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mama,mama救我——” 周未仿佛深陷進(jìn)噩夢的泥潭里,在十歲那次綁架后,他經(jīng)常被困同樣的夢境,封閉的沒有出口的空間,看不見光也聽不見聲音,像被封在琥珀中的活蟲,于永恒的虛無中一點(diǎn)點(diǎn)等待著生命流逝。 他從最初的恐懼、驚惶,漸漸適應(yīng)了夢里的幻境,就像鬼屋冒險雖然恐怖但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只要他肯睜一睜眼就能看到刺穿噩夢的光,所以周未睡覺時永遠(yuǎn)都要留一盞燈。 再后來,有個溫暖的懷抱取代了那個可怕的囚籠,即便看不見光,他也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他有很久沒做過這樣的夢了。 周未努力睜開眼,眼前仍然一片黑暗。他又試著動了動,好真實(shí)的夢境,他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反綁到背后了,繭一樣牢固,腳踝上傳來皮rou割裂的銳痛。 唯一不同的是……囚籠好像變窄了,他即便蜷縮身體也無法完全躺倒,只能以一個別扭的姿勢歪枕在側(cè)壁上。 是因?yàn)樗L大長高了嗎?這種成長型全息實(shí)感體驗(yàn)的夢境也太智能了吧! 周未覺得冷,他將額頭抵在堅(jiān)硬的箱壁上,腦中混沌逐漸清晰,這不是噩夢。 林木不知給他灌了什么藥,他渾身無力,連改變這個別扭姿勢的掙扎也做不出來,但他還是盡量挪動雙腿試探了一下這個空間。 還好,的確很窄小,除了他裝不下另一個人,看來蔣mama確實(shí)安全了,他想起林木給她包扎傷口的動作,釋然呼出一口氣。 林木拿走了他的耳機(jī),但沒有蒙他眼睛,可能知道他瞎。 現(xiàn)在還是黑天嗎?周未有些忐忑,七哥一定被他氣瘋了,正在滿世界找他預(yù)備痛罵他一頓。 時間停止,空間靜音,只剩下大腦能自如運(yùn)動的周未開始胡思亂想,他覺得這種熟悉的場景讓他想起一些丟失的記憶。 他為什么每次在夢里都會向mama求助呢? 周未之前以為那是自己在瀕死狀態(tài)中的潛意識反應(yīng),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看見死去的奶奶,他也在幻覺中見到了mama。 可不是的,不是這樣,他從來都不信mama已經(jīng)死去,如果這世上還剩一個人相信魏樂融活著,那就是他。 所以……十歲的時候,他是真的見到了mama吧?一定是的! 那幾天周未故意不吃不喝,他用十歲孩子的方式反抗綁匪,覺得如果餓死他綁匪就無法從爺爺那里要到錢,他四舍五入就算沒輸。 可五天整整一百二十個小時不吃不喝,他大概會從rou票變成rou干,一定有人給他喂過什么。 他偶爾夢到的溫暖懷抱不是幻覺,mama那時抱過他,她曾努力讓他活下來! 周未在黑暗中勾起一抹笑,那笑容仿佛暗夜綻放的曇花,是險極之地?zé)o人欣賞的美,他化身為光照亮了自己。 七哥幫他救出mama,他也能為七哥保護(hù)mama,他不是廢物,不是爛泥,但他的確是被mama愛著的好孩子。 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和愛他的mama們,和他深愛的人,在陽光下重逢。 周五,凌晨1點(diǎn)05分 天花板瀉落的點(diǎn)點(diǎn)碎光在奶白色真皮沙發(fā)上打出迷亂污濁的顏色,蔣孝朝仰頭靠坐著醒酒,不時被掛在身側(cè)的長腿公主摸得發(fā)出一串yin/笑。 他把一沓鈔票塞進(jìn)公主的胸衣里,對著門口大聲吼:“人都死光了嗎?拿個酒這么慢!讓小康妮給我滾回來——” 包房門被從外面打開,切進(jìn)一道走廊里金黃的光,有個人影站在光里,長長的黑影一路拖到蔣孝朝腳下。 他用力眨了眨眼,齜牙笑了:“大哥?稀客誒……早該出來玩的嘛,再不玩就老了……” “都出去?!笔Y孝騰聲音低沉,聽不出什么情緒。然而,包房里的人全都立即站起來,溜溜貼著墻根兒蹭到門外。 大門被重新關(guān)合,蔣孝騰拍亮照明燈,刺得蔣孝朝抬手遮住眼。 待他適應(yīng)了亮光移開手臂,蔣孝騰已經(jīng)走到近前,陰影籠在他身上:“怎么了大哥?你該不是來這種地方跟我談事情吧……” “那個女人,”蔣孝騰從齒縫中擠出聲音,“被警察找到了!” 他探手抓住蔣孝朝的半片衣領(lǐng):“你干的好事!是誰說的,藏女人是你的強(qiáng)項(xiàng),幾十年都沒失手過?!你壞了大事知道嗎?你可,真會藏?。 ?/br> 蔣孝朝比大哥強(qiáng)壯許多,這一提他根本不在乎,還就勢坐得舒服些:“哦,你說林木那個女的?警察怎么會找她,她不是個死人么?” 蔣孝騰搡開他,重新站直身體拉松了領(lǐng)帶,“你這個蠢貨!白癡!她五個小時前就被警察從彼岸春庭帶走了,你是腦子泡了尿才會把人往自家地盤上藏嗎?林木現(xiàn)在綁架了周未,就是想用周未換這個女的。” 即便松開領(lǐng)帶,蔣孝騰的呼吸仍然急促,說話時氣息有些不繼,顯出狼狽:“你想想有沒有什么辦法,把這女的從周家弄出來,或者……干脆把林木做掉,他知道的太多了!” 蔣孝朝抬頭看著兄長,忽然嘿嘿笑起來,像是聽到什么愚蠢的笑話,笑得左搖右晃:“……大哥,你現(xiàn)在是命令我還是在求我?guī)兔??你?dāng)初找我?guī)湍悴厝说臅r候可不是這么說的,你知道老三的人也在盯著你,既想捏住把柄又怕惹麻煩,所以就把人丟給我,反正我向來是你的垃圾回收站對吧?什么你不要的、瞧不上的、吃剩下的、有毒有害有危險的……隨便往我這兒一丟就行,出了事兒也是我的鍋,我沒說錯吧!” 蔣孝騰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臉色越發(fā)難看:“你是不是瘋了?這么多年忘了是誰在罩你?要不是我——” “是你!”蔣孝朝大吼出來,滿是酒氣的唾沫噴到蔣孝騰臉上,“這么多年是你一直在把我當(dāng)白癡、蠢貨,一直在利用我還讓我以為自己得了大便宜!蔣孝騰,我的確沒有你聰明,但你看一眼就懂的事情,我想上一年、十年怎么也該想通了?!?/br> “我特么的確會藏女人,但那都是金屋藏嬌,現(xiàn)在你讓我替你藏個隨時會炸的核/彈,我當(dāng)然要藏到你的地盤上,這樣炸也炸不到我自己。” “看來我這個蠢貨也沒想錯,宥廷他們一直懷疑的其實(shí)是真的對不對?大伯是你指使林木弄死的,因?yàn)槟阌X得父親優(yōu)柔寡斷,有大伯在他永遠(yuǎn)不會出頭,所以你就……嘖嘖,你還真是夠狠!怪不得生的孩子比我還蠢,你生的才是白癡,蠢貨!” 蔣孝騰眼前一黑,踉蹌著退坐到沙發(fā)上。 蔣孝朝站起身,好像他們之間多年來的地位一瞬間反轉(zhuǎn)了:“大哥,你怕林木供出你對不對?所以抓了他的女人要挾他。老三和你正相反,他想讓林木把真相說出來釘死你。你們都是聰明人,打起來才有趣——” “你,你是故意的?”蔣孝騰抬手指著他,氣息顫抖,“你這個……” “閉嘴吧大哥!”蔣孝朝狠狠提起蔣孝騰的衣領(lǐng),勒得他幾乎窒息,“白癡、蠢貨,你罵夠了嗎?你還要罵多少年!我特么告訴你,老子不是!”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讓我因?yàn)槟菈K地去搞老三,好替你清理障礙。那你倒是說說為什么鹿園會多出一輛漢蘭達(dá)?為什么會有殺手?jǐn)囘M(jìn)來?你在幫我是吧!大哥你做好事不留名可真感人呢,但這不是你的風(fēng)格呀。還是你想弄死人后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你讓我吃回自己拉的還不夠,還要再喂我吃你的屎是吧?” “還有十三年前,挪用資金炒期貨是誰慫恿我的?合著虧了是我的鍋,賺錢是你的功勞對吧!” 蔣孝騰掙開他,氣喘吁吁:“你想錯了,你忘了是誰幫你填的窟窿?咳咳——” “我當(dāng)然記得,”蔣孝朝陰惻惻笑起來,“是周家啊,周未當(dāng)年的綁架案就是林木干的吧?他這根兒木頭,認(rèn)死理是沒錯,但怎么突然還愛上錢了呢,合著是咱們家缺錢他順帶手幫你弄點(diǎn)兒。你說你們倆究竟有多少勾當(dāng)?現(xiàn)在拘禁魏樂融你也有份兒了,多一樁少一樁有區(qū)別嗎?” “我就奇了怪了,你們薅羊毛干嘛非逮著周家一個勁兒薅呀?這個薅法兒,再溫順的羊羔兒也能給薅毛了不是?再說周琛是羊羔兒嗎,你坑他點(diǎn)兒錢就算了,動他家人他頂不死你!” “我還忘了告訴你,不是只有你會帶著我賺錢的,老三也會啊,而且……不違法?!?/br> 蔣孝騰雙目圓瞪,爆出徹夜未眠的血絲,一手捂住心口:“你,你說什么?做空昇騰是不是你也有份?!還是宥榮?” 蔣孝朝撿起桌上的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杯瓶相碰發(fā)出鏘一聲脆響:“跟在誰后頭撿錢不一樣呢?何況老爸都覺得你靠不住了,連他都在拉攏老三。我這人也沒什么大志向,沒你們聰明,沒你們的能力,可有關(guān)系嗎?老爸也不如大伯,先是靠老子,然后靠兄弟,最后靠兒子,還不一樣當(dāng)家這么多年?” 他釋然地晃了晃頭坐回沙發(fā)里,繼續(xù)自斟自飲:“你只能生出傻子,老三又喜歡男人,我一個有兒子的人干嘛和你們這些絕戶計(jì)較呢?你倆慢慢玩吧,我就看個熱鬧——” “唔呃你……”蔣孝騰嘴唇抽動,卻沒能說出后面的字,他身子一歪從沙發(fā)上栽倒下去。 “親兄弟是嗎?爸和大伯也是?!笔Y孝朝扔開酒瓶走過去,蹲在兄長面前,那一瞬,他看到了蔣孝騰眼中如墜寒淵的恐懼,像一條岸上掙扎的魚般口唇翕動滴出涎液。 “很害怕嗎?放心,我不是你,不會要你的命,老三就不一定了。不過今天的消息一出去,昇騰恐怕還會跌……”蔣孝朝臉上獰笑一收,忽地做慌亂狀破嗓大喊,“來人!啊啊快來人!大哥,堅(jiān)持下啊大哥——” 周五,7點(diǎn)22分 裴欽專門弄了輛保姆車過來,助理從窗口遞進(jìn)藥,他就著水吞了。 蔣孝期此時坐在他旁邊,正盯著車?yán)锾摕o的某處發(fā)呆,找了整夜,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林木應(yīng)該跟蔣孝騰撕破臉了,又被警方通緝,他能帶著周未躲到什么地方去? 凌晨收到內(nèi)線消息,蔣孝騰突發(fā)疾病入院,真假還待確認(rèn)。蔣孝期在猜,他還有什么手段絕地反擊。 目前魏樂融被周家嚴(yán)密保護(hù)起來,加上警力,誰都沒有機(jī)會下手。 蔣孝期覺得最大的可能是蔣孝騰也在找林木,然后滅口,這樣周未就很危險了,他必須在蔣孝騰之前把人找到! 裴欽裹緊羽絨服啃了口三明治,嚼著嚼著忽然抽抽噎噎哭起來,再狠狠咬一口用力嚼,好像嚼的是綁走周未的大混蛋:“他不是想換人嗎?為什么不跟咱們聯(lián)系?起碼約個時間地點(diǎn)吧,這么干等著太特么熬人了!” “他就是在熬我,”蔣孝期轉(zhuǎn)頭把紙巾丟過去,“他想讓我嘗到煎熬的滋味,才能乖乖按他說的去做?!?/br> 林木更是在熬周未,他知道周未怕黑、有幽閉恐懼,他一定在等他崩潰,那種狀態(tài)下的周未才會對蔣孝期造成致命的沖擊,讓他徹底拋卻道德和人性為他鋌而走險。 “你這樣身強(qiáng)力壯的熬就熬一下,末末他能熬得住么?”裴欽噗噗擤鼻涕,“你都不知道他上次給找回來時什么樣……嗚嗚,沒法說,一想起來我就,嗚嗚嗚……我特么真后悔把他還給你,自個兒的人都看不住,丟了一次又一次!下回再撿著我保證不還了——” 裴欽丟回個三明治給蔣孝期,蔣孝期撕開包裝噎下兩口,味覺似乎消失了,只余食物沿著喉管落下的阻塞感。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只錢夾,是他送給周未那個。 蔣孝期抽出大紅底兒的合影,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再轉(zhuǎn)過去秀給裴欽。 裴欽撇嘴:“嘁,顯擺啥?又不能扯證!” “他會自己畫一本,保證比真的還真,等他回來了請你參加婚禮給我們證婚?!笔Y孝期重新將照片塞回去,感覺側(cè)袋里還有什么東西,小心取出來看。 那是一張機(jī)打的消費(fèi)憑證,價格相較周未目前的收入相當(dāng)不菲,店面就在銀河路東口的商業(yè)街,周未說給他買新年禮物的地方。 憑證上備注信息是:取貨時間2020年12月29日 今天! 蔣孝期的電話在響,是蔣孝明,他一秒都沒猶豫就接通了。 “我們在林木診所的儲物柜找到了那條絲巾,還有疑似姬卿別墅的鑰匙,現(xiàn)在就過去會會她,說不定有林木的消息。沒別的意思,我這里所有信息都會同步給你?!笔Y孝明說完,不等回應(yīng)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