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禁軍出動, 全城逮捕。

    不少府邸門前傳來哭天喊地之聲。

    秋園曝光于白日之下, 深知自己牽扯其中之人還聚在一起商討對策, 想要尋個僥幸脫罪，然而卻被兇神惡煞的禁軍一鍋端走，都免了到各自府邸去抓捕的時間。

    誰都沒想到這個案子居然會這么快結(jié)束！

    火光之下，溧陽長公主看著府前團(tuán)團(tuán)圍住的禁軍，又驚又怒，她壓下那股害怕，強(qiáng)自鎮(zhèn)定，按著平日口吻怒喝道：“本宮乃皇上胞妹, 親封的長公主，我要見皇上, 讓開！”

    “長公主，皇上特意交代了不見您，請別為難卑職?！苯娦⒗渲婵? 擋在門前一動不動。

    “放肆, 本宮若一定要你，你打算跟我動手嗎？”溧陽長公主眉眼豎起, 慣有囂張口氣,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jīng)瀕臨絕望, 還有無邊的后悔！

    一步錯, 步步錯。

    昨日哪怕蕭弘也在, 她也該堅(jiān)持面圣, 自行請罪的。

    可是現(xiàn)在，連見皇上一面都沒有機(jī)會了。

    “那長公主就從卑職的尸體上踏過去吧?！毙⑻忠粨]，“關(guān)門，誰都不許放出去！”

    “等等。”長公主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問道，“少奇呢，皇上是如何處置的？”

    都在禁軍，詹少奇說來職位不算低，那小將眉頭一皺，想了想還是道：“皇上命捉拿歸案?！?/br>
    長公主聞言閉上了眼睛，顫顫地放開了手。

    皇城之下風(fēng)卷云涌，而這邊賀惜朝則登上了青蓮山，見到了賀靈珊。

    “惜朝?！?/br>
    “jiejie這里住得可好？”賀惜朝問。

    賀靈珊笑著點(diǎn)頭：“好，要不是昨日長公主和詹家女眷過來，我都不想回去了。惜朝，這里的幾日是我這幾年最松快的時候。”

    賀惜朝瞧著賀靈珊的臉色，不禁也笑道：“我瞧著jiejie的氣色也好，可見是舒心的。不過jiejie想來，得再等一段時間，這次便隨我下山吧。”

    賀靈珊聞言便轉(zhuǎn)頭吩咐茉莉和芍藥：“把我的行囊收拾起來，告訴娘一聲，我們這就回去了?！?/br>
    她不知道她家弟弟已經(jīng)為了她將整個京城攪得天翻地覆，只道是賀惜朝說什么，她便聽什么。

    不過她不問，賀惜朝卻不得不說：“jiejie難道不好奇詹家發(fā)生了什么嗎？”

    賀靈珊自然是好奇的，今日一大早，官差就來了，二話不說便將詹家上下都帶走。

    于是賀惜朝將秋園之事說了一遍，賀靈珊聽得簡直目瞪口呆，她捂住胸口，她強(qiáng)忍著那股惡心，憎惡道：“這的確是這對母子能做得出來的事情！簡直不是人，他們就不怕下地獄嗎？府里的女子已經(jīng)夠他禍害了，不過都是別人送過來或者自己想飛枝頭的女人，我也管不著，可沒想到……千刀萬剮都不為過！只可憐這些無辜的人……”

    賀靈珊眼睛頓時紅了，她受了委屈尚且有弟弟和祖父出頭，讓長公主不敢動她，甚至求著她，可這些無權(quán)無勢的百姓卻是有冤無處申，那時候該多么絕望！

    “惡人自有惡人的報應(yīng)，如今真相大白，全城抓捕了?！?/br>
    “那詹少奇會死嗎？”賀靈珊問。

    賀惜朝微微一愣，接著問：“jiejie不覺得死太便宜他了嗎？”

    “可他不死，如何對得起這些人？”

    賀惜朝也在想這個問題，可是……

    “一死了之，也過于痛快了。再說，他死了，長公主卻還會活得好好的，于jiejie很是不利?！?/br>
    溧陽長公主是皇帝胞妹，只要不是犯了謀逆大罪，哪怕再如何懲罰，她也不會死，最多圈禁孤獨(dú)一生。

    賀靈珊聞言咬了咬唇，內(nèi)心做了掙扎，最后看著賀惜朝說：“惜朝，我不怕，只要讓這些可憐的人冤魂安息，我愿意……”

    賀惜朝打斷了她的話，“jiejie是覺得內(nèi)疚？”

    賀靈珊點(diǎn)了點(diǎn)頭：“惜朝……詹少奇畢竟是我的丈夫，我應(yīng)該想得到的，那么多年相安無事，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只滿足后院那些，我居然沒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這個罪孽的地方。”

    賀惜朝看著賀靈珊淚光盈盈，不禁柔聲勸道：“這跟jiejie無關(guān)，jiejie善良，是想象不到人性可以有多惡劣。他的罪孽不該由你來承擔(dān)?！?/br>
    “可是……”

    “弟弟好不容易把你救出來，難道就看著你這樣再回去嗎？再說論責(zé)任，我也有啊，其實(shí)秋園我早就知道，只是事情忙，一直沒多關(guān)注，只道是一家私人豢養(yǎng)的妓院罷了。”

    賀靈珊搖頭道：“這怎么能怪你，又不是你做的?！?/br>
    “所以咱倆是一樣的，就不要用別人的惡來懲罰自己吧？”

    賀靈珊失笑：“惜朝，我說不過你?！?/br>
    “那我們換一個思路，這次大理寺救出不少人，這些人有的能找到家人，有的卻不能。有的甚至找到了家人，面對這樣的□□，怕是也沒人愿意將她們領(lǐng)回去，即使這些并不是她們的錯。”

    丟了清白的姑娘，被那樣的玩弄，其實(shí)更應(yīng)該得到世人的愛護(hù)和體諒。

    然而在這個貞cao大于命的時代，別看如今她們被人惋惜，受人可憐，可一旦回歸家里，或是此次風(fēng)波過去之后，將來只會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猶如臟污一般受人鄙視。

    要不然，明明已經(jīng)被解救出來，怎么會有人當(dāng)場就自縊了呢？

    現(xiàn)在這些都是證人，可之后呢，誰會為她們考慮將來？

    “世人苛責(zé)，無可奈何?！?/br>
    “所以jiejie愿意庇護(hù)她們嗎？”

    賀靈珊驚訝道：“我？”

    賀惜朝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們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受到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需要長久的治療和細(xì)心的照顧，有的能好，有的卻不能。如今雖安置在醫(yī)館之中，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jì)，風(fēng)波一過，大概送往京城的善堂，可是怕也活不了多久?！?/br>
    賀靈珊比賀惜朝更清楚這一點(diǎn)，她一愣之后便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我當(dāng)然愿意，我可以提供住的地方，也可以派人照顧，可是惜朝，我能嗎？我自己還一團(tuán)亂呢?！?/br>
    賀惜朝看著賀靈珊，認(rèn)真地說：“就是因?yàn)橐粓F(tuán)亂，jiejie更應(yīng)該站出去，借此機(jī)會徹底擺脫那對母子！”

    賀惜朝能夠想象接下來長公主會有什么舉動，即使被圈禁，也能仗著婆母的身份讓賀靈珊去伺候她！

    如果賀靈珊能以一個受害人的身份堅(jiān)強(qiáng)地站出來，將同樣傷痕累累的人安置起來，讓她們有處可去，那該是如何的美好善良？大大的善舉?。?/br>
    那樣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公主府怎么還配？

    聞言賀靈珊頓時怔住了，她看著賀惜朝清亮的眸子還有那張依舊稚氣未脫的面容，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忍不住道：“我知道了，惜朝，謝謝你。”

    “你是我唯一的jiejie，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地去西域，不然走的都不安寧?！辟R惜朝笑道。

    *

    此案牽扯宗親大臣，涉及的人數(shù)較多。

    大理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忙碌過了，所有人都腳不沾地，整個衙門燈火，入夜則亮，天明方熄。

    上次這么大的案子還是由蕭弘從江東帶回來的呂家名冊牽扯出的大案。

    大理寺卿頂著兩個烏黑的眼圈，翻看著口供，眉頭鎖緊，似乎正有所猶豫，正在此時，門口來報：“大人，魏國公來了。”

    黃大人一嘆道：“請。”

    第二日早朝，可以看到堂上站班又少了幾位。

    這個案子如今是京城最關(guān)注的一個。

    大理寺卿站在殿中道：“皇上，迄今為止秋園已經(jīng)大致翻查清楚，共找出完整尸骸約二十副，根據(jù)仵作證實(shí)，年齡在十至三十之間不等，男女皆有，其余零碎骨骸還在拼湊。另外園子主人霍亮的名冊記錄，受害者還有許多未曾找到。說到這些尸骨上傷口，細(xì)密交多，深淺不一，手段之殘忍，乃微臣生平未見，可斷定凌虐致死。再者根據(jù)醫(yī)館中已經(jīng)恢復(fù)神智的受害者之言，基本證實(shí)這些人皆被強(qiáng)擄，拐騙而來，非自愿。這是驗(yàn)尸報告，及相關(guān)證詞口供，請皇上過目?！?/br>
    黃公公下了丹陛，將折子和口供呈了上去。

    朝堂上聽著大理寺卿面無表情毫無起伏的聲音，所有人都暗自嘆息搖頭。

    大理寺卿抬起眼睛掃了一圈，想了想他又道：“另外還有作案器具，發(fā)現(xiàn)于園子地下密室，如今皆收在大理寺內(nèi)。因模樣可怕，yin.邪怪狀，且血跡斑斑，及容易引起眾人不適，也就不帶到殿上污了皇上和諸位大臣的眼睛。微臣以為只有大理寺上下官員近日吃不下飯就夠了，諸位就不必跟著受罪?！?/br>
    “咳咳……”這時有人清咳了一聲。

    大理寺卿的目光望過去，發(fā)現(xiàn)是刑部尚書，不禁扯了扯嘴角道：“哦，差點(diǎn)忘了，因有些器具用途不明，微臣便請刑部的同僚前來一觀，顧大人非得跟著一同前來，所以……”

    “夠了，黃大人，我刑部對此甘拜下風(fēng)，本官已決定辟谷三日，在場的諸位誰愿意挑戰(zhàn)一下，倒是可以去大理寺見識見識?！毙滩可袝X得自己那日真是想不開，跟著去看干什么！

    然而刑部尚書這么一說，便更令人浮想聯(lián)翩，哪兒有人敢真的去，眾多大臣連連搖頭。

    “黃卿，顧卿，辛苦你們了?！碧烨劭赐炅丝诠┑?。

    兩位大人一同抬手行禮：“臣等分內(nèi)之事?！?/br>
    天乾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折子放下，又問：“昨日抓捕的一干罪臣可交代清楚？”

    大理寺卿道：“皇上，大理寺上下僚屬正抓緊時間審問，只是詹少奇還在路上，雖證據(jù)確鑿，不過還得等到將他抓捕歸案后才能結(jié)案。”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天乾帝便不再說什么。

    然而大理寺卿猶豫了一下，他看了眼今日上了朝的魏國公，道：“皇上，詹青浦已關(guān)押多日，他的口供已經(jīng)交代完畢?！?/br>
    “呈上來。”

    秋園之事駭人聽聞，震驚朝內(nèi)外。

    然而所有人都對禍?zhǔn)淄贄壊灰训耐瑫r，也在疑惑為何好端端的詹青浦要派人突然派人燒園子？

    這秋園已經(jīng)存在很多年了，由皇城軍掩護(hù)一直不被人發(fā)現(xiàn)，若是想要罷手消除隱患，悄悄地將里面的人和東西都清除干凈，尋個由頭推翻重新修葺不就好了？

    明明有隱蔽的法子能瞞天過海，卻鬧出這么大動靜，將自己栽進(jìn)去，這真的讓人想不通??？

    事出必有因，詹青浦和長公主又不是傻子。

    然后這張口供道明了緣由。

    “魏國公。”天乾帝放下口供，看了過去。

    魏國公心下一定，站了出來：“臣在?！?/br>
    “你可有話說？”天乾帝洞察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魏國公聽此跪了下來道：“臣有罪。”

    此言一出，大臣們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賀惜朝站在群臣后面，只是稍稍抬起頭，不過須臾，便又垂下。

    “魏國公何罪之有，朕怎不太明白?！?/br>
    魏國公緩了緩道：“老臣一生共有三子，長子去的早，只留下一孫女伴于膝下，知書達(dá)理，孝順體貼。八年前，蒙皇上愛重賜婚于溧陽長公主府大少爺詹少奇。詹少奇年輕有為，相貌英俊，出身顯貴，舉止得體，本是天造地設(shè)一對璧人，老夫極為欣慰。然而誰曾想公主府瞞的好，世人皆不知此乃衣冠禽獸……”

    魏國公說到這里，一時間頓住了，眼眶瞬間紅起來，他深深呼吸了兩口氣，仿佛不忍繼續(xù)說下去。

    世人曾經(jīng)不知，可現(xiàn)在經(jīng)過秋園一案，被大理寺卿方才的稟告之中，和刑部尚書不可描述之中，如今人人都能猜出魏國公的孫女嫁給這樣的人，究竟受到了怎么樣的欺辱！

    唏噓之聲，嘆息之聲，惋惜之聲在殿中輕輕響起來。

    而魏國公開了這么一個頭，無需再接下去，眾人皆已經(jīng)明白緣由何起。

    就是天乾帝面上都露出不忍來，眼中帶了一絲愧疚，因?yàn)槟鞘撬n婚的。

    魏國公平穩(wěn)一下情緒，繼續(xù)道：“珊兒是我國公府的長孫女，明媒正娶，自然不會落得秋園那些女子那樣凄慘的下場。只是嫁作他人婦，其中擔(dān)驚受怕和艱難苦楚又怎是一兩句便說得明白。這孩子又向來孝順，報喜不報憂，脂粉遮掩，衣裳穿厚，老夫老眼昏花，竟也看不出來。若不是她娘實(shí)在忍不下去，老夫怕是現(xiàn)在都不知道緣由……”

    魏國公說著便忽然抬起頭來，眼里含淚看著帝王道：“皇上，老臣并不是對皇上賜婚產(chǎn)生怨懟，皇上也是看中老臣，受他人蒙蔽方才賜婚。老臣只是怨恨自己，沒有仔細(xì)調(diào)查，才讓孫女兒受了那樣的欺壓！至此，老夫心有不甘，存了私心，便暗中派人監(jiān)視詹少奇，以他的為人，長公主的跋扈，定然有所把柄不為人知，只是沒想到……發(fā)現(xiàn)了秋園……”

    魏國公老淚縱橫，伏于地上磕頭請罪：“臣子本分該告訴皇上，請皇上明察。然而臣之私心，卻要親手將他的罪行揭露，是以令京兆府尹抓獲霍亮，逼長公主和詹青浦不得不匆匆處理秋園，皇城軍一旦動用火油，老臣一清二楚，便可順理成章告知大理寺追查。雖然秋園大白于天下，卻令皇家蒙羞，受世人口誅筆伐，臣……有罪！”

    然而這樣的以權(quán)謀私之由無人有任何的不滿，只有滿腹的同情。

    只要是愛女兒，疼惜孫女兒的，發(fā)現(xiàn)掌上明珠被那樣一個人渣欺辱，試問誰能咽的下這口氣？

    就是天乾帝也不能有任何明面上的苛責(zé)。

    “皇上，臣以為魏國公雖存有私心，然而并無觸犯任何大齊律令，請皇上體恤魏國公一片慈愛之心?！边@時，大理寺卿進(jìn)言道。

    他開了一個頭之后，底下的大臣們紛紛跟著求情。

    幾位閣老也是如此。

    其實(shí)詹青浦的供詞上不只有魏國公一個人，還對某些事存有疑慮的，然而此時此刻，天乾帝也不好再細(xì)細(xì)盤問。

    秋園之事影響實(shí)在太惡劣了，世人關(guān)注，而如今國子監(jiān)，各大書院的讀書人已經(jīng)紛紛拿起手中紙筆，聯(lián)名討伐溧陽長公主和詹家來，言辭之激烈，連同其他宗親皇室也一起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甚至面對當(dāng)今皇上，熱血上頭也敢犀利的質(zhì)問一句帝王包庇。

    幸好大齊風(fēng)氣開明，不以言論問罪，不然如今大牢里該蹲上好幾個了。

    天乾帝雖然同情，可還是有些氣惱的，就如魏國公所言，明明可以讓他派人暗中調(diào)查，將此事的影響壓到最小，卻非得弄得世人皆知，實(shí)在有損皇室威嚴(yán)。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怪罪，只能道：“魏國公起來吧，愛子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未觸犯律法，朕怎么怪罪?！?/br>
    “多謝皇上，老臣慚愧！”魏國公顫顫巍巍地起來，一張臉哭得通紅，看起來真是傷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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