實(shí)在沒什么胃口,夾了兩筷子就不吃了。 三日后,阮南依在遠(yuǎn)離京都的一個莊子中見到國公夫人。 玄龍衛(wèi)沒苛待莊婉,房間布置和衣飾都是上等。雖然比不上國公府的用度,但在京都內(nèi)外戒嚴(yán)的情況下,這已經(jīng)不錯了。 莊婉傷勢未愈,正讓婢女扶著在屋內(nèi)走動。看到阮南依,莊婉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來,“將我在這拘了幾日,我想一定有人來,沒想到是你?!?/br> “夫人?!比钅弦牢⑽㈩h首。 她們在桌邊坐下來,婢女奉上茶水,悄悄退出去,關(guān)上門。 國公夫人美貌依舊,臉色卻難掩蒼白,顯然這次的事情也對她產(chǎn)生了許多影響。 從阮南依出現(xiàn)后,國公夫人打量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此時(shí)終于開了口:“倒是我小瞧你了。” 阮南依笑了笑,沒有回答國公夫人的話。 索性莊婉也不需要阮南依回答,獨(dú)自思索道:“在這的幾日我一直在想,誰將我困在這,又要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沒懷疑是青山的人嗎?”阮南依問。 莊婉道:“青山的人對咱們那位帝君恨之入骨,同時(shí)深恨的還有京中權(quán)貴,不會這么對我?!?/br> 事實(shí)如莊婉所言。 “如果是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應(yīng)該很好猜了。你為了謝晟,對不對?”莊婉問,“其實(shí)那天我就有些懷疑你,想你真的憂心謝晟,日夜不寐,三句話不離他,還是有心從我這里套出什么。” “可你的一切都不似作假,我相信了,所以歸于是我這些年擔(dān)驚受怕,心思太重?!?/br> 阮南依語調(diào)柔和地,順著莊婉的話說:“那夫人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所知道關(guān)于謝晟的事情?!?/br> 莊婉唇邊的笑意忽然深了幾分,看阮南依猶如在看一個還缺些經(jīng)驗(yàn)的后輩。她教導(dǎo)道:“雖然我這個人、生死都在你的手中,可是我不怕死的,你想弄死我隨便。為了讓我開口,你應(yīng)該拿出一些有價(jià)值的籌碼,而不是低聲下氣地詢問?!?/br> “而且若是我死了,你能逃脫干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