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高中生作為一個(gè)普通學(xué)生，期末考試成績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完全沒必要陶夢媛上門開小會。

    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女房東能理解。

    陶夢媛此地?zé)o銀三百兩，紅著臉，進(jìn)門便對女房東說：“其實(shí)我這次來，還有一些分科以后新學(xué)期的問題……”

    “你學(xué)長今天不在家，”高中生淡淡道：“老師，你白跑了。”

    女房東戳了高中生一下，對陶夢媛笑道：“陶老師辛苦啦。你學(xué)長今天有事，說是晚上都可能不回來了，陶老師等會兒要是不忙，中午在咱們家吃飯吧！”

    陶夢媛忙擺擺手：“不用不用，小夏jiejie……我說完話就走?！?/br>
    “那可不行，”女房東不樂意了：“老師每次都來都匆匆忙忙的，一杯水都沒喝完過，今天好不容易兇你的人不在，可得多坐一會兒！”

    不等陶夢媛說話，女房東便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道：“好不容易有個(gè)女孩兒陪我說說話，我可不想你這么快走?！?/br>
    她便道：“那好吧?！?/br>
    陶夢媛在，高中生吃了飯就趕緊上樓了，女房東做了一大份酸菜魚，她上回請?zhí)諌翩鲁燥垼諌翩戮忘c(diǎn)了這一道菜，她很喜歡吃酸菜魚。

    女房東也喜歡，兩個(gè)年紀(jì)相仿的女孩在桌子上說話，挑刺，慢慢地吃魚。

    “我感覺你每一雙鞋子都特別好看?！?/br>
    陶夢媛有點(diǎn)不好意思：“我比較喜歡買鞋……”

    “不啊，每次你的穿搭得也很好看?。∧氵@個(gè)襯衣什么牌子的？看著好洋氣，是不是叫什么，性冷淡風(fēng)？”

    “這都是香奈兒去年的款啦?！碧諌翩滦⌒〉貒@了口氣：“自從當(dāng)了老師以后，我都好久沒穿過不冷淡的衣服了?！?/br>
    “不像小夏jiejie，”陶夢媛鼓起嘴：“每天都能穿喜歡的衣服。”

    女房東有點(diǎn)臉紅：“害，我們這種無業(yè)游民，天天不就花里胡哨嘛?！?/br>
    “我覺得你上次那條橘色花朵的好好看，配的口紅也好看，我涂你那個(gè)色號，就像吃了小孩一樣?！?/br>
    兩個(gè)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一大盆魚被吃得差不多了，女房東沒想到陶夢媛居然也這么能吃，她還以為這種女孩每天只吃一點(diǎn)點(diǎn)白米和沙拉。

    陶夢媛看著自己盤子里那一堆魚刺，也很尷尬，她有點(diǎn)害羞地說：“姐夫真有福氣，我感覺小夏jiejie特別下飯?！?/br>
    ……這是夸獎(jiǎng)嗎？

    陶夢媛放下筷子：“小夏jiejie，我?guī)湍阆赐氚桑　?/br>
    “不用不用，”女房東忙道：“哪有客人洗碗的道理，我給你洗點(diǎn)水果去。”

    “我吃不下啦，我還是幫你洗碗吧，我在家也會洗碗的?！?/br>
    “不行，”女房東斬釘截鐵地說：“怎么可能讓老師洗碗？我必須要給你洗水果，水果不占肚子的。”

    正在推脫著，門開了。

    “終于到了！怎么這么遠(yuǎn)啊！這么彎彎繞繞的怎么好走路！哎呀，屋子這么大??！”

    走進(jìn)來的是一個(gè)上了年紀(jì)的女人，陌生的，沒見過的，口音也不像江堯本地。

    她背著一個(gè)鼓到能將里面東西輪廓都看清楚的紅黑色雙肩包，左右手各提著一只超市贈送的購物袋，顏色已經(jīng)很舊，提手處有些斷裂，同樣鼓鼓囊囊。

    女人微微駝背，脖子上有斑，短發(fā)齊耳，未經(jīng)染燙，身上的衣服也很樸素。

    她氣喘吁吁的不停打量著屋子，很是滿意，頻頻點(diǎn)頭，臉上笑開了花，把左手的東西轉(zhuǎn)到右手上，拿空出的手使勁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手一甩，女房東聽見那串汗水“吧嗒”甩在鞋柜上的聲音。

    女房東驚魂未定地問：“阿姨，您怎么進(jìn)來的？”

    作家跟在后面，提了更多的東西，外套已經(jīng)脫了，身上的襯衣濕了一塊，看見女人正欲興奮地往里走，忙道：“媽，你換鞋?！?/br>
    媽？

    陶夢媛嚇壞了，身體突然不受控制，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帶得椅子都倒了，桌子上的瓷碗撞得嘩啦一聲。

    女房東心里暗叫不好，完了，陶夢媛回去非得恨死她。

    她怎么也沒想到作家mama來了江堯。

    女房東問：“你不是說今天晚上都不回來了嗎？”

    作家正忙著幫mama從大包小包里拿拖鞋，頭也不抬地道：“我爸來江堯住院，我今天接他們?nèi)チ恕然貋碜屛覌屝獣?，我等會還要再去醫(yī)院一趟?！?/br>
    “對了，我媽可能……”

    他奔波了一早上，鼻梁上細(xì)小的汗珠架不住眼鏡了，都騰不出手，只能歪著肩膀推了一下。

    他轉(zhuǎn)過來跟女房東說想讓mama這段時(shí)間也住在這里的事，一轉(zhuǎn)臉，看見了陶夢媛。

    ——臉都嚇白了，站在桌子前面，大眼睛圓溜溜的陶夢媛，看見他的目光望了過去，又受了一重驚嚇，忽然肩膀顫顫地一縮，打了一個(gè)小小的嗝，連忙捂著嘴，臉頰變得通紅。

    ……好可愛。

    作家拿拳頭抵著嘴咳了兩聲，迅速把臉別開，一句話也沒說。

    “兒子，這是你房東吧！怎么有兩個(gè)啊，是哪一個(gè)啊？”

    女房東趕緊上前：“是我，阿姨，是我，您怎么來了，我?guī)湍狳c(diǎn)?！?/br>
    她剛接過去一個(gè)袋子，便被袋子扯得差點(diǎn)摔了一跤。

    女房東能自己更換飲水機(jī)的水，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之輩，萬萬沒想到這個(gè)樸實(shí)無華的大潤發(fā)袋子這么沉。

    她朝樓上喊：“小語！”

    想起什么似的，女房東連忙往旁邊一閃，讓作家的mama能看見陶夢媛。

    女房東笑瞇瞇地道：“阿姨，這是我家弟弟的班主任，小陶老師。小陶老師工作特別認(rèn)真，今天特地到家里說學(xué)校的事情來了，還是江大的研究生畢業(yè)，跟您兒子是師兄妹呢?！?/br>
    “真的呀？老師好啊，老師好，老師是事業(yè)單位，有編制?！?/br>
    二十九歲大齡單身男青年的母親非常欣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陶夢媛，越看越滿意，眉開眼笑道：“老師你好哇，今年多大啦，有沒有談對象?。俊?/br>
    說完，自己也有些許憂愁，黯然道：“哎呦，這女伢長得太好看了，那個(gè)，是不是有好多人追求你呀？”

    作家的心狂跳不止，沒等陶夢媛回話，便冷冷道：“事情說完就走?！?/br>
    陶夢媛下意識地道：“噢，好?！?/br>
    作家mama使勁打了作家一下，著急道：“你趕人做什么哩！你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又不是來找你的，你趕人家干什么？！這孩子！”

    她連忙朝陶夢媛訕笑道：“老師，再坐會兒，再坐會兒?！?/br>
    像是生怕自己的樣子寒酸，給作家丟了人，mama連鞋子都不敢脫了，汗也不敢擦了，任汗水沿著脖子不停地流，一邊訕笑，一邊站在原地，紅腫的手局促地拉扯著坐火車坐得皺皺巴巴的衣角。

    mama也喜歡自己喜歡的女生，放在哪個(gè)男人身上，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作家卻覺得自己像是一條魚，干涸而死之前再次被人舉刀重重地?cái)亓艘幌?。他的心已?jīng)沉到了深淵谷底，最后一絲光明也沒有了。

    作家冷冰冰地看了陶夢媛一眼，除了將有她名字的詩箋撕碎扔在她面前的那個(gè)下午，這是最兇的一次。

    陶夢媛吶吶地道：“我這就走?！?/br>
    女房東看不下去了，又不好開口，只好又使勁喊了一聲小語，打破這奇異又冰冷的對視。

    陶夢媛垂下頭，一個(gè)人也不敢看，提起包，沉默不語地從堵塞的門口鉆了出去，距離最近的時(shí)候，作家可以聞到她頭發(fā)上馨甜的氣息。

    作家看著她一路跑掉的背影，下樓梯，過空地，再轉(zhuǎn)彎。

    他收回目光。

    “媽，”他說:“換鞋進(jìn)屋吧?！?/br>
    女房東自知壞了事，連忙追了出去。

    女房東追了好長一段才追上，陶夢媛正準(zhǔn)備開車。

    “陶老師，對不起，”她都不敢看陶夢媛了，不安地道：“我實(shí)在不知道他突然回來，我真不知道他還帶他mama過來了……”

    吃尼瑪?shù)乃岵唆~啊！老老實(shí)實(shí)燒點(diǎn)紅燒rou吃完就出去散步不行嗎！

    她把頭都要埋到地下去了：“陶老師，都是我的錯(cuò)。”

    陶夢媛勉強(qiáng)露出一個(gè)笑容，真心實(shí)意地說：“小夏jiejie，這和你沒關(guān)系?！?/br>
    “我不該煮酸菜魚?！?/br>
    “我超喜歡吃酸菜魚的，”陶夢媛拉拉女房東的手：“而且，你煮的超級好吃，謝謝款待。”

    女房東知道陶夢媛善解人意又溫柔，但是此時(shí)此刻，她真希望陶夢媛使勁把她罵一頓。

    她內(nèi)心愧疚，回握住陶夢媛的手，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我下次肯定補(bǔ)償你！我肯定支持你和你學(xué)長！”

    陶夢媛害羞地一笑，作家那冷冰的眼神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的笑里多半帶了點(diǎn)傷心。

    她垂下眼睛，小聲說：“小夏jiejie，謝謝你?！?/br>