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對,我就是個糟踐東西的人
“她叫陳小舞,耳東陳,芭蕾舞的舞?!?/br> 小白對富二代一板一眼地說道。 富二代擦頭發(fā)的手都停住了,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問到了?” “嗯?!?/br> “她沒潑你?” “我作證我作證!”作家舉手道:“那天他褲子還被我灑了大盤雞湯,去找那個灰塵都繞道的仙女,仙女跟他講了半天的話沒關(guān)門!我發(fā)誓,她還笑了!!” 作家又罵了一聲,恨道:“長得帥真好啊?!?/br> 富二代將信將疑地看著小白,小白冷靜而自信地微微一笑,富二代果然氣得牙癢了,也跟著罵了一句。 他一向是個有諾必踐的人,直接道:“你說個地兒吧?!?/br> 小白假意想了想,反問:“你覺得江堯有什么地方你看得上眼的吧?!?/br> 作家瞪大眼睛道:“什么情況?去哪去哪?你們要去哪?帶上我行不行?見者有份,見者有份,大哥,帶我吧,我去,我去!” 富二代去的地方自然是好地方,他巴不得去金色夢鄉(xiāng)把那頓飯給吃回來。 富二代說:“盧阿姨床上一日游,要去自個兒去?!?/br> 作家氣得抽搐。 富二代認(rèn)認(rèn)真真地想了想,對小白道:“說起來也有個地兒,名氣挺大,去過兩次,玩兒的倒是一般般,就是燒錢燒得快,要是真想去,帶你們見識見識也不是不行?!?/br> 富二代看了眼蠢蠢欲動的作家,補(bǔ)了一句:“先說好,這個地方是個拿錢當(dāng)紙的地方,又像上次點(diǎn)菜一樣大驚小怪地丟人,立馬滾蛋?!?/br> 全江堯燒錢最快的地方,莫過于“西海人間”。 當(dāng)作家把雙腳泡在香氣撲鼻的白霧,兩個穿著和式浴衣的的美女泡在池中繞在他腿邊替他按摩腳心和小腿時,他長嘆一口氣,抬頭看著感覺比馬戲區(qū)亮堂的星空。 西海人間太大了,他跟在富二代旁邊在露天的池子泡腳。泡腳的水說不上來是什么味道,有點(diǎn)像薄荷,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是熱的,泡進(jìn)去又有種浸在精油里的涼沁沁的感覺,按摩的jiejie露著胸口和大腿,泡在他們洗腳的池子里,柔若無骨的手柔嫩又有力,按得人疼疼癢癢又舒暢萬分,白色的霧騰起來,周遭的樂聲和女孩兒的笑聲混在香氣里,作家覺得瑤池也就這么回事了。 作家泡著泡著,忍不住問:“這星星不會是人造的吧?” 富二代笑了,拿起手邊的水果丟他,這個拼盤四位數(shù),作家在心里算著自己要碼多少字才值這個果盤,算完了,沒躲,那顆看上去跟馬戲區(qū)買的提子差不多的黃金提子在他眉邊擦過去。 富二代懶得看他這幅樣子,道:“差不多得了?!?/br> 作家說:“差多了。我們剛剛吃的鮑汁花膠,你吃著真有味嗎?” 富二代問:“多少錢?” 作家說:“三千八一位?!?/br> 富二代聽著煩。 他說:“行了行了,我吃著也沒味兒,那個涼菜有味兒,下次咱們來光吃個筍,行不行?” 作家說:“那也一百多?!?/br> 富二代伸腳就要踢他,淋淋瀝瀝帶了一腳水,幫他按腳的美女被濺了一臉,咯咯地笑起來。 作家知道自己自討沒趣,但就是管不住這嘴,怕富二代真生氣,認(rèn)慫了,忙笑道:“你知道我沒見過世面嘛,今天光吃飯就吃你這么多錢,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嘛?!?/br> 女房東不在,富二代的嘴可不留情,他重新把腳泡回池子里,道:“是嗎?難道不是為了酸我嗎,老祖宗的話真沒錯,窮酸窮酸,越窮的人越他媽酸。我也見過比我有錢的人,跟在后頭老老實(shí)實(shí)吃就對了,沒錢就去掙,在這膈應(yīng)人算什么老大爺們?” 作家抗議道:“那你這錢是一般人能掙來的嗎?我掙得來嗎?!” 富二代睨他一眼:“喲,怎么著,聽你這口氣還是我的錯了?我投胎投錯了,該跟你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一輩子在墻根底下罵那些戴金項(xiàng)鏈兒的,死了也沒吃過三千塊錢一碟兒的菜,你就舒服了?” 作家閉嘴了,伸手拿酒喝,這酒也是好酒,他小心翼翼地捧著,生怕灑了一滴點(diǎn)兒。 富二代想不明白:“你說你是窮鬼,那姓王的也是窮鬼,她怎么就不知道把我哄好了有好日子過呢?又不要她低三下四地供著我,就有對你、對那姓白的一半好,我還能缺了她嗎?! ” 作家道:“你們倆又吵架啦?” 富二代來氣了,又撿起一顆水果砸過去:“還不是因?yàn)槟悖。磕銢]事寫什么黃色?被抓了自己蹲局子不解氣,還要我們倆為你吵架!” 作家躲開道:“那能怪我嗎?!那不是人家陷害我嗎?!而且那根本不是黃色,那是文學(xué),是藝術(shù)!” 富二代沒好氣地道:“蒼蠅不叮無縫蛋,你只寫外婆的澎湖灣,你看看人家怎么告你。” 一提到作家的文學(xué)藝術(shù),作家就激動了,激動地拍打著自己的躺椅。 他拍打著,想起一件事,又馬屁地笑道:“傅哥,是你找人幫我查的嗎?” 富二代也沒不好意思,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作家心里道了謝,偷眼瞧了瞧他,富二代閉著眼睛泡腳,浴袍半敞,身線潔白又性感,鼻梁高挺,在霧氣蒙蒙里,睫毛像一彎漆黑的月亮。 他這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除了有錢,單作為男人來說,富二代也是個很出色的男人。 他沒忍住把心里藏了很久的話說出來:“哥,你跟小夏不一樣,你要是真對她有心思,我勸你還是別了。先不說她是不是喜歡小白,就算你倆郎情妾意,最后也走不到一塊兒的?!?/br> 富二代聽得立刻就坐直了,怒發(fā)沖冠地瞪著他:“有什么不一樣?我是男的她是女的,這不正好嗎?!” 作家誠實(shí)地說:“你是糟踐東西的人,她是愛惜東西的人,你們倆不是一個世界的?!?/br> 富二代頭一回聽到這個說法。 作家大著膽子繼續(xù)道:“就好比家里的毯子臟了,你就得扔掉,你覺得一共才二百塊的東西,又洗又曬犯不著,她不,她不缺二百塊錢,但是她就會想著這是跟高中生一起買回來的,她還跟咱們一起在上面拼過樂高,那是她第一次玩樂高,還管它叫積木,她愿意快快樂樂地花一整個下午又刷又洗,干干凈凈地鋪回來。我不是說你是富二代,她是女房東,你有錢她小氣,你明白嗎?再好比上回范大爺新栽的小樹,興興頭頭地給我們展覽,你看一眼,說兩個星期內(nèi)必蔫,小夏罵你,你還說咱們不懂園藝,結(jié)果一個星期那樹就死了,你看范大爺給過你好臉嗎?小夏跟范大爺關(guān)系多好你不知道嗎?小夏沒有家人,真跟你結(jié)婚,娘家人不就是這些街坊鄰居嗎?除了范大爺,你得罪過多少鄰居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因?yàn)槟悴辉诤?,你隨時拍屁股走人,不在乎被你糟踐過的東西,毯子也好,人也好,你隨時都能換新的。而她不一樣?!?/br> 富二代都聽傻了,望著作家,跟望著他大學(xué)時候去印度找的那個佛經(jīng)大拿的表情一樣,云里霧里中又有那么點(diǎn)醍醐灌頂?shù)囊馑?,真灌了哪兒,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半晌,他只道:“但那樹真不是我害死的?!?/br> 作家笑道:“我知道?!?/br> “可以啊,”富二代躺回躺椅,看天上的星星,又回想了兩遍作家的話,樂了,伸手拍拍他:“莎士比亞呀。” 作家喝的酒有點(diǎn)上頭,跟著這句莎士比亞,他更飄了,傻笑道:“低調(diào),低調(diào)?!?/br> 作家喝了點(diǎn)酒,這會兒有點(diǎn)微醺。兩個人沒說話了,又泡了一會兒腳,富二代轉(zhuǎn)頭看了看,問:“小白呢?” 作家想了想:“噢,那個健身達(dá)人,剛剛好像去拳臺那邊看了?!?/br> 富二代沒在意,又問作家來都來了要不要玩點(diǎn)刺激的,一直擱這兒泡腳算什么事,作家左思右想好一會兒,還是慫不垃幾地紅著臉道:“算了算了,我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按個摩算啦?!?/br> 富二代不知怎么的,也不動。 作家問:“什么刺激的呀?” 富二代看也沒看他:“不玩兒就別問。” “你們富二代是不是都愛玩刺激的呀?” 富二代道:“死一邊兒去。” “真的真的,跟我說說你們有錢人的生活唄,你們是不是經(jīng)常吃幾千塊的牛rou?” “膩了就不吃了。” “你們男女關(guān)系是不是都挺混亂的?” “也有干凈的?!?/br> “你學(xué)歷那么高,是不是買的?” “不全是?!?/br> “你們偷稅漏稅嗎?” “塞不上你的嘴是吧?!”富二代嘩啦一下從池子里跳起來,隨手拿了條毛巾就要勒死他,作家連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肯定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富二代氣笑了:“在你眼里,跟富二代搭邊兒的就沒一個好詞兒是吧?我爹拿錢補(bǔ)省里gdp的時候你還在趕公交車呢,我同學(xué)爸爸砸錢給小孩兒買科研試劑的時候,你他媽化學(xué)還沒及格吧?” 作家訕笑道:“我學(xué)文的嘛?!耶?dāng)然知道有錢人也不全是壞的啦!那些學(xué)藝術(shù)的,拉琴的跳舞的,不都是家里有錢的嘛?!?/br> 富二代笑道:“是么?我在國外,那些餐館里的小孩兒洗盤子換學(xué)費(fèi),家里世代都是漁民,洗一百個盤子不夠小提琴一根弦,就跑到迪士尼演齊齊跟蒂蒂,獎學(xué)金拿的比我還多,人家也沒錢,照樣開個人演奏會。你別自己不拼命,就覺得全天下窮人都懶散。” 作家有點(diǎn)心虛,道:“是是是?!?/br> 富二代腳也不洗了,氣得背對他,又叫了兩瓶酒。 作家仍舊興致勃勃的:“你再跟我說說唄,讓我對你們上層階級也改改觀?!彼窒肫鹗裁矗衩刭赓獾氐溃骸啊銈儭酢鯁??” 富二代道:“滾!” “你就當(dāng)給我答疑解惑嘛,難道你希望以后我書里的富二代都是負(fù)面形象嘛?” 富二代道:“誰他媽在乎你的農(nóng)民工文學(xué)。” “嘿?!”作家也坐直了:“什么意思呀?階級歧視呀?你階級歧視!” “……你喝大了吧?” “這杯喝完了,不能浪費(fèi),太貴了,拿你的話說,太他媽貴了?!?/br> 富二代回頭看他,敢這么熊心豹子膽地跟他講話,作家已經(jīng)滿臉通紅,眼冒金星了,富二代無語,他知道作家酒量不好,叫了杯低度的,沒想到這么不好,不好就不好吧,還喝得一滴不剩。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問下來,富二代覺得從前那些灌滿玩笑和派對的日子又如同今晚的星空一般,涌現(xiàn)到他的眼前。瘋狂的,浪蕩的,逃避的,飛逝的年華與短暫的感傷,徹夜的燈火通明,人人都是蓋茨比,夜夜皆為狂歡節(jié)。美國中部一望無際的公路,和從前無憂的歲月,仿佛已經(jīng)過去一萬年。 只有面前年輕美麗的服務(wù)小妹依然。 富二代輕聲道:“?!?/br> 作家仍然執(zhí)著道:“你們□□嗎?” 富二代道:“有飛的,也有不飛的。” 作家問:“后來呢?” “飛完的拿著書和筆繼續(xù)上課,用限量的跑車帶著女孩兒開進(jìn)陽光燦爛的大門,不飛的跟著科研隊(duì)在非洲拯救瀕危動物,被發(fā)瘋的母獅子咬掉一條腿?!?/br> 作家清醒了,睜著眼睛看著他。 富二代看不清表情地一笑:“我再也沒吃過野生動物做的菜。我五歲就跟著大人吃過白皮書上的東西,小葉出事以后,我瞧著那些人就惡心?!?/br> 作家吶吶地道:“我喝多了。” 富二代朝那兩個泡在池子里給他們按腳的美女伸了伸腿,等她們巧笑倩兮地游上岸拿了毛巾,他又忽然伸出手,彎下腰,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自己的腳擦干凈,又把毛巾放好。 “是我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