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克，正因如此，我才必須過來。否則一旦等事情發(fā)生，或是等一切結(jié)束，我想我可能永遠(yuǎn)都找不到我母親的親人了?！卑你皭澋赝蜍嚧巴猓娜盏臒犸L(fēng)透過大敞的車窗吹過他白皙英俊的臉龐。

    是的，他的母親是個中國人，中國上海人，他是一個中美混血兒。而他來這里不為別的，只為找到與母親失去多年聯(lián)系的親人……這是她母親最后的遺愿。

    “對于你的母親，我感到很抱歉?！彼呐笥褌械?。

    “不不，法蘭克。我的母親很堅(jiān)強(qiáng)，她與病魔抗?fàn)幜巳?。你知道，胰腺癌是非常痛苦的……”艾文與法蘭克一直有書信聯(lián)系，因此他這位好友知道他的母親剛離世。

    “她是一位優(yōu)雅、充滿東方魅力的女性?！卑慕o法蘭克看過自己的全家福，這位好友當(dāng)時就對艾文的母親贊不絕口。他這個法國朋友對美女毫無抵抗力……無論哪國。

    “我想，亞伯先生一定很傷心?！?/br>
    “……是的。”艾文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望著外面完全陌生的景象從眼前匆匆劃過，“父親從醫(yī)幾十年，救過無數(shù)生命，可他卻治不好自己的妻子……是的……他很傷心?！?/br>
    “……”法蘭克沉默了，他不知該如何安慰這位醫(yī)生世家出生的好友，但很快找到了另一個話題，“可他卻同意你這個時候來中國，他竟然同意！”

    “不，法蘭克，他不同意，他當(dāng)然不同意?？晌遗c他達(dá)成了一個協(xié)議……無論結(jié)果如何，一個月，留在上海至多一個月，一個月后我必須回去。”

    “哈！太好了！顯然亞伯先生要比我懂得怎么應(yīng)對你的固執(zhí)?！狈ㄌm克笑著調(diào)侃道，“要知道，有時候我真懷疑當(dāng)年是因?yàn)楸荒愕倪@雙藍(lán)眼睛給迷住了，才會跟你這個瘋子做朋友。”

    艾文的藍(lán)眼睛的確與眾多西方人不同。在西方，藍(lán)眼睛并不算稀奇，但他的顏色更像靛藍(lán)、在光下似寶藍(lán)，亦如藍(lán)寶石，是非常稀罕的眸色。

    聞言，艾文不禁大笑了兩聲，道：“你還不是一樣，明明知道可能會有危險，照樣留在這里不回法國。”

    “不不，艾文，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在這里留有很多生意?！狈ㄌm克有些大聲的強(qiáng)調(diào)。

    法蘭克在法國是個貴族，不過近年來歐洲經(jīng)濟(jì)蕭條，所以法蘭克畢業(yè)后便決定來上海法租界發(fā)展，并且做得風(fēng)生水起、紅紅火火：服裝、紡織品、食品、紅酒，甚至是醫(yī)藥都有涉及。

    “我?guī)闳シㄗ饨绾煤每纯矗憔兔靼琢??！?/br>
    “不，法蘭克，我不去法租界?！卑牧ⅠR回絕。

    “什么！難道你不跟我回洋館住？”法蘭克一臉的難以置信。

    “是的，出國前我就與父親的一位朋友聯(lián)系上了。他在公共租界北區(qū)開了一家中藥鋪，是個中國人?！卑暮敛辉谝夂糜训姆磻?yīng)。

    “中藥鋪！我的上帝！你能習(xí)慣那股藥味嗎！”法蘭克一臉想靠邊停車抽死艾文的表情。

    “冷靜，法蘭克，這沒什么的。母親身前告訴我她的老家在公共租界，所以住在那家中藥鋪才是最便于行動的。”與法蘭克就快爆發(fā)的情況相反，艾文的心情平靜如水。

    “瘋子，真是個瘋子！”他的朋友像是做出最后總結(jié)似的，說完便閉了嘴。

    由于一路長途跋涉，又有時差，艾文沒多久便打起瞌睡，直到車子突然顛得厲害，他才睜眼向車窗外望去……

    車子已經(jīng)駛進(jìn)了公共租界，石子鋪成的路面會讓車子有些顛，這里的人流增多，車子只能駛駛停停。艾文如同孩子一般觀察著外面的行人和商店：五顏六色的旗袍、灰色的長衫、穿西裝戴禮帽的西方男人、穿洋裙的女人、穿和服的日本人，有石庫門居民區(qū)、有中式的藥鋪和典當(dāng)行、有西化的飯店、理發(fā)店、西餅店、電影院，更有有軌電車和數(shù)不清的黃包車……

    這里像是薈萃了世界各地的文化，但又透著nongnong的中國味道。這就是上海，他母親的故鄉(xiāng)。

    法蘭克把車停在了一家中國店鋪前，店的牌匾上寫著……丹濟(jì)仁堂。尚未下車，艾文就聞到了一股股特別的味道。

    “我們到了?！狈ㄌm克先行下車，打開后備箱取出艾文的行李。

    艾文接過行李，兩人一同進(jìn)了藥鋪。一踏進(jìn)去，這股特殊的藥味瞬間充斥著整個鼻腔。艾文倒覺得這個味道聞得神清氣爽，不過身旁的好友可就聞不慣了，渾身不舒服。

    當(dāng)艾文還在打量整個屋子，好奇地盯著柜臺后面整墻的藥柜時，一個身形清瘦，穿著青灰色長衫和黑色布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快步從二樓走了下來。

    這個已有五十幾的中國人走到艾文和法蘭克面前，顯得有些矮小。他笑吟吟的臉上起了些褶子，讓人感覺和藹親切。

    “您應(yīng)該就是艾文·亞伯醫(yī)生吧！”中年人問道。

    “是的，您就是李向榮先生吧！”

    “是的！幸會、幸會！”中年人有些激動的伸出手，作握手狀。

    艾文連忙放下行李，與他緊緊握手。

    “沒想到時隔這么多年，竟然還能見到亞伯醫(yī)生的兒子?！碧岬桨牡母赣H，李向榮顯得更激動了。

    “父親也很想念您，李先生，他讓我向您問好?！闭f著，兩人又緊緊握了握手，就像是一見如故的朋友，雖然兩人的年紀(jì)相差將近一半，“因?yàn)橐獙ふ夷赣H的親人，我只能冒昧在此打擾幾日?！?/br>
    “沒問題，醫(yī)生，打擾多久都沒問題。不過恕我冒昧說一句……你的中文說得可真好?！?/br>
    聞言，艾文笑容更深：“母親從小教我識中國字，說中國話。??！對了，李先生，這位是我的法國朋友……法蘭克·伊利亞德?！?/br>
    “幸會，伊利亞德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